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 帝君一行人每日都外出搜集情报,已经持续十天了,当真不用管?”
饮冰殿内,乔陇站在阶下问。
“你只管将她们当做新来的魔族, 只要她们所作所为没有扰乱城中秩序, 没有妨碍任何魔族, 便无需管。”元朔雁正看着折子, 闻言淡淡回道。
“是,属下多言了!”乔陇忙行礼,又道,“以及您先前吩咐的擂台和传影水镜, 也开始搭设了。水镜会在一个月内放满整个魔界,到时候, 所有理智尚存的魔族都能看到您与……新君候选人的决斗。”
他顿了顿, “主上, 这一战非打不可吗?”
“非但要打,我还要用尽全力。”元朔雁合起折子,神情严肃,“这是我身为魔界之主应尽的责任。若她们能赢, 也算是我为她们铺路。”
“这个道理, 想必她们也明白,故而才会四处打探旧事,而不是整日同我耗着。”
乔陇没有立刻接过话,而是思索了一阵, 才开口:“那, 如果他们想见您,属下该答应?”
“带来便是。”元朔雁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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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城, 青喜街。
“青喜”即“鹊”的别称,这是一条花鸟宠物街,也有几间茶楼养着各种各样的魔兽,驯得甚是乖巧,供客人进店放松心情。
会来这里的,大都是喜欢小动物的寻常魔族,因而氛围轻松愉快,很适合坐下来点一杯热饮、几碟精致糕点,放松身心。
轩憬直接包了个雅间,抱着一只叫声甜软的长毛大白猫,靠坐在软椅上给猫捋毛。
梵幽干脆变回妖身,让了沉去借来打理毛发的用具,舒舒服服卧在人家膝上享受。
“今天是我们入魔界的第十日。”丹阙泡着“暮山紫”,不紧不慢地道,“城中已经架起水镜了,擂台也在搭建,魔将和百姓们大都有些不安,不过还是期待者居多,想必是相信魔君绝不会输。”
“安乐城我们倒是已经摸熟了,闭着眼都知道重要的办公处和商铺怎么走。”轩憬接过话,“但先魔君的情况仍然只有冰山一角,梵幽也没恢复记忆。”
“嗐,记忆恢复与否,我已经无所谓了。”梵幽头也不抬地接话,“那我们之后要去拜见魔君吗?还是离开安乐城,到其他城池再问问?”
“先去一趟饮冰殿吧。”丹阙道,“先魔君既然是元朔雁的恩人,元朔雁又是她最为得力的下属,那些我们问不出来的旧事,应当也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梵幽晃了晃大尾巴,表示没意见。
“大师可要一起去?”丹阙看向了沉,“这几日,我瞧你有些魂不守舍,莫非是又想起了什么?要不要多休息一会儿?”
“……梵幽一直无法恢复记忆,也是好事。”了沉却自顾自说起另一件事,空出来的手捏紧了垂下的赤色发带,“想起的旧事越多,今世的自我就会被侵蚀越多。”
自从恢复前世记忆开始,她在安乐城中走动时,就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脑中会时不时闪现记忆片段,或是各种各样的声音、话语。
而那些记忆画面与声音,皆来自先魔君墨绒。
好在她自幼就习惯了“观命眸”的存在,不会太轻易被这些不属于自己的往事绊住,但若长时间这么下去,她很怕自己对梵幽的感情,会逐渐带入这些前尘羁绊。
她将自己的感受和猜想尽数道出,最后低头对上梵幽的目光:“你那时对人界、对轩憬的所作所为,或许也源于这样的记忆侵蚀。元朔雁的魔气,你绝不可以继承!”
既然前世生活过的环境也没法触动梵幽的记忆,那么前世令梵幽恢复记忆的契机,恐怕也只有重获先魔君墨绒的魔气了。
而墨绒的魔气,只能在元朔雁体内。
觉察到气氛改变,趴在轩憬怀里的大白猫怯怯地叫了一声,爪子不安地拍了拍她。
“哎,我记住了。”梵幽叹了口气,从了沉怀中扭出来,化作人形坐下,“再休息一刻钟,咱们就去找魔君吧!”
她们最近都在争分夺秒调查,休憩只是暂时的,不到一刻钟,便抱着猫去楼下结了账,赶往守城大将乔陇的办公处。
因着事先得了魔君的允许,被她们找上门时,乔陇并不意外。
只不过出于私心和好奇,带她们去见元朔雁前,他忍不住问:“帝君既知与我族尊上的观念背道而驰,为何还要登门拜访?”
