西弗勒斯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准确来说,是瞪向他眼中的无尽黑暗。

  他是有些在生闷气没错。

  与预料中相同,昨夜他不太有睡着的机会,但那不是仅仅因为他精神上潜在的自我警醒,更让人意外与气恼的直接原因是——该死的波特。

  整个晚上,那小子一次又一次地从他的沙发上滚下来,把自己摔到地上,发出不大不小,但足以让他瞬间清醒的沉重闷响。

  西弗勒斯原本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他的房里似乎没有什么摆在高处的重物可摔落。但他又听见了波特缓慢地挪动四肢攀爬回去,沙发被一定重量挤压凹陷下去的声响,以及来自救世主本人半梦半醒间的「沙发好窄」、「困死了」、「嘶......好痛」,诸如此类的嘀咕。

  波特的行为,那些时不时突然窜出的声响,无疑是提醒着他房里有另一人存在的事实,使他压根无法自我欺瞒或忽略。

  西弗勒斯不知道自己做噩梦会发出声响,正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只在安全的场所,并且唯有一人独处时方能试着入睡。

  身体很累,精神也很疲倦,却根本没办法安稳睡上一段,魔药大师会在数秒间猝然失去意识,但又在数分钟后醒来,断断续续、支离破碎,这样的睡眠情形持续了一整夜。

  他心情的恶劣程度逐渐攀升,在早晨来到了最高点。

  昨晚他在办公室设下的小型感应咒触发了,西弗勒斯立刻警醒(倒不是说他真的睡着了)。

  紧接着,不用等他仔细辨认来者,家养小精灵高亢的语调随即力透门板,贯入他的耳内。「尊敬的先生们,早餐已经备妥在斯内普教授的桌上了——另外还有,尼奥带来庞弗雷夫人的口信:‘今天早上需要做一个检查,请哈利·波特在用过早餐后,带斯内普教授到医疗翼来一趟。’」

  对这个未被告知的突然行程,西弗勒斯想也不想,内心便涌生一股抵触的厌恶情绪。

  虽然渴求着重见光明,不须仰赖他人扶助,但他依然相当讨厌(甚至可说是反射性地排斥)接受医疗相关检查。这涉及到相当程度的个人隐私——如果他还有这种玩意的话——不到必要时他从不愿意乖乖踏入校医的工作领地。

  特别是多了一个波特在场。

  一想到波比必定会乐于向其解释自己的身体状况,西弗勒斯就一阵心烦,只想将这条嘱咐直接抛诸脑后。

  若不是他年轻时代曾经一度试图违抗,为此不得不体验到了这名校医的执着度与执行力......他会的。

  「波特!」越想越烦躁,西弗勒斯再度尝试喊醒沙发上的年轻人。

  家养小精灵发出那么大的动静,可波特依然呼呼大睡着;这个事实正横在眼前,又累又困的他简直有一百个理由大肆发火。

  终于,在不知第几回的叫唤声中,哈利终于缓缓睁开眼。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人是醒了,却又感觉还没完全醒。

  「我听见了......」他嘟囔着应了个声,还很自然地挥了挥左臂示意。

  这睡眠体验太糟了,他不仅浑身酸痛难受,背脊跟脑袋都还隐隐发痛着。可能是沙发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睡眠场所,但也可能只是夜里滚下去时撞的。

  「可以再躺一会吗?......我还是好困。」仍然闭着眼,哈利好声好气地提出了请求。

  「任何一个人,波特,像你那样折腾一整晚,都会有同样的下场。」西弗勒斯不快地说道。

  哈利有点讶异地睁开眼,向床的方向转过脑袋。「我有吗?我还以为只摔下去几次......难怪感觉背后有点痛。」

  西弗勒斯本想发作,但很快就改变了心意。那些方才还在心底翻涌的怒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几天后就会习惯了。」最终他仅是轻描淡写地作出回应。

  毕竟,波特不睡沙发的话要睡哪里?他的衣橱里?

