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轩憬是习剑之人, 指甲向来是能不留就不留的,但丹阙刚见识过梵幽的“惨状”,因此多了个心眼。
习剑之人的手大都粗糙且生茧,所幸轩憬是深谙易容术的修炼者, 丹阙上辈子就注意到, 她会在相处之前细心打理自己的双手, 使之变得光洁偏白, 触感不惹人生厌。
——这个习惯,被很好地保留到了今世。
即便如此,丹阙依然谨慎地抚过每一根手指。
轩憬亦紧张地接受她的检查,弯曲的蛇尾托着她的身体, 令她半靠在丹阙身旁,垂眸就能看到自己纤细的手被轻轻捏住。
这种体验, 哪怕是她们还亲密无间的上一世, 也未曾发生过。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 过去的她们看似亲密,实则还因为诸多原因,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微妙距离,并且这个距离就连她们自己也没能发现。
那时, 她们收获的快乐仅仅停留于表面, 也没能因此产生更多交互,甚至不如今世的几次意外接触要来得刻骨铭心。
至于这究竟是为什么,轩憬暂时还没能想明白。
不过,她希望自己能尽快明白, 或许这就是留住丹阙的最后办法。
“不错, 就连指甲的伪造也考虑到了。”检查完毕,丹阙称赞道, “但初学者还是不可以乱来,你所用的材料很薄,并不能隔绝太多触感。”
“徒儿会根据师尊的教诲及时调整。”轩憬忙保证。
丹阙微微点头,但并未放开她的手,反而扣上她的手背,把住她的食指。
“君上聪慧过人,为师只教一遍。”她故意提醒。
轩憬顿时打了个激灵,聚精会神地观察起她的动作。
她这副认真听讲的模样,丹阙再熟悉不过。
当年她教她辨认草药时,亦是像这样手把手,且仗着自己会解百毒,鼓励轩憬不管对什么草药都要去触碰一下,感受形状、色泽与触感,最好是尝一尝,唯有这样,才能将之更深刻地记下。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被轩憬触碰的草药。
好在轩憬有先见之明,之前所做的一切皆安抚了她,令她得以尽可能放松地去接纳。
过于久远的温润很快贴于轩憬指尖,她不敢一鼓作气,保持着位置小心翼翼问:“这样……可以么?”
“不可以。”丹阙轻笑一声,扣着她的手稍一发力,她的食指便只剩了小半截在外。
轩憬冷汗都要惊出来了,她竭力集中注意力,让自己暂时莫要去想别的,先学会最基本的再深究。
她忽然有点不理解要如何借此来快乐,也可能是因为她这会儿只顾着别伤到丹阙,没法分神去体会别的。
将她的拘束看在眼里,丹阙笑道:“倒也不必这么一本正经,你方才的自由发挥就很好。”
“是、是吗……”轩憬很是不好意思,“可这个……我没有自由发挥的思路。”
母亲只能与她口述过程,断然不可能教得细到这种程度。哪怕是宫内教习嫔妃用的画册,也没法全往蛇妖身上套。
丹阙想了想,提议道:“你如今不是也能驾驭水灵力了么?”
轩憬不知她为何突然提及这个,困惑点头。
“化一条水蛇出来,让为师看看。”
轩憬用另一只手照做,水灵力如游蛇般自她指尖泻出,按她心意变成小蛇模样,嘶嘶吐信,灵巧非常。
“很好,接下来你便把它放到里面去。”丹阙继续道。
轩憬大为震惊,脱口而出:“这怎么能——”
“有何不可?”丹阙眯起眼,毫不客气地截住话。
哪怕心里想着一些骇人的结果,轩憬嘴上不敢提,只是强行找借口:“师尊的纯水灵根,会自行吸纳这种水灵力……”
“你不愿给我灵力么?”
然而丹阙一句反问,就令她完全无法再拒绝。
轩憬知道自己在怕丹阙生气,更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达不到对方预期,索性心一横,干脆抱着“给师尊补充灵力”的念头去做。
凝聚水灵力并不难,把凝成的水蛇放在指定位置……也不难。
她边鼓励自己,边依言照做。
一种奇特的玄妙感顺着放出去的水灵力传来,与此同时,她听见丹阙发出了舒适的轻叹。
……好像并没有她设想得那么糟糕?
见轩憬面露恍然大悟之色,丹阙移开手,故意问:“记住了么?”