“我等与尊上之间,理应求同存异。”轩憬正色道,“两界最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战乱,而是安居乐业,长长久久的和平。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有着同样的夙愿。”
“如果尊上拒绝,那我们就依照你们魔界的规矩,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
“这也是人界帝君的责任么?”乔陇故意问。
“我无法代表所有的人界帝君,但此事的确是我的责任。”轩憬不假思索地答。
乔陇微微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客气气道:“有劳帝君为在下解惑,在下这就带诸位拜见尊上。”
一行人再次踏入饮冰殿时,元朔雁正歪靠在长椅上,似是闭目养神,触须们窸窸窣窣地忙碌着,或打扫屋子,或整理文书与典籍。
听见脚步声,她让乔陇退下,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一行人身上扫过,问:“去青喜街了?”
轩憬一怔:“您怎知?”
“你们身上,沾了不少魔兽的气味。”元朔雁淡淡一笑,“如何,可有放松些?”
“青喜街的确是个放松身心的宝地。”丹阙接过话,“不知尊上可曾去游玩过?”
她们新敲定了和魔君交谈的方式,不说两界如何如何,只提魔界本土事,也当作一个获得情报的途径。
元朔雁并未作答,而是坐正身体,摊开手示意:“坐下说,这回给你们尝尝别的茶。”
随声,立刻有八条触须游过来,为她们泡茶。
“青喜街是我来魔界之前就有的,当时为的是给开智魔兽一个用武之地,但久而久之,寻常魔兽也开始受到我族喜爱,故而才有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规模。”
元朔雁不紧不慢地介绍道,“我年轻时,去过许多次。那里的魔兽被驯得相当乖巧,毫无野性,也没有任何防备心。哪怕将手掐在它们颈部,它们也不会怕你真的下死手。”
“它们无需为自己争取什么,就可以平安快活地活在庇护之下。不像我曾经在人界见到的魔兽,嗜血嗜杀,每一只魔兽都背负人命。”
今日的茶,色泽血红,似鲜血,但气味却十分清香。
丹阙第一个捧起茶盏,抿了一口。
“这茶又香又淡,不仅尝不出苦涩,还带着令人生津的甜味,让我想起故乡山中的泉水。”她评价完。
轩憬她们也赶紧品尝。
“这回的茶又叫什么呢?”梵幽问。
“鲜血绯。”元朔雁道,“口感跟人界的乌龙茶略有些相似。”
一听名字,众人便心知肚明这回元朔雁想表达的意思。
要想和平,过上平平静静的寻常生活,就得先流血。
不过现下她们已经放平心态了,不会再因为元朔雁的这些暗示,就大动情绪。
今日,她们只想听陈年旧事。
“这茶,先魔君爱喝。”了沉主动挑起话题。
“尊上在位时,最喜甜食,茶也爱喝甜的。”一提恩人,元朔雁的语气稍微软了些,“每逢她的忌日,我总会让城内做甜品最好的‘望极天涯’备下食盒,用以供奉尊上的衣冠冢。”
“先魔君她……没有葬在故乡吗?”梵幽讶然问。
狐族素来讲究“死必首丘”,死在故乡,此生才算圆满,不然就是抱憾而终。
“素雪大师什么也没说吗?”元朔雁却看向了沉。
“抱歉,我的记忆并未完全恢复,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沉捻着佛珠答。
“尊上的确没有留在魔界。”元朔雁轻叹,“她同我们一样,都是从人界来的,化魔之前,是一只银黑狐,独自在深山里修行,已达五尾境界。”
“那时她伤势太重,性命垂危,却婉拒医修的救治,将毕生修为皆传给我之后,就被素雪大师带走了,回她的故乡去。”她说话时,落在了沉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留在魔界的,只有她的一条断尾,以及她在位时惯穿的衣袍。”
见状,丹阙道:“我见城中不少年纪大的魔族对佛修不怎么友善,与此事有关么?”
“尊上落败,伤重而归,自然有人会去追究所谓的‘罪人’。”元朔雁这才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杯中茶水,“那时,大量魔将被俘,遭到众仙门的封印,侥幸逃回来的,也伤得不轻,唯有寸步不离尊上的素雪大师毫发无损。”
“所以他们才会一致认为,是素雪大师护主不力?”梵幽皱起眉,“那、那素雪大师是不是也没解释?”
也不知怎的,她忽然联想到了沉。
如果是了沉的话,只怕也不会解释——现状摆在眼前,无论有多少理由,都难以服众。
“不错。”元朔雁道,“她非但一句也没为自己解释,反而还轻飘飘丢下一句‘随你们想’!她带走尊上那日,许多魔族自发前去阻拦,结果全被佛光挡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离去!”
“您去了么?”丹阙问。
“我当时仍在梳理尊上的魔气,不过即便没有这事,我也不会去。”元朔雁轻轻摇头,“尊上决定好的事,谁拦也无用。我既然是信任尊上的下属,理应尊重她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