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假设, 上辈子已经成为过去,无从探寻真相。
她们所能做的,唯有竭力回避那样的未来。
“你昏睡的时候,我擅自检查过此处的物件。”
等她们都恢复平静后, 丹阙道, “只有一些日常旧物和旧书, 尚未发现设置禁制的痕迹。”
“宗主既然把我们送到我母后的旧居, 这里不可能什么线索都没有。”轩憬沉思一阵,“旧物和旧书在何处?徒儿想再检查一下。”
“近处的旧物,便是桌上那个香炉。”丹阙抬眼望向书桌,“其他物件分散在各处, 我没动位置,等你能下床了, 再亲眼去确认吧。”
“徒儿已经无事了, 可以现在就去!”轩憬马上撑起身, 抓过纯白长剑,将它变为拐杖模样。
丹阙晓得她此时心里急得很,没拦她,只是默默起身让开位置, 在她下床时随手扶了一把。
被她这么帮了一下, 轩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醒来后只记得问母亲的事,随后又被无情剑意相关的问题转移了注意力,一来二去, 竟忘了向她道谢。
念及此, 轩憬惊出了一后背冷汗。
她怎能把丹阙的照顾视作理所当然,什么也不表示呢?!
瞬间, 她猛然记起上辈子有不知道多少次,自己因为感知不到情感,对丹阙的关心和照顾给不出该有的回应,偏偏绝大多数时候,丹阙都选择了沉默。
她既没有说过怨恼的话,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于是那些事儿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
再无后续。
丹阙已经撤去周围的隔绝屏障,都做好带路的准备了,却见刚下床的少女又慌忙坐回榻上躺下,将拐杖放到一旁,用满怀歉意的目光看向她。
“是徒儿太过心急了,又忘了师尊的叮嘱。”轩憬给自己找了个罪名按上,顺势夸起丹阙,“师尊不仅体贴地将染血的外袍和床褥都换掉了,还温柔地处理了每一道伤口,可谓是尽心费力。徒儿不应当辜负师尊的照顾!”
丹阙:?
“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她听得一头雾水,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好端端的,干嘛说这种肉麻话?”
轩憬被她怼得一时语塞,总感觉她会错了意,想了想,又觉得一定是自己的表达有问题,忙解释道:“徒儿、徒儿只是想说,多谢师尊的照顾……”
“那一句‘多谢’不就完事了?”丹阙诧异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照顾你。而且你要是想歇,大可直接歇,用不着把我搬出来当借口。”
意识到她生气了,轩憬顿时有些无措,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想说的话皆是越描越黑,只得苦笑着应了声,顺着丹阙的话道:“徒儿记下了。”
“那你先歇着,我出门走走。”丹阙搁下话,转身走向房门。
目送她离开,轩憬懊悔地将脸埋进枕头里。
她明明是想让丹阙高兴一下的,怎么就弄巧成拙了!
-
宗主并未在大门上施加任何限制法术,丹阙放下门闩,抬脚便走了出去。
令她意外的是,院内到处都种满了色彩鲜艳的花卉,甚至还有几棵已经长得颇高的果树。
只见橘子、石榴、香泡挂满枝头,硕果累累,院落另一端还种着一棵桂花树,此时亦在花期,枝头地上金灿灿一片,带着甜味的浓郁香气如同陈酿,令她仿佛有种回到了峨影山的错觉。
丹阙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上前小心地摘了一撮桂花,捧在掌心嗅。
“喵?”
就在这时,一声猫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丹阙讶然回头,视线正好对上那只“乌云盖雪”的胖猫。
那猫看起来虽然圆滚滚的,从墙头跃下时,却显得十分轻盈,迈着四条短腿直奔她而来,一歪头就蹭她的裙摆,丝毫不怕生,更不畏惧她是蛇妖。
丹阙忍不住笑出声,在芥子空间里翻了翻,找出梵幽最喜欢的原味小鱼干,蹲下去递给猫。
猫爽快地叼走吃了,边吃,边发出友好的呼噜声。
丹阙顺手抚了抚它的背,正诧异为何宗主的猫会出现在这里,脑中蓦地灵光一现。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只猫,或许并非宗主所饲,而是轩憬的母亲当年留下的。
即便凡猫的寿数并不长,但它毕竟被养在仙门,若想延寿,办法还是有的。
念及此,她摸着猫,望着满院子生机盎然的景象,也不知怎的,心中涌上酸涩来。
——如果轩憬的母亲能一直活着,一切应该都会有所不同吧?
在遇上她之前,轩憬应当会得到母亲的疼爱与呵护,说不定也会种满院子的花、养一只毛茸茸的小兽。
而不是……从记事起只与剑和剑意为伴。
“喵。”猫忽然觉察到什么动静,抬头叫了一声。
丹阙也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宗主正站在小院门口,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一阵,宗主先开口:“阁下为何独自出来了?”