  比起波特得寸进尺占用他的床的可能性,他可以接受这名年轻的格兰芬多一整晚跟他的沙发搏斗,乐此不疲;就如同麻瓜文学里的风车骑士,随他去吧,年轻人多磨练是好的。

  那些声响,他会习惯的。

  哈利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或许只是不习惯罢了,他总不可能天天都从同张沙发滚下去。「不行的话,把你的沙发变大一点如何?」

  「是的,当然了,为什么不呢?好避免巨人们心血来潮到这所学校作客时,到处都找不着一把适合的椅子。」

  「知道吗?......你可以直接说‘不’的。」也许因为没感觉斯内普这句话在攻击自己,哈利的脑中浮现了巨人们挤着在校长室排排站的画面,使他话语中夹杂了几分无法掩藏的笑意。

  「噢,是吗?」刻意停顿了一会,西弗勒斯才用一种纡尊降贵的口吻接续道:「那可真是......初次听闻。」

  天呐,斯内普真是个讨厌鬼,哈利想着。倒不是说他真的想抱怨。事实上,他为此笑得乐不可支,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也忘了......随意翻身的坏处......

  沙发上持续了一会的笑声戛然而止,熟悉的重物落地声取而代之。

  西弗勒斯大感意外,随即扬起了嘴角。他感觉......早上的那些行程安排,彷佛也没那么难受了。「不错的起床方式,相当别致,波特。」

  「这该死的沙发真的太窄了——」仰躺在地上,哈利大声控诉道。

  就目前的个人立场,魔药大师对此不置可否。「别光顾着抱怨了,我想你说过......自己是来帮忙的。」

  想起正事,哈利立刻翻坐起身,振奋起精神。「嗯,要吃早餐了吗?我想尼奥应该准备好了......说到这个,你能吃吐司了吗?噢,然后我们今天还要继续看那些书,是吗?」

  「波特。」西弗勒斯只好再次开口,好打断这名年轻人的滔滔不绝。

  「——什么?」哈利问道。

  魔药大师掀开棉被,翻身下床。「告诉我浴室的方向。」

  虽然波特能引导他走去自然更好,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直接提出需求......这种程度的表述已是他的极限。

  如果救世主是一名斯莱特林,任何一点请求都可能需要他牺牲一部分自尊以换取。绝不可能像现在......不再如同前日,仅是被动地让波特牵引,他抓住了这名年轻人的前臂,示意他往前带路。

  而波特显然也没有要揪出他话语中矛盾的意思,没有让他「朝某个方向自己走二十步就到了」,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在左前方——仍记得随时调整自己的步伐——好像他带领的人真需要这般悉心照顾。

  倘若立场颠倒,西弗勒斯心知肚明,自己绝对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他既不仁慈,也与慷慨一词无缘。

  况且,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少年时他本不明了这便是世界运行的规则,可数年的在校生活使他习得了一切。生存法则,条件交换,利益,力量,自尊被践踏的是弱者,反之则是强大的象征。

  简单,易懂。

  规则不仅仅存在于他的学院。它无处不在。

  格兰芬多们只要拥有足够的理念,同样也会最大化所能拥有的筹码......阿不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只不过,他现在不想去回忆,波特已从他记忆中窥见足够多的信息。

  并不急于进行日常的盥洗,他朝空气中伸出手,缓缓向前探去,再往前走了一小步,反复前述动作。

  昨日他已作初步尝试,今天则更进一步,他探索着,感受着,用脑内的卷尺丈量着各种距离。

  「嘿,一切都还好吗?」伫立半天也没听见里头动静,哈利都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等了等,又无聊地伸展了一下四肢,门后甚至连半点水声都没有。失去视力真的会让人做什么都得花费上许多时间吗?——算了,哈利,也许斯内普正在努力地换他的袍子呢。他向自己解释道。

  年轻的救世主又呆站了一会,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自己也能趁这段时间换掉身上的睡衣。

