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 轩憬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忙不迭地从芥子空间内取出干净布帕,帮助丹阙清理。
“我这就去叫水。”她下意识道,擦完正要离开, 却被丹阙叫住。
“你我如今只是师徒。”丹阙提醒她。
“师徒”二字, 一瞬间将轩憬打回现实。
她们现下并非已婚道侣, 外人眼里, 只不过是关系不错的师徒。
那怎么可以叫水呢?
“是徒儿考虑不周,冒犯师尊。”她喃喃,“那师尊……”
“我歇会儿便可自行去沐浴。”丹阙坐起来,靠在墙上, 心情不错地看着她,“你很细心, 我并无伤损, 即便我现在就出门, 外人也看不出什么。”
轩憬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低低地“嗯”了声,将布帕在盆中洗了洗,烘干收回。
即便已经看出她心事重重, 丹阙也没发问, 而是耐心等她自己先说。
“……过去,劳烦师尊受累。”
良久,轩憬才开口,满怀歉意与愧疚, “徒儿今日才知, 当年师尊为了让我享受这份快乐,舍弃了多少。”
这话让丹阙颇为不解, 思来想去,或许只能归因于轩憬经验不足,初次被自己委以重任,一门心思全在技巧上,彻底忽略了本应有的情感需求。
念及此,她忍不住对轩憬生出怜悯来。
怎么就连寻欢作乐之时,这人都如此拘谨?
“你会问出这话,说明还未学到点上。”她指点道。
轩憬一怔,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却只能硬着头皮问:“还请师尊解惑。”
“我从未舍弃过自己的快乐。”丹阙笃定道,“我对你做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且完全放纵内心,并不顾你意愿。”
“因而,你快乐时,我亦收获了自己的快乐与满足。”
“竟是如此吗?”轩憬反而更为迷茫,“可我如果也这么做,会让师尊受伤疼痛。这……总不能是师尊想要的吧?”
“我没让你模仿我。”丹阙哭笑不得,“你要问问你的本心,弄清楚什么对你而言才是可以带来满足的。”
轩憬这回没敢接话。
她的本心……是一直被师尊欺负。
被喂毒血也好,被蛇尾缠住近乎窒息也好,又或者是先前在识海里的那种折腾方式,她都很乐意接受。
只要师尊还在欺负她,就说明她还没被师尊抛弃。
——她就还有取悦师尊的价值。
但这也意味着,师尊将无法体会到方才那种快乐,她们又要回到前世那种由师尊单方面付出的局面。
见轩憬陷入沉思,丹阙也想了想,随后伸出尾巴尖,环上她的身体。
“喜欢这样吗?”她问。
“喜欢。”轩憬下意识答,说完才意识到一不留神被套了话,心中顿时一沉。
可她偏偏没法说不喜欢,她的反应也骗不过丹阙。
“那你的快乐倒也不难得。”丹阙了然,“喜好强求不来,就像大部分人族惧怕蛇妖,你却喜欢被我缠着。”
“但我也喜欢看着师尊高兴与满足的模样!”轩憬生怕她误会,急忙解释,“我应当是太过紧张,一回生两回熟,以后……”
话到这,她却硬生生截住。
今日之后,丹阙还会允许她们有“以后”吗?
然而丹阙并未多想,她觉得今日的体验确实不错,便顺口接过话:“嗯,为师会期待以后。”
轩憬让她体会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并且这种可能性令她欢喜,她就不会拒绝。
哪怕这么做会让轩憬失去快乐,她也想继续。
她要像梵幽所说那样,做顺从本心的决定。
谁知应完,她就看到轩憬受宠若惊的神情。
虽然得了丹阙的允许,轩憬却隐约觉得对方应下的并非自己想表达的那个意思,可她此时怎么也鼓不起追问的勇气,也清楚如今的自己尚不够资格问。
她唯独能确定的是,自己争取到了这一机会,等日后技巧更为娴熟,或许丹阙也能因此形成习惯……
师徒各怀心思,沉寂片刻,丹阙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便将蛇尾化回双腿,起身下榻。
轩憬下意识去搀扶她。
“用不着这么谨慎。”丹阙轻轻甩开她的手,“我去梵幽那里洗浴,顺便给她送药。”
轩憬这才想起她熬的药膏,恍然大悟:“原来是梵幽姐姐要用?”
“不然还能是给你用?”丹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问,“你是一国之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初登基又是关键时期,哪能让别人看出端倪?”
