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轩憬开始炼化与提纯体内魔气。
梵幽和了沉留在树屋为她护法,丹阙则找上星千舞,请她助自己继续拔除问荆留下的根系。
“昨夜谷主整顿了无疾门,又招来谷中隐世许多年的大妖, 共同商议未来。”路上, 星千舞主动告知最新进展, “我姑且作为外来的仙门代表旁听了, 依照他们的意思,等谷主的那位同族赶来,帮谷主重塑身体后,便会为你们开启魔界入口。”
“再好不过。”丹阙并不意外, 毕竟谷主昨日已经亲口答应过,会支持她们探寻魔族和魔界的真相。
“你似乎有些过于平静了。”星千舞抚着自己的面具, 指尖在冰冷的金属面上不安地摩挲, “如果你愿意, 可以向我倾诉。”
“……也没什么,只是因为前路太过清晰,好像什么事都忽然看开了。”丹阙淡淡道,“我只要与友人们一直走下去, 便会得到答案。”
“那就好。”星千舞点头, 却还是有点不太放心,“若是有什么困惑之处,也要及时告诉友人们。无论小事还是大事,只要想不明白, 尽量都要问出口, 莫要独自承受。”
丹阙大概能猜到她为何会这么说,左右逃不过“懊悔”二字。
当年丹朱突然弃世而去, 作为她为数不多的友人,星千舞自然而然会认为是自己没能尽责——如果她多陪伴、关注丹朱,或许丹朱就不会选择死亡。
她毕竟不是丹朱,哪怕能够理解星千舞的担忧从何而来,也没有资格替丹朱回应她,只是点头应下:“谨记前辈教诲。”
二人很快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处被魔气彻底污染的山谷,三百年前遗留的众多荒芜地之一。
因着问荆的死去,原本盘踞于此的毒障消散,但取而代之的,是破土而出的根须,足足有碗口那么粗,几乎爬满了整个谷底。
丹阙在山谷入口席地而坐,将魔气释放,闭目感应起此地的根系。
她虽然还没来得及融合问荆的记忆,但已能熟练掌握木行法术的施展,并且对魔气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些在碧落谷中暗藏三百年之久的根须,实则都是问荆改造出的魔灵植,能以魔气为养料。
但相比那些长在谷口,既可以抵御魔气、容纳魔气,本身却又不携带魔气的特殊灵植,眼前这些魔灵植已然是高威胁的存在,不得不彻底清除。
它们呼吸间散发出的魔气,会污染周围的一切,就如一场瘟疫,沾之则被同化。
——不错,瘟疫。
虽然还未入魔界实地考察过,丹阙始终觉得魔气和人界的疫病有相似之处。
引起疫病的毒素亦是无形的,医修们一次次试药,一次次目睹病患死去或是痊愈,以相当沉重的代价掌握了抵御疫病的方法,那之后再逢疫病来袭时,死亡人数便会有效减少。
如果魔化也能看作一种疫病,她反而有了思路。不过在实践这一思路之前,她必须去魔界追根溯源。
她隐隐有种预感,那些被人界销毁的“真相”,在魔界一定有答案。
丹阙思考时,她的魔气已经滚雪球似的在山谷里累积起来了。
她不仅聚拢了魔灵植散发的魔气,还将魔灵植内部的魔气榨汁似的驱赶出来。
失去魔气后,这些家伙就变成了普通的灵植,然而它们很快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其过程像极了人或妖流干浑身血液之后迎来死亡。
丹阙一边凝聚这些魔气,一边思考将它们提纯后给梵幽用的可能性。
梵幽的情况特殊,若是本身就带了杂念的魔气,恐怕会对她产生影响。
而被魔灵植容纳多年的魔气经历一系列代谢,几乎是不带杂念的,至少她并没有从新聚的魔气里感知到任何情感。
正好星千舞也擅长医药,丹阙随口便将自己的发现和想法与她说了。
星千舞微微有些惊讶:“实不相瞒,当年丹朱所用的魔气,正是取自魔灵植!她认为魔灵植体内的魔气更稳定,除非是开了灵智、已成精怪的魔灵植,若无灵智,便无意识,一切行为都会依照本能进行,不掺杂念,更不会产生情感。”
“是吗?”发现自己的想法与丹朱竟是一致,丹阙反而有点高兴,这说明她的思考方向是对的。
她索性直接分离一小簇魔气出来,托在手中问:“不知可否劳烦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她如今只知如何驾驭魔气,对净化魔气却是一无所知。
一般而言,像揽星问天门和佛宗这种仙门的绝学,是最适合净化魔气的。天光、月华、星芒取自自然,佛光则与功德有关,皆是世间至纯之物。
即便她不请求,星千舞也会主动提起,闻言立刻祭出占星盘,丝缕星芒被她引着飘飞在空中,慢慢没入魔气团。
-
时间如梭,须臾入夜。
丹阙告别星千舞之后就回了树屋,还没进门,先闻到一股菜香。
这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上辈子她刚捡到轩憬那会儿,这人为了报恩,总会悄悄跑去跟梵幽学做菜,顺便打听她的口味。
即便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女对厨艺一窍不通,但她胜在好学,以及学得快,没过半个月,做出的口味就跟梵幽不相上下了。
尽管如此,丹阙还是能精准分辨出哪道菜出自梵幽之手,哪道菜又是轩憬做的。
就像今晚的菜,便是轩憬会烧出来的味道。
她的心情莫名因此愉悦了起来,迫不及待推门进屋,看到大家正围桌而坐,一个不少,桌上也摆满菜肴,板栗炖鸡汤、蒜泥白肉、凉拌荠菜、冰糖山楂……
她只觉暖意瞬间填满了胸腔。
梵幽一见她来,就忙不迭解释道:“轩憬觉得你好像有点沮丧,所以做了一桌菜,看看能不能让你心情好起来。”
丹阙一怔。
她心想自己哪里沮丧过了?明明前路如此清晰,一目了然,甚至都用不着再犹豫。
可当她下意识看向轩憬,对上那双满含关切的桃花眼时,却又觉得自己应该确实无意表现出了什么,让关注着她的友人们担心了。
“今日我们又聊了很久,魔族之事根深蒂固,若想让世人接受与魔族共同生活,得徐徐图之,耗费几十年,甚至一两百年都有可能。”轩憬主动开口,“好在我们寿数长,等得起,所以……”
她顿了顿,“所以师尊如果发现进展缓慢,也不必自责或焦急。这个骗局的形成,少说也有千年,光是想想要如何剜去世人偏见,就觉得是不可思议的事。”
丹阙其实几乎没有过问自己对此事的所思所想。
现下被轩憬一提醒,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确会因此陷入自责和焦急。
当她发现某件事与自己有关时,总会习惯地背负起一些责任,倘若没有做好,便会开始反省自己。
比如,她会执念于阻止灾年降临。
尽管从来没有人要求过她,也无外人知晓她是经历过未来的重生者,可她就是会这么去想。
作为老友的梵幽深知她的脾气,对此不会过问什么,次数多了,连劝说都懒得,直接摆出一副“你高兴就好”的态度陪她一起面对。
但轩憬不一样。
或许是同为重生者,也可能是因为有过相似的、背负重大责任与使命的经历,她见不得丹阙把这些事闷在心里独自承受。
哪怕劝说会被丹阙婉拒,她也要说。
她想让丹阙知道,她永远不是一个人在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