“帝君想独自在母亲的旧居里待一会儿。”丹阙随口编了个理由,抱着猫起身,“阁下又为何而来?”
她注意到自己抱猫时,宗主明显紧张了一下,但大概是看她抱的手法无错且温柔,便没有对此说什么,只是接过她的话淡淡道:“我自然是来看殿下的伤势。”
“我已经为她治疗过了。”丹阙亦用冷淡的语气回道,“不过恕我直言,这只是个无情剑意的入门篇,她不应受这么重的伤吧?”
她有意隐瞒真相,尝试能否套话。
“……此为我宗秘辛,对阁下无可奉告。”宗主眉头微蹙。
“那么,这只猫总不算秘辛吧?”丹阙将猫托了托,“它身上并无妖气,只是一只凡兽,我觉得阁下不会主动养这种毫无价值的小家伙。”
似是听懂她的话,猫不悦地“喵”了声,但依然懒洋洋地依偎在她怀中。
“这是先皇后的爱宠。”宗主语气略缓和了些,“先皇后入宫前,将它托付给我。”
“为何要入宫呢?”丹阙低声问,“她明明可以在挽澜宗过得这么好。”
自从听轩憬隐晦提过先帝当年所做之事后,她便觉得轩憬的母亲是个可怜人,不仅未能看着孩子长大就与世长辞,死后竟连存在过的痕迹都要被丈夫亲手抹消。
“帝君择道侣,历来如此。”宗主道,声音里却透出嘲讽之意,“每一任帝君登基后,各仙门的掌门都要将适龄的女儿送入皇都,参与选拔。若是女帝,则送儿子入宫。”
“选拔标准是根骨么?”丹阙若有所思,“为的是孕育出更适合继承无情剑意的孩子?”
“这不是阁下该打听的。”宗主沉声道。
“我要护轩憬回灵鸢城。”丹阙毫不客气地道,“事先多打听一些你们人族的习俗怎么了?”
宗主没有接话,但看向她的目光已然转寒。
猫似乎被她们吓住了,大声“喵喵”抗议起来,浑身毛也跟着炸开。
“乖,先去同你的小主人待一起好不好?”丹阙立即给猫顺毛,边温声安抚,边朝屋子走。
“你若真心想为殿下好,离她远些!”
就在她的手刚放上门把时,宗主忽道。
丹阙其实猜到她会这般警告自己,但真正听到时,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放宽心吧,不是谁都像你们一样,整天就知道觊觎帝君身边的位置。”她头也不回地道,也不管宗主是何种脸色,自顾自推开门。
怎料门一开,她就见轩憬站在屋中,手里拄着剑意凝成的拐杖,另一只手悬在半空,看样子刚想开门。
赶在她开口前,丹阙先把猫塞了过去。
猝不及防被猫扑了个满怀,轩憬连忙将猫接住,抽空望了宗主一眼。
看清对方眼中尚未散去的厌恶之意,她的目光亦冷了下去:“姨母这是趁着孤不在场,羞辱孤的救命恩人?!”
“殿下言重了!”宗主脸色更加难看,“姨母不过是想防范于未然——”
“丹阙从未恶意伤人,且屡次医好了孤的伤,屡次将孤从生死边缘拉回。”轩憬毫不留情地打断话,“如果连这都不够……你们,还想她怎样?!”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霎时间铺开无情剑意,将宗主逼得连连倒退。
“念在你是孤的姨母,孤不追究。”轩憬冷声道,“不要再拿为我好当借口,行伤害之事!”
“可殿下若与妖走得近,往后的路就没法顺遂了!”宗主提高声音,“人界帝君,人界帝君!须得先是人族的帝君啊!!”
“看来孤先前所说的那番话,姨母并未听进去。”轩憬轻叹,“难道做一个合格的帝君,就先得不分青红皂白,厌恶、排斥妖族才对么?姨母这话,今后万万不可再与旁人说了!原本我族只有魔族这一个敌人,姨母的‘教诲’,是要把妖族也推向我族的敌对方啊!”
宗主扣帽子,她也跟着扣更大的,毫不示弱。
丹阙在旁边听得有些吃惊。她虽知道轩憬嘴皮子厉害,却没想到这人怼起血缘亲人来,竟也毫不客气。
她又何尝没听出来,轩憬这是在为自己出气。
“……罢了,日后你自会明白姨母的苦心!”最后是宗主败下阵来,嘴上却依然不放过丹阙,“妖族素来散漫,无拘无束,目无法纪!今日救你,明日说不准一时兴起就要害你!莫怪姨母没有提醒你!”
“您这一盆接着一盆泼脏水的‘好意’,孤可消受不起。”轩憬嘲讽道,“差不多得了,别吓着猫。”
猫随声从她怀中抬头,赞同似的“喵”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