尽管轩憬明白这个道理,听她亲口道出实情,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丹阙这回没再开导她。她深知自己肆意妄为的时候能把轩憬折腾成什么样,也正因此,她更不能在这种事上随心所欲。
药膏早已在桌上放至定型,她走过去的时候,多少有点异样感。
上一回由轩憬主动……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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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斋,室内浴池。
此地讲究一个自给自足,梵幽、了沉和猫也不喜欢被伺候,因而生活用水都是自己烧的。
丹阙和梵幽合力搬了几大桶水倒进浴池,调完水温,再先后入水。
“你这药膏熬得有点快啊?”梵幽泡着暖水道,“我以为最起码也要等明早呢!”
“早点给你,也能少疼一会儿。”丹阙道,“下次记得提前做功课。”
“下回我就不让她来了!”梵幽嘀咕,“我得先自己学成了,教她。”
“这样也可。”丹阙笑道,“或者,你让她用木灵力化藤蔓试试?木灵力温和,五行之中木生火,对你的修行也有好处。”
梵幽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莫非这就是话本常提的‘双修’?!”
“这算哪门子双修?”丹阙哭笑不得,“带一个‘双’字,便是双向的,你这种只能叫索取。”
说到这,她不由得想起方才的体验,补充道:“我倒觉得此法比你教更容易进步,前提是大师对木灵力的形状有足够的想法。”
“……你可千万别让雪明听见这话!”梵幽却神情复杂起来,“万一这人使坏,变出个带倒刺的藤条呢?”
“那当然得阻止,除非你就好这口。”丹阙古怪地看向她,“你怎会想到这个?”
“我……我看话本里有这么写过嘛……”梵幽将半张脸浸入水,不让她见自己脸红。
“话本是话本,爱怎么写就怎么写,能一样吗?”丹阙毫不客气地扬了她满脸水,“你在话本里找参照,还不如找宫里的教习嬷嬷要画册去!”
梵幽委屈地“嘤”了声,忽然游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好丹阙,盈姐姐,你再多传授些经验给妹妹可好?”
她的实践经验等于没有,可她有丹阙这个活了两世、有过花烛夜的好姐妹呀!
“我哪有多少经验?不过是应了你的话,随心而为罢了。”丹阙说归说,还是从最基础的人族身体构成为她讲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讲得过于严肃,梵幽听了没一会儿,再度露出迷茫的神情。
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就熟到有话直说,梵幽也不和她客气,直接问:“我说,你该不会也是这么教轩憬的吧?”
得了丹阙的肯定,她咂了咂嘴,“怎么说呢,你这教法全是技巧,毫无感情呀!”
“可每个人对于此事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哪能教得了感情?”丹阙反问。
“你还记得话本里是怎么写的吗?”梵幽问,“渲染氛围,展现双方内心的想法与期待,以及真正开始时,对方的神情和举止反馈,技巧反而是次要的。”
“你想啊,如果你看不见轩憬额上细汗,看不见她耳尖和双颊的红晕,看不见她因为委屈、无措又或者是不安而红的眼圈,也听不到她被你左右时的轻叹和讨饶,觉察不到她温热的吐息,那你主动的快乐在哪儿呢?总不能是享受给她渡灵力的快乐吧?”
她只是自顾自一连串说下来,浑然不知这番话点醒了丹阙。
蓦地,她忽然明白为何轩憬会向自己道歉,说她上辈子“受累”和“舍弃快乐”。
原来并不是没有学到位,而是这人根本没有往梵幽所说那些方面感知的意识。
“……那要是真就什么也没感觉到,她这么做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呢?”丹阙喃喃。
“你说的是轩憬吗?”梵幽问,“那你就应该直接去问她。虽然你们这辈子估计很难再有机会,但如果上辈子因此引起了误会,还是尽可能说开比较好。”
“还真就是这辈子。”丹阙苦笑,也不瞒她,将方才所做之事同她讲了一遍。
梵幽万万没想到,她们竟也进展神速,见丹阙表现出来的情绪里稍微有点担心的成分,她想了想,道:“那她应该是想着你能快乐吧?被伺候舒服了,可不就快乐了?”
“即便自己无法感知,也要努力让我快乐么……”丹阙眉头微蹙,“倒像她能做出的事。”
这个澡她泡不下去了,一想到轩憬可能又因为自己的话进入什么误区,她便想赶紧回去解释清楚。
“你也别急,反正咱们最近都在等着事儿来,不如观察她一阵再下结论。”梵幽劝道,“如果她对你是全心全意的,也不要去故意试探什么。这人警惕心太强了,要是发现什么,只会下意识伪装,装作无事发生、一切安好。”
丹阙这才冷静下来,将轩憬今日所说的感受仔细回想一番,越回味越觉得不对劲,皱眉道:“那我必不能让蚌肉再缩回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