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二人意料, 化蛇非但没有趁机施展阴谋诡计,还将化人的要诀十分详细地放入这段记忆中。
“没有发现异常,可以放心使用。”替轩憬检查完这些记忆,丹阙道。
轩憬立刻念诵口诀, 静心感知体内魔气的分布与构成。
不多时, 她便能觉察到背后的双翼一点点散为魔气, 从背部收回体内, 入丹田,而蛇尾状态的下身也随着自己的心意重塑模样,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她的双腿便回来了。
丹阙一边在她识海中护法, 一边在识海外伸手碰触这双新化出的腿脚。
轩憬今日化魔太过仓促,鞋袜和束腿裤早就被蛇尾撑破了, 如今赤着脚, 双腿紧贴裙摆, 被丹阙有些凉的手一抚,她条件反射地蜷缩了一下。
“嗯,你掌握得很快。”见状,丹阙欣然点头, “要不要起来走走?”
轩憬也正有此意, 她婉拒了丹阙的搀扶,自己撑着下床,赤足在房中慢慢踱了一圈,感觉跟化魔前没太大区别, 又当场做了几个踢腿、蹦跳的剧烈动作, 反而感觉魔化后的腿脚要比以前更有力了。
检查完身体,轩憬坐回卧榻上, 却是陷入沉思。
见化蛇的灵识体已经没影了,丹阙这才退出轩憬的识海,坐在她身旁问:“在想化蛇的事?”
“我不该杀她。”轩憬喃喃,“我上辈子与两年前所做之事,和挽澜宗不分青红皂白迫害妖族,又有什么两样?!”
“事已至此,再追悔莫及也无用。”丹阙冷静提醒她,“既然你已经意识到错误,那就想办法去纠正。”
“……魔族和魔界的真相,迟早有一日,我会让它们大白于天下!”轩憬抚着自己心口,既是在回答丹阙,也是在对化蛇许诺。
她既已成功化人,梳理完思绪后,便穿好鞋袜和丹阙一起出去,向等在外面的梵幽她们报平安。
了沉早已用观命眸看过轩憬的未来,倒是并未觉得意外。
梵幽则抱着猫,上上下下把轩憬打量一番,诧异问:“你是得了什么奇遇吗?怎么这么快就能化人啊?”
轩憬轻叹一声,在她面前坐下:“不知梵幽姐姐可还记得挽澜宗封印的化蛇?”
她缓缓讲述着一切,关于化蛇,也关于魔界的大致情况。
丹阙坐在一旁,时不时补充几句。
梵幽始终认真而安静地听着,并未插话。
直到听完,她咬了咬唇,沉默一番后,才开口:“所以说,要想‘灾年’永不降临,只有进入魔界,说服魔族放弃夺回故乡?!”
“姑且可以这么说。”轩憬沉声道,“但这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她早已不是天真的孩子,十分清楚这是无法以和平手段解决的大事。
即便她们去魔界推广丹朱的驭魔心法,让所有的魔族得以恢复神智,彻底摆脱嗜血嗜杀的欲望,像正常的人与妖一样生活,但她们无法抹消扎根于魔族心底、持续千百年的,对于整个人界的仇恨。
“是啊!这就像有人扯着除妖大旗,攻入峨影山,把所有的妖族都赶到别处去,将峨影山占为己有,那我们这些被驱逐的妖族不管变成什么模样,都会想要夺回家乡啊!”梵幽悲愤道,“怎么会这样!那加固两界屏障只会激怒魔族吧?一旦他们准备完毕,或是两界屏障出现松动,‘灾年’就必定会降临!”
“现下或许可行的方案,是帮助这些魔族回家。”轩憬叹道,“但说实话,我们未必有这个资格。”
千百年来,是人界的住民将魔族驱逐、流放,也是人界的住民不分青红皂白杀害魔族。
无辜的魔族回归故乡,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轮不到他们来施舍。
“当务之急,依然是尽快进入魔界,进行实地调查。”丹阙道,“上辈子的灾年,在轩憬登基的第十年降临,在此之前,魔族应当还在休养生息,为战争做准备。既然他们如此有组织有计划,想必魔界也有一位君主在掌管一切。”
“但若真是这样,上辈子的我为什么会成为魔君,领兵攻打皇都呢?”梵幽百思不得其解,“总不能是前任魔君意外身亡了吧?”
她看向了沉:“雪明,你现在看到的命数可还有变?”
“……我眼中的未来,一直没有变过。”了沉却偏开目光,“妖族选择追随化魔的帝君,而你……”
见她犹豫,梵幽主动道:“我还会成为魔君,是不是?”
了沉顿时攥紧了佛珠,声音颤抖:“抱歉……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该如何改变命数!”
“其实吧,这也未必是坏事。”梵幽反而乐观地安慰她们,“你们想啊,帝君是自己人,魔君也是自己人,这就凡事好商量了。没准我们到时候真想出了什么好办法,至少‘灾年’不会重演,两界的伤亡也会控制在最小。”
她顿了顿,“而且,轩憬化魔的命数已经实现,现状并没有我们设想的那么糟。所以我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该去魔界就去,该争取机会就争取,其实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猫在她怀中轻轻“喵”了声,表示赞同。
丹阙平静地听她们讨论着。
也许是真正经历过灾年,也许是因为得知了许多颠覆观念的秘密,她如今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进魔界之前,这些讨论不过是巩固决心罢了,有再多的担心,都不如鼓起勇气走出一步,真正踏足魔界,与魔族的话事人交涉。
最坏的结果,莫过于维持现状,既无法调和两界之间历史悠久的矛盾,也无法阻止灾年降临。
真到了那时候,她们所要做的,就是纯粹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而战斗。
她眼中的未来分歧实在太过清晰,清晰到她甚至已经无法对任何一方的悲喜感同身受。
“师尊?”轩憬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我想从明日就开始提纯化蛇的魔气,早日助梵幽姐姐和大师化魔。”
丹阙下意识看向她。
轩憬顿了顿,歉意道:“虽然我想听师尊的话,多休息休息,但事情真正解决之前,我果然还是无法放任时间流逝。”
丹阙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她忍不住去想,这人和自己一样经历过两世,又在自己死后行遍人界,目睹魔族入侵、人界生灵涂炭的惨状,到时候究竟会选择什么呢?
是当真如她所说,日后必定要将真相公之于众,还魔族一个公道,并竭尽全力调和两界矛盾,哪怕会因此遭受无休无止的迫害与刺杀,也要找寻一个所有人都能免于战火的幸福未来。
还是如无数任帝君那般,明明知晓全部,却选择隐瞒,待在灵鸢城装个一心只为人界的帝君,与亲友一起度过最后几年的和平时光,做足抵抗魔族的准备,迎接灾年的到来。
但不管轩憬到底选什么……
“你想努力,便努力吧。”她对轩憬报以微笑,“我会一直陪着你。”
赴死也好,逃避也罢,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