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

  都铎时期, 宗教生活就是人们的基本生活。玛丽·博林知道,阿拉贡的凯瑟琳王后、《乌托邦》的作者托马斯·莫尔爵士、罗切斯特主教约翰·费希尔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日常会穿一种刚毛衬衣,有时还用马毛做的小鞭子鞭笞自己。

  玛丽曾看见过凯瑟琳王后穿过刚毛衬衣后的皮肤, 全是一个小红点一个小红点的溃疡, 有时创口刚刚愈合又被弄溃破。

  负责护送玛丽·博林的两位家仆, 年轻的那位是她家门房的小儿子威廉, 年长一些的是打理托马斯·博林土地和佃农事务的副管家理查德·霍特先生。

  路途的终点是威尔特郡的一家圣乔治女修道院,遵守的是本笃会的会规。在一处很空旷的田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庄园,房子是用石头砌成的, 显得朴实无华, 小野花在路边随风摇曳, 几乎看不到人。

  玛丽从马车上下来, 霍特管家告诉她:“托马斯爵士吩咐了,不会让你发愿, 只是作为修道院的客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

  修道院的外院设有门房和接待室,还有神甫、管家和牛奶工等人的宿舍。后面是教堂和修女的宿舍,庭院里还有谷仓、磨坊、鸽笼、牲口棚、药圃、小花园和酿酒房,再远一点,似乎还有一片果园和一个鱼塘。

  玛丽猜, 这些应该基本能保证修道院的自给自足,其它的东西恐怕就是定期从外面送来。

  一个神甫和女修道院长从教堂走了出来接待他们。神甫很显然是认识霍特先生的, 很自然地与他打了招呼。

  “这位是修道院的约翰·杰维斯神甫, 这位是琼·特姆塞院长。”管家介绍。

  约翰神甫的年纪大概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体型很瘦, 显得有些干瘪;琼·特姆塞三十出头的样子, 穿着一身黑色的修女服,只露出一张鹅蛋形的脸。

  管家一边把推荐信递给神甫,一边道:“托马斯·博林爵士希望他的女儿玛丽,被允许在这里和修女姐妹们一起生活;她会遵守这里的规定,但先不发愿。捐赠的明细附在信后。”

  琼院长朝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对玛丽道:“请跟随我来吧!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玛丽抬眸问:“我的行李呢?”

  琼院长道:“这里是不允许拥有私人物品的,你的箱子,包括你等会儿十羣一⑤②耳七五②叭一换下来的衣物,都会暂时先保存在修道院的存储间。另外,未经许可,也不得给予和接受别人任何物品,哪怕是书、笔和纸张。‘那拥有满满一杯水的人,仍不称心如意,他还希望得到整整一条河的水。’拥有私物,是一种需要铲除的恶习。”

  玛丽·博林跟随着女院长,穿过庭院,来到教堂后面的一幢房子,这里是修女们的宿舍。一人一间,宿舍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窄床,简单的寝具和被褥,一只木箱,上面摆了一支烛台。由于是半地下室,窗户是向上开的,很小。

  “玛丽·博林姐妹,你在这里的身份,与其他修女姐妹并无区别,如果违反了这里的规定,将会受到同样的处罚,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女院长又吩咐了几句,随后离开了。

  玛丽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板很硬。因为是半地下,一切都显得陈旧、潮湿,石头砌成的墙壁看起来又硬又冷,石缝里长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苔藓。

  床上没有柔软洁净的羽绒枕、墙壁没有华丽厚实的挂毯、地上没有新鲜清新的灯芯草。

  一位年轻的黑衣修女走了进来,为她带来了需要更换的衣服,一套灰白色的见习修女服,布料很粗糙,用一根皮带系起来。除了念珠串、十字架、一些圣书……玛丽两手空空。

  事实上,女院长刚才说的还不完整,这里不光是私物,包括自己的身体和意愿,也不再属于自己了。

  本笃会的会规是很枯燥、乏味和重复的,却不简单:

  一天分为夜祷(凌晨两点左右)、晨祷、第一时辰祷、第三时辰祷(午前祷)、第六时辰祷、第九时辰祷(午后祷)、晚祷、日间结束祷。

  夜祷必须要吟诵圣咏第3篇和第94篇,总数量不得少于14篇;

