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皇后的声音从厅堂中传来。
厅堂没有点烛火, 始终比不上院落明亮。
皇后的身影便这样隐藏在房间里的阴影中。
韶音看不清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听见她冰冷, 漠然。
可韶音却无法拒绝她,她抬步, 一步一步走进厅堂,走到皇后身前。
皇后看向身边的苏忠杰和如意。
两人欲言又止,却碍于皇后冰冷的面容,不敢替韶音说话。
两人缓步后退,退到门外, 苏忠杰看了一眼韶音的背影, 最终关上厅堂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韶音和管芷贤。
房间里格外沉静,除了炭火燃烧的声音,再没有其他声音。
两人的身影被光影模糊。
韶音站在管芷贤身前,等着自己的凌迟。
她不敢看管芷贤的脸, 却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是那么的冰冷。
她手中拿根戒尺,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乌黑的木头,衬得皇后指尖雪白。
戒尺一下下打在皇后的掌心,很轻, 却足够让人震撼。
房间安静了好一会儿,皇后终于开口了:“韶音, 本宫现在是知道了, 你从不记得你说过的话,对本宫, 你没有半分真言。”
韶音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后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她在后宫汲汲求生时,说的那些马屁话,全都不能兑现。
什么皇后是不同的,在心里的位置是特别的。
这话,后来也对贵妃说过。
可她能怎么办?
她在这后宫,只是一个奴才,一个太监。
纵然主子们再宠他,也是随时都能要了她命的主子。
她缓缓跪下,跪在皇后脚边,低下头,闭上眼。
她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任由管芷贤刀俎。
冰凉的戒尺贴上下巴,韶音浑身微微一颤,原本压制住的呼吸,也传来颤动的吸气音。
她吸气的声音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管芷贤听到这声音后笑了:“你也会害怕?本宫还以为你这般为所欲为,是什么都不怕。”
她微微用力,用戒尺挑韶音的下巴。
看着紧闭双眼,却睫毛微颤的人,管芷贤忍不住心软,片刻心底的怒气比方才更加旺盛。
她在其他人宫里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摆出一副让人怜惜她的模样,所以才会惹了其他嫔妃,想要把她抢回家中。
她用冰凉的戒尺,贴着韶音的下巴,贴得更紧了些。
“韶音,在这后宫中,最忌讳的便是一个奴才心侍二主。”
“本宫如今只是小罚你,你应当要记得本宫对你的好。”
戒尺离开下巴,韶音的头,又垂了下去。
管芷贤双眼依旧一片冷清,看着韶音:“把手拿起来。”
韶音抬起手,指尖颤动。
管芷贤看着她白里透红的掌心,抬手握住她的手,拇指在掌心侧方轻轻摩挲。
她能感觉到韶音手掌的颤动,将自己眼底的柔软压下。
温柔和软,只会越发让这些奴才恃宠而骄,顺杆而爬。
忽然一瞬,冰凉戒尺打在掌心。
啪一声,响彻厅堂。
韶音痛呼一声,握紧掌心,下意识要挣脱皇后的桎梏,皇后的手却握得很紧,让她根本无法离开。
“这只不过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惩戒。”皇后声音轻而凉,很似无情无义的感觉。
她这句话刚落下,韶音的眼泪猝不及防滴落下来,皇后微凉的眼神微微一怔,心底深处竟然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慌乱。
她再次用戒尺抬起韶音的脸,一双水润双眸映入眼帘,眸底满是泪光,盈盈闪闪,泪里是呼之欲出、再也不能遮掩的委屈。
韶音别过脸,不愿皇后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皇后却有些乱了心神。
怎会如此,为何胸口闷沉。
她想让自己秉持一贯的冰冷,声音却已经率先颤动起来:“你觉得委屈吗?”
这是韶音第一次如此真实的回复:“奴才不敢。”
她有什么敢的,她只不过是这封建社会一个最底层不过的奴才,一个被家人利用的工具,有家不能回,被那些主子掌控了一生的悲哀之人。
她哪里敢委屈,奴才哪里能委屈,奴才的一生都将是谄媚的。
皇后一直看着她,看她偏头不看自己,盈满眼眶的泪水从眼角滴落,划过白皙脸颊。
皇后定定看着韶音,慢慢的,好似懂了她的委屈:“你在这宫中,总是如此求全,才觉委屈?”
