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千舞是为旧友的转世而来, 这个缘由虽在丹阙意料之中,但她观察诃黎的神情,却又觉得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不知门主何出此言?”轩憬皱眉问。
“实不相瞒,当年星千舞与丹朱是至交好友, 灾年来临时, 她们也一道在人界四处奔走, 救死扶伤。”诃黎道, “但二位也知,大妖丹朱已经故去,许多人以为她是抵御魔族而死,可她真正的死因, 至今尚是个谜团。”
丹阙下意识和轩憬对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上辈子梵幽的情况。
“我继承的记忆中, 目前还没有发现过丹朱之死的缘由。”丹阙开口, “不过既然您会突然提起此事, 难不成丹朱的死和魔族、魔界也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无从得知了。”诃黎摇头,“丹朱前辈故去时,我尚是问荆的徒儿,并未担得重任。”
她顿了顿, 提议道:“或许……帝师可去询问星千舞。”
“她若真想让我现在就知道, 那早该告诉我了。”丹阙笑道,“再者,严格来说,我已不是她那位故友了。如果真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 不必我问, 她自会相告。”
送走诃黎后,轩憬忍不住问:“师尊是不是已经有猜测了?”
“现在的世道, 实在无法说出口的事,也就只有魔族相关了。”丹阙在桌旁的小炉上煮起茶水,“而且,未必是无法说出口,很可能只是难以言说。”
“……类似于‘问荆的记忆’吗?”轩憬目光一沉。
见她变了脸色,丹阙提醒道:“我也只是随口猜测,你不必太过在意此事。更何况,传承记忆能继承到多少,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出现,都是不可控制的。有些记忆忘了也好,省得知道了却又无法改变,徒添烦恼。”
“那,那师尊若有朝一日知晓,能否让徒儿陪您一起添烦恼?”轩憬忙恳求道。
“莫慌,少不了你的份儿。”丹阙向她笑了笑,“现在你只管一心一意休息,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轩憬“嗯”了声,却仍然闷闷不乐,又不敢再问她,最后还是乖乖卧下,闭目养神疗伤。
见状,丹阙淡淡道:“要是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如今也没什么是听不得的。”
“徒儿只是突然觉得,上辈子着实忽视了太多事。”轩憬轻叹,睁眼看她,“不管是梵幽姐姐的身世,还是您的过往,又或者是我们之间的事,我都该更加上心的。”
“君上知道反省就好。”丹阙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好了,快歇息吧,明日还要去清除毒障。一会儿我去跟梵幽她们讲清楚。”
她取出香炉和自制的香丸,不多时,便点燃幽香。
嗅着再熟悉不过的安神淡香,轩憬才闭上眼睛。
这两年,她虽然痛改前非,想方设法去学着如何真正爱一个人,可失去丹阙后的追悔莫及、被丹阙厌弃的痛彻心扉,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她,她们之间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但她们既然做了如此危险的决定,又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相伴?
她并不害怕等待,只怕自己连等待的机会也没有。
——就像前世那样,上穷碧落下黄泉,却哪里都寻不到丹阙。
体内的魔气封印隐隐有所松动,被她第一时间用无情剑意压制了下去。
至少她不能让丹阙因为这种无趣的理由,再为自己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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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阙去竹芝的小屋找梵幽她们时,正赶上竹芝向了沉发言灵誓。
她们之中,了沉是最擅长这类法术的人,故而由她来做此事最保险。
“你这是告诉了多少?”丹阙传音问梵幽。
“全部,她甚至很感激我愿意告诉她。”梵幽也传音,“不过我没想到的是,这孩子居然全盘接受了。要知道两年前,她可是看到我跟雪明亲近,都会一惊一乍的小丫头!”
“我听说吃过苦的人,会对很多事看淡。”丹阙看向竹芝,“不晓得这孩子是不是这样。”
梵幽叹着气摇了摇头,见言灵誓还没结束,又问:“方才我从窗户望见门主进了树屋,她交代自己的态度了吗?”
“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丹阙目光凝重,“问荆之事果然有隐情,无疾门……不,整座碧落谷想做的事情,与我们的计划基本一致。”
梵幽一惊,下意识问:“那这事儿,还要告诉竹芝吗?”