  晨祷要吟诵圣咏第66篇,第50篇,以及《圣咏集》结束部分之第148-150篇;

  第三时辰祷、第六时辰祷、第九时辰祷要吟诵圣咏第119-127篇;

  日间结束祷要吟诵圣咏第4篇、第90篇和第133篇;

  日间结束祷后不许任何人讲话。

  日课礼仪除了“吟诵圣咏”,还有读经、对答咏和赞美歌,主日、平日和节庆日又各有不同。

  每日的作息基本上就是:傍晚6点左右就寝、夜里凌晨2点左右起床,一日两顿饭(午餐和晚餐)。星期三和星期五是传统的守斋日,只有一餐,且在日落后才能吃。

  玛丽·博林来的日子因为在复活节后,与之前四旬斋的日常相比,已经很轻松了。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来的那段时间。第一天,玛丽·博林被安排去厨房工作,清洗毛巾、器皿。修道院的人们几乎是不说话的,因为圣经上说:多言难免无过。

  没有必要,大家基本不开口。除了日课祈祷、手工劳动就是阅读。阅读的是新约、旧约和圣经注释。吃的也很简单,面包、蔬菜、鱼蛋奶和淡啤酒。

  圣乔治女修道院的修女们并不太多,加上见习的,有十几个。她也有点脸盲,认不出几个。

  有一个年纪小一点见习修女,叫多萝西,与她说过几句话。她的家中女孩太多,不够所有人的嫁妆,所以她被送了进来。这十几个修女基本都是这样:有的是发自内心地想一辈子侍奉天主;有的就是因为没有嫁妆、或者家里不愿让财产落入外人的手中。

  这里的生活很平静,对应地,完全没有自由。服从、缄默和谦逊,是修女们最基本的要求;未经女修道院长的许可,不得与外界通信,不得随意接见访客和走出修道院。

  玛丽·博林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托马斯·博林也许是顾及到自己或许还有用途,暂时没让自己发愿。因为一旦发愿,就很难再脱离了。但是以后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事实上,她也没什么时间去想这些事,仅是适应这里的生活,每日履行所有的日课礼仪,就已经让她体力不支、筋疲力尽了。她背疼膝盖疼,夜里也休息不好。

  *

  亨利·诺里斯是亨利八世的一名贴身侍从,他和威廉·康普顿,每月轮流睡在国王床下的一张托盘床上。

  从赫弗回来,他就忍受着亨利八世的阴晴不定。

  第一个晚上,亨利八世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说了一晚上的胡话;

  第二个晚上,亨利八世睁着眼睛睡不着,在黑暗里不死心地瞪着,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当他跟随着怒气冲冲的国王从赫弗一路骑马回来时,他曾认为一切都结束了,玛丽·博林彻底出局了,也许将来会被他父亲随便嫁给某个肯特郡的绅士。

  到第三个晚上时,他有点不确定了。亨利八世像一只困兽,穿着睡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一页他根本翻不过去。

  “诺里斯,那不是玛丽·博林的错,身为女儿她必须听从他的父母。”国王叹了一口气,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亨利·诺里斯的一只手按着佩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明天,我要派一个人去赫弗,看看托马斯·博林有没有虐待她。——诺里斯,你是不是觉得我彻底没救了?”

  第四天的清晨,亨利·诺里斯问国王,准备派谁前往赫弗。

  亨利八世一怔,随即,眼神里全是嘲弄。他射箭、放鹰,又看了一场斗熊……一刻也没闲下来。亨利·诺里斯心想,国王的那个软弱的时刻过去了。

  到了第四天的夜里,亨利八世又开始不睡。亨利·诺里斯连熬了几宿,不知怎地就睡着了。突然,他感觉自己被晃醒,他一个激灵,举起佩剑就要拔开保护国王……

  “是我,诺里斯,没有什么刺客。”亨利八世道。

  “怎么了,陛下?”

  “我心里始终不安生,博林家一定是用了什么巫术。”

  “您要不要再喝点葡萄酒?”

  亨利八世的声音像游魂一般:“我想你现在骑马去一趟吧,去赫弗看看,玛丽她有没有受惩罚。”

  【作者有话说】

  修道院的日常和会规,引自和参考《本笃会规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