她晓得这人若用心去学,是很容易开窍的,因此她问完之后,期待的并不是轩憬的口头作答,而是对方的实际行为。
轩憬也想到了这点,她并未耽误时间,而是鼓起勇气做自己现下认为最合适的事。
她忽然伸手揽住丹阙,低头向颈项凑近,同时交叠双腿,轻轻环住蛇尾的末端。
丹阙还从未被她如此对待过,惊讶之际,忽觉先前还犹豫不前的小水蛇蓦地胖了几圈,刹那间带给她一种格外奇异的饱腹感。
她压根就没做好准备,一疏忽便丢失了主动权,忍不住闷哼一声,一时间只觉涌上来的情绪如同打翻了染缸,令她格外狼狈、羞恼。
轩憬还在思考要不要再胆大一点,额上“嘭”地挨了一撞,撞得她眼冒金星,慌忙缩去背靠墙,正要把手也缩回,腕部又被丹阙一把扣住。
这可把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将之前就想过的道歉之言一股脑说出:“徒儿不应自作主张罔顾师尊感受!徒儿发誓绝不会再有下……”
下巴抵来一点冰凉,是丹阙那把折扇。
“你倒是很会举一反三。”丹阙打量她慌乱的神情,“只是胆子也忒小了。上辈子便也是因为这样,才不肯再碰为师吧?”
“……是。”轩憬偏开目光。
“为何不敢看为师?”丹阙毫不客气地将折扇轻拍在她脸颊上,逼她直视自己,“是觉得自己害为师痛苦了?还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应有这种事发生?”
轩憬自己也说不清楚,只得否认后半句:“你情我愿,为何不能发生这种事?”
“既然可以,那你就要看着。”丹阙盯着她,“不然传出去多好笑?堂堂帝君,连欺负人都不会。”
轩憬被她说得怪不好意思,想了想,小声问:“那您……刚才又为何要撞我?”
“情绪起来,想撞便撞了。”丹阙不明其意,“以我们的关系,难道为师还要跟你客气吗?”
得了她的答案,轩憬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情绪到了,并非被她的所作所为惹恼,或者是……因着往事恶心厌弃她的亲近。
“不过你确实有些心急了,好好想想为师以往是如何做的。”丹阙又道。
她所说的“以往”,对于轩憬而言其实已经接近淡忘,幸亏不久前她入丹阙识海时,就被对方由着性子“教导”过,现下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轩憬是处理完事务再回来的,因而夜里无事,她可以耐心去慢慢回想、尝试。
——只要丹阙不嫌弃。
将她的认真看在眼里,丹阙不知怎的竟有些欣慰。
她其实能觉察到轩憬的抵触——对于“伤害”她的抵触。
上辈子这人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辈子才会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无心之过,突然起心魔,继而潜意识去狠狠伤害自己。
毕竟轩憬也是从小被“仁义道德”灌输大的人族,有些道德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刻入骨子里。
而她如今逼她,也是为了告诉她,与其一味惩罚自己,停留在过去,不如做出新的尝试。
哪怕只是成功制造出一瞬的欢愉也好,至少证明她们都在往前走了。
她念头刚落,颈上便贴来温软。
好学的少女此刻仿佛被小银狐附体,竟然沿着她的颈动脉舐起来。
“……你属狗么?”丹阙笑骂,放松良久的蛇尾发力,奖励似的卷了卷轩憬。
轩憬上一次被她这么骂,还是在起心魔吓到了峨影山的小妖兽们,被丹阙带去找了沉的时候。
那会儿她脑子不太清醒,就着丹阙的手吃药丸时卷了一下,当场挨了一顿骂。
不过她现在听出丹阙的心情很好,便没有吭声,按照自己此时此刻的想法继续。
她逐渐找回了上辈子新婚燕尔之际,被丹阙呵护宠爱的那种感觉,继而将之以自己的理解反馈给丹阙。
而相关的那些记忆,也一并浮现她心头:
——“为师也是头一回如此,你若觉得有何不适,定要及时说出来。”
她还记得那时温柔的蛇妖一边笑着叮嘱,一边将蛇尾稍微挪了位置,随后如同剥玉米一样,让她最为美味的内里展现在眼前。
然而,她因紧张过头迟迟无法彻底放松,丹阙只是稍作试探,就让她浑身不自在,委屈地蜷缩起来,向丹阙投去茫然目光。
后来她悄悄询问教习嬷嬷,才知原来想要办好事和演戏一样,须得经过好几步,不能在毫无铺垫的时候就进入最重要的阶段。
于是师徒俩就一齐拿着画册认真研究,丹阙最擅长把细节拆解开来分析,她那时听了不少,因而配合起来很轻易就入了戏,没给丹阙带去多少困扰。
过去是丹阙带她入戏,如今她正在尝试带丹阙入戏。
丹阙的鼓励与实际的反馈,给了轩憬无边勇气,她终于得以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十分有耐心地在各处埋下伏笔,只等着丹阙情绪最好时,将伏笔一并回收。
她甚至能清晰感知到,自己凝出的水灵力有多少化作了丹阙的一部分,又有多少已经混入了黏稠。
也是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全身心去爱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将自己的情绪尽皆交给对方,是悲是喜,都在另一人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