“她既然已经对我们的计划全盘接受,不如就一并告诉她吧。”丹阙道,“你们留在人界,也好多个照应。”
她有些放心不下轩憬,干脆通过识海将方才那段记忆传给了梵幽,便告辞离去,留给她们慢慢消化的时间。
夜晚的碧落谷中起了雾,湿气很重。
丹阙随手取了些花上夜露,装进竹段做成的杯里,回到树屋后,拌入自己酿制的蜂蜜与百花丝,很快调成一杯冷饮。
这是轩憬过去爱喝的,她没能完全想明白这人又因为什么事而烦忧,但她自己心情不好时,会寻来喜欢的吃食解闷,轩憬应当也不例外。
她回来时,轩憬果然没有睡着,一听见推门声,立刻睁开眼睛看向她。
不等轩憬开口,那杯散发着蜜香和花香的饮品,就递到了她面前。
“百花玉酿!”轩憬一眼就认出了它,马上坐起,端过来就是一大口。
蜜水入喉,微甜而冰凉,带着淡淡的竹叶气味,馥郁花香散入肺腑,转眼间就抚平了她不安的内心。
“有些时日没调了,不知还合不合你口味。”丹阙边说,边在桌案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轩憬又喝了一口蜜水,忍不住感慨道:“唯有师尊知我烦忧!”
她的丹阙素来温柔心细,对生人便是如此,对待熟人,尤其亲友,则更是体贴入微。
“此言差矣。”谁知丹阙笑道,“为师正因不知你烦忧,只好以此饮代话。”
轩憬饮水的动作一顿,移开竹杯,也跟着笑:“不想还是让师尊看出来了,不过徒儿烦忧的仍是陈年旧事,无甚要紧,只消师尊像这样哄上一哄,转移了注意力,便不会再烦恼。”
“你厚脸皮贫嘴的本事倒是见长。”丹阙轻哼一声,瞥了她一眼,见她实在不愿说,也就没追问了。
熟悉、纠缠到她们这种地步,大致也能猜到对方究竟会执念于什么。
有些心结,即便说出口,被信任之人哄上千百遍也无用,就连时间亦不能改变、抹消,唯有目睹事情当真发生了、过去了,才会真正放下。
这种时候,她们能为彼此做的,也只有关怀和陪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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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清除毒障小队再度出发,前往近天崖。
诃黎昨天虽然已经跟丹阙和轩憬坦白一切,但因着星千舞师徒在场,他们仍按照最初的计划先除毒障。
这回丹阙、轩憬和了沉都有了足够经验,即便后方毒障之中的毒雾、魔气浓度又高了不少,一路上发生异变的也不仅限于灵植,就连未能及时逃出去的灵兽都成了怪物,在星千舞师徒的帮助下,她们依然有条不紊地赶着进度。
一整日下来,矿山前的毒障已经全清完了,再努力半日,便可入洞开采斥魔石。
众人甚至已经能看清矿洞内的景象了,跟无情剑意实质化后同一颜色的纯白矿石,正安静地沉眠于矿洞,所经之路上的毒障,魔气浓郁如墨,反倒是连作为主体的毒雾都看不太清了。
轩憬本想今晚就入洞,奈何遭到了所有人的一致阻拦,只得退出近天崖,随众人一起回去。
“不顾性命安危、拼命做事的毛病改不了了是吧?”路上丹阙还在数落她,“真当自己百毒不侵,封印的也是寻常灵力啊?”
“师尊教训的是!”轩憬立刻低头。
“这些魔气必将带来新的记忆碎片,若是积攒多了,定会乱了你自己!”丹阙严肃道,“回去之后好好歇着,摒弃杂念,恢复完之前不可多想!”
轩憬连声应下。
她们回来时,飞行法器途经无疾门的弟子居,正赶上弟子们放课,听取吵嚷声一片。
有弟子抬头时认出了丹阙,却不认得当今帝君,忙向她招手:“丹阙姐姐好!”
引得其他弟子也跟着大声喊:“丹阙姐姐夜安!”
“峨影山虽然没有弟子居,但小妖兽们也像这群孩子一样。”飞远后,丹阙喃喃,“也不知它们有没有贪图玩耍、耽于修炼。”
“师尊若想……”轩憬下意识要提议她回峨影山,转念想到碧落谷已经封谷,又想到她们接下来决意要做的事,话到嘴边,只露了个头就被她憋回去。
偏偏丹阙还是一下子就听明白她的意思,随手拔了根路旁的甜茅草,叼在口中道:“尘埃落定后再回去,也一样。”
她当年与梵幽一起下山前,就已经报着短期内不再回来的念头,好好跟亲近自己的妖族告过别了,她的洞府、药园都有瑞霏打理,不怕脏了、荒了。
飞行法器很快在树屋底下降落,丹阙吐掉已经没了甜味儿的草,搀扶丹阙跃下,正要带她飞上树屋,忽听竹芝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带着哭腔:“不好了几位姐姐!我师父突然不见了!我找遍了树屋都没看到她!”
无疾门以整座碧落谷为法阵,试图开启魔界入口,在听闻诃黎的坦白前,丹阙就担心过,原本就是半妖半魔的梵幽会不会对此起反应。
而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扰乱了她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