韶音不想哭,如今落泪又有谁会心疼,无人疼惜,或许还会让主子徒增厌恶。
可她喉头生疼,不住哽咽,眼泪根本不受控制落下。
她听了皇后的话,越发情绪激动。
即使皇后还握着她刚刚被杖打过的手,即使她掌心还留着戒尺的红痕,她也忍不住为那一句话而激动了心绪,忍不住心底波动的情绪。
管芷贤将手中戒尺放在旁边桌上,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眼角,将眼泪擦拭。
已经冰凉的眼泪让管芷贤蜷缩手指,她声音越发低了,也柔和了许多:“是本宫的不对,未曾想过你处于什么位置。”
是她被心里的怪兽扰了判断,是她只想着占有这个人,却未曾看到她的处境。
皇后的话说出口,韶音更是无法抑制心底深处的情绪。
她不愿意让皇后看到自己的软弱,她低下头,眼泪低落在黑色地板上,绽出点点水花。
低头时,露出的白色脖颈是那般纤细柔弱,抑制不住的抽咽声,好似丝线缕缕,缠住管芷贤的心。
管芷贤一手仍旧握着韶音的手,另一手贴在她柔软脖颈上,让她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
感受着手下人清瘦身体微微抽动,管芷贤眉宇间染上些许悔意。
过了好一会儿,韶音才稳住情绪,止了哭泣。
管芷贤拉她起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托着韶音的手,另一手拿着裹着冰雪的手帕,给韶音冰敷方才被自己打红的掌心。
管芷贤分明记得自己没怎么用力,韶音掌心的那一抹红,却触目惊心控诉着她的无情和残忍。
管芷贤看了一会儿,不禁叹息:“是我下手太重了。”
她抬眼看韶音,面前的人眼角眉梢仍旧染着红痕,鼻头也是通红一片,看起来楚楚可怜。
管芷贤看着她,胸口好似化为被夏日暖阳晒过的棉絮,一股强烈且凶猛的情绪慢慢撕开棉絮,就要冲破出来。
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轻声细唤:“韶音。”
韶音本来别开眼,不愿看管芷贤,不愿自己在她面前露出太多脆弱。
听见管芷贤的呼唤,她又下意识抬眸看去,落入一片柔软之中。
她心脏又是一酸,别开了眼。
她厌自己那么没有原则,本就是被皇后欺负了,可看到欺负自己的人,露出些许柔软,对她有半分好意,她竟然那般心酸心动。
耳边传来皇后的幽幽叹息,好似无奈,好似放纵。
却也不知她在无奈什么,在放纵什么。
“本宫出宫无人知晓,现在就要回去了。”管芷贤说,“今日是本宫不是,往后本宫再补偿你。”
韶音睫毛微颤,哭过的声音有些微哑:“不用,本就是奴才做得不好,不用娘娘补偿。”
“那你可管不住本宫。”管芷贤又是那般凛然霸道的声音。
韶音不再言语,嘴唇微动,好似在耍小性子。
管芷贤将冰雪化湿的手帕放在一旁,握住韶音的手有瞬间绷紧,随后又放开:“本宫要走了,过几日就是岁日,宫中人多事杂,本宫不能时时看着你,你小心些。”
她见韶音乖巧点头,瞬又说道:“但也不必害怕,若是当真惹了事,本宫也能护住你。”
皇后离开后,韶音站在厅堂门口,看着白茫茫的天,心里生出一双翅膀。
她想飞出这些桎梏,想要无所畏惧行走在路上,看看这古代光景,平安喜乐度过一生。
可她如今却也逃离不开,甚至还得为宫里的主子娘娘们服务。
次日,韶音睡到快晌午才醒来。
家中嬷嬷将厨房的事也做了,小丫鬟伺候韶音洗漱穿衣,嬷嬷送来午食,味道家常可口。
吃了饭,她还得去帮珍妃买簪子。
她是走路去的,身边跟着那个小丫鬟。
韶音四处张望,看见稀奇的事物还会驻足。
小丫鬟年纪不大,名叫喜鹊,不多时还真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
她见韶音站在街边,探头张望,眼底满是星光兴味,终究忍不住说:“韶公公从前很少出宫看热闹吗?”
原主生于闺房,没多少逛街记忆。
韶音也没见过这般光景,电视剧里那些,比起真实的古代,仍旧虚假了不少。
她也不是冷清的人,笑着回应喜鹊:“嗯,很少出来,这街上真热闹。”
喜鹊顿时感觉自己与韶公公又近了两分:“等到岁日那晚,会更加热闹呢,旁边那条街,还有灯会,灯会会一直办到元宵节。”
韶音纵然知晓自己去不了,只是听着也觉得开心。
于是,她去那簪子店,给珍妃挑簪子,也不见多沉闷,反而生出了逛街的兴致。
踏进簪子店,韶音就被迷花了眼。
这些簪子都是纯手工,好些做得很是精致,就算她如今整日扮作男人,不能佩戴,也想买些回去收藏起来。
她让店里伙计拿出一只绒花簪,拿在手上把玩,那伙计笑着说:“韶公公,皇后娘娘打了招呼,你若是有喜欢的,全记在皇后娘娘账上。”
韶音眼底闪过讶异,眸光微闪,最终拒绝:“不用,我可以自己付钱。”
“为何不用?”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韶音回头,看见皇后身着青色常服,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笑意,向她走来,“我昨日说了会补偿你,你难道要违抗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