  在房间直接换就好了,反正也没人会看见。

  「我先去换一下衣服,一会就来!」他对着浴室里头喊道。停顿了一下,深怕魔药大师不清楚他私人寝室的配置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在衣柜那里——」

  如哈利所保证的。除了一头乱发依旧无解以外,当魔药大师再度打开浴室门时,这名年轻人已经衣袍整齐地返回原处等候了,脚上的拖鞋也换成了靴子。

  「你要喝咖啡吗?」哈利想了想在大厅用餐时的教师席情况,印象中,这个男人似乎有这类的习惯。

  「或许不是今天。」想起接续在早餐后的行程,西弗勒斯不情愿地拒绝了这项提议。「波比让你和我过去一趟。」

  虽然他的确很需要来上一杯,又或者是很多杯。

  一踏出寝室外头,哈利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随之露出欣喜的笑容。「哇喔,煎好的培根配上热腾腾的吐司,还有烤西红柿和蘑菇......天呐,我饿得可以一口气来上三盘。」

  「你想要......嗯,我是说,可以吃些荷包蛋了吗,也许?」忽然想起庞弗雷夫人的医嘱,哈利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犹疑地征询当事者意见,但直觉又紧接着在这之后告诉他,斯内普的意见也不能参考。

  如果这个男人不愿意吃蛋,可能就会说他不能吃,反过来如果他想,那么即便身体不允许,他也会说:「波特,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清楚。」然后大吃一顿,害他也会跟着一起挨校医的骂。

  不明白这名年轻人在磨蹭什么,西弗勒斯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关于这点,我想你在上一餐已经有了足够的答案。」

  饥肠辘辘的人可不只波特一个。即便一整夜都没睡好,他发觉自己的胃口倒是挺有精神。

  闻言,哈利回想了一下魔药大师晚餐时的表现——吃了面包,面包不是液体,并且在那之后身体也没什么异状,于是也就不再坚持。

  如同前一日的用餐情景,待魔药大师就座后,年轻的救世主殷勤地张罗着,给一片片吐司抹上果酱和奶油,又贴心地暗中叉走盘中所有的培根(对一名病患而言,太油腻了)——在询问过前者意愿果不其然遭拒绝后——他往自己的杯中添满了南瓜汁。

  就在哈利兴高采烈地拿起吐司,准备咬下第一口时,壁炉里燃起了绿色的火焰。

  「哈利?西弗勒斯呢,他在吗?」米勒娃·麦格的影像随即出现,神情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

  虽然所在位置见不着影像,哈利仍能从她的语气辨别出,似乎有什么事发生了。他立即放下手中食物,往袍侧抹了抹手后匆匆起身,快步朝壁炉走去,好进一步确认状况。「是的,我们在吃早餐呢,怎么了?」

  「你确定他一直在你身边,对吗?」这名校长缓慢地开口,语气异常严肃。

  「对,从昨天开始一直都是,他人好好的,我保证,」对这突如其来的质询,哈利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瞥了一眼魔药大师的方向,并没有看出什么异状。

  男人不知何时已停下用餐,此刻正静静地端坐在桌前,似乎对他们的谈话内容相当关切。

  「事情有些古怪。」麦格停顿了片刻,似乎才下定决心要直接告知他们此事。「魔法部昨晚遭到闯入,但因为种种原因,傲罗们没能逮住那群人。」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魔药大师在不远处冷冷插话:「这真是......无能得丝毫不令人意外。」

  听到这道评价,麦格朝声音来源方向瞪了一眼,接着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她浅浅挤出一丝笑容,对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我现在相信了,他的确一直在你那里。」

  不明白她这番言论起因为何,哈利满脸写着「我真的听不懂」,就这样定定看向自己的前院长。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表达得不够完整。麦格继续了她的讲述。

  「魔法部有理由相信,那群人正是残余的食死徒,是的,很合理我知道,别打岔,西弗勒斯。」她警告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在那些闯入者之中——有人目击到了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