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昆被关在一个很小的屋子里，坐在凳子上，手上戴着手铐，与他隔着一扇铁质围栏。
屋子后方就是摄像头，电脑。
方止淮才反应过来，这是审讯室。
“止淮？”闫昆声音沙哑，双目赤红，“止淮…真的是你？”
“是我。”一开口，方止淮才发现自己声音比他还要沙哑。
“止淮，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闫昆不断拍打自己的头，手铐锁链当当响着，仍遮盖不住他的声音，“我下午没有不去见你，我是被他们……”
“别说了。”方止淮突然不想知道。
他不关心闫昆犯了什么法，定了什么罪，他只是无法接受，他们之间是这幅局面。
两个人都疲惫而憔悴，不过隔了半个月，上次见面时的光彩都不见了。
“我之前一直联系你，找你，可我……”闫昆抬头，满脸泪水，“止淮…你为什么不见我……”
方止淮见不得闫昆这副样子，他冲到围栏跟前，想狠狠撕破这栏杆，想抱着他的阿昆说他没有不见他。
可是，方止淮说不出来。
闫昆的双手紧握成拳，手指用力到充血泛白，他一眨眼，一连串的泪又掉了下来。
“是因为他们吧……我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了。”他停顿一下，“你父母。”
方止淮后退半步，“你认得他们？”
“小时候见过，也是在这里。”闫昆向上看，想让眼泪憋回去，“我一直记得。”
方止淮皱眉看他，沉默不语。
闫昆紧紧盯着方止淮的表情变化，双唇抖动着，“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了是不是？你恨我了是不是？”
“你希望我恨你吗？阿昆。”方止淮望着他的泪眼，眼底也开始泛红。
既是愤怒，亦是心疼。
闫昆又开始流泪，那可怜的表情好似所有人都抛弃了他。
方止淮暗自咬牙，放低了声音嗤笑，“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是吗？”
“我知道。”闫昆吸了吸鼻子，扯唇，“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
“第一眼？”方止淮眯眼，“你见过我？”
闫昆又不说话，只是看着方止淮，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方止淮这才惊觉，他和方成泗长的一样，闫昆的第一眼不是认出自己，而是将他认成了方成泗。
他见过方成泗？
“你见过成泗？”方止淮突然背后发凉，“你在哪里见的他？还是说……你在……？”
“成泗？”闫昆顿住，眼角带疑惑和震惊，他哆嗦着嘴唇，“成泗是谁？”
“呵呵。”方止淮开始发笑，“哈哈，你问我成泗是谁？哈哈哈……他是被你爸害死的人啊，你不知道？”
闫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什么……不……不是你？”
“我？”方止淮笑得更大声了，“你以为是我？呵呵呵，哈哈哈，你竟然以为是我？”他急促喘口气，“怎么会……如果是我，我弟弟就不会死了，可偏偏是我弟弟，偏偏是他被你爸害死了！”
闫昆怔然到目光呆滞，原来一切都偏离了他的认知，原来，方止淮和那个少年，从来都是两个人。
“他不是……救出来的时候他不是活着的吗。”闫昆睁大眼睛。
方止淮退后，坐在椅子上，低头失笑，“他死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死在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死在让人窒息的恶臭里，你不知道吧，从那天开始，他已经死了。”
在方止淮日复一日的噩梦中，方成泗无数次地告诉他，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他，如果是他，他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吗？”
“呵！”方止淮苦笑，“他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真的是这样，这么多年，那些警察、方止淮的父母，从没有人指认过，在绑架的现场，还有一个他。
那个少年，方止淮的弟弟，从没有对别人说过，哪怕是和他长得一样的哥哥，也没有说过。
方止淮拔高声音，“等我知道的时候，才知道他有过什么样的遭遇，受过什么样的虐待！闫昆！”方止淮的声音又低下来，像恶魔低语，“你当时就在现场看着吗？”
“不是！不是！我没有，我当时不在，我爸让我去买东西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闫昆慌张摆着双手，脸部扭曲成一团。
他痛苦地咬牙，浑身都在颤抖，他很想让方止淮相信他，然而实际上，他心底的一根刺扎着他，让他不敢指望方止淮相信他。
因为当初他的确不知道，可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他无数次回忆到那个即将倒塌的房子，少年、咒骂、手腕、叫声，各种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交织，他才慢慢悟出，闫丰海究竟做了什么。
“你不知道？那他被绑架的时候，你知道吗？”方止淮继续低语，“是不是像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成浩宇一样，欺骗威胁的他，是不是！”
虽然方成泗没有说过这些事，可方止淮脑子根本忍不住联想，闫昆坑蒙拐骗的把戏，很难说不是从他父亲那里学到的！
当年，闫昆究竟都做了什么！
“我……”闫昆表情空洞绝望，他揉着眉心，半晌，吐出几个字，“止淮，你恨我吧。”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方止淮说不出话，他紧抿着唇，撇过头去。
他不敢想，闫昆参与了伤害，他就在现场，哪怕他当时还只是个孩子，可他就是帮凶，是害死方成泗的人。
而不仅仅是害死方成泗的人的儿子。
原来，他和他，终究是死局。
“所以，我在云杉小镇电视上看到的人，是你吧？你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对吧？”
“是我。”
“真的是你……”方止淮敲打着自己额角，“我第六感这么准的人，竟然没有发现，真的是你……”
他当时一味沉浸在害死方成泗的人的儿子可能在里面的想法中，所以他一遍遍去慢放视频，想记住那些脸，却没想，这个人果然在，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你说的那些，你离开家，你被父亲打，全都是骗人的吧？”
“呵，是。”
“那玉扣呢？”
闫昆直视方止淮，瞳孔剧烈收缩，开口，“地摊随便买的。”
“呵呵。”方止淮摇晃了下不稳的身子。
都是骗他的，都是为了接近他编织的谎言，都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呢？
哦，对了，在云杉小镇上，闫昆说的都是为了他确实是真的，他的目的从来都是自己啊。
“你是怀着什么心情和我交往的？是愧疚，是刺激，还是什么？”方止淮不怕他们的对话被别人听到，他只想知道答案。
“是刺激吧。”闫昆看着他，眼睛没有光亮。
“刺激。”方止淮抬眼，深邃的眸子透出泪光，却能一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阿昆，呵呵，闫昆。”方止淮神经质的重复闫昆的名字，“我只问你一次，你还喜欢我吗？”
阿昆，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不要丢下我。
闫昆眼眸闪动，嘴唇动了动，又低下头去，泪水滴落在衣服前襟上。
“不。”如叹气一般微小的声音，自闫昆嘴里发出。
原来去挪威结婚，相信他，不会放弃他。
也全都是假的！
方止淮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很好，反正，我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喜欢你这样的话，方止淮从来没有说过。
“我跟你这一段，本来也是寻求刺激，就像我当年去挪威的那半年一样，清醒了，我也就回来了。”
“跟你也是，说起来，我们刚好差不多也是半年吧，该结束了。”
说这话的时候，闫昆一直低着头，方止淮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方止淮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要看着闫昆的眼睛再说一次。
他唰地起身，欲走近闫昆，门口却传来两声敲门，随后，刘利华的声音响起，“止淮，时间到了，该出来了。”
方止淮握紧了拳头，咬牙，“知道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方止淮声音放低，眼神转为冰冷，“你干犯法的事，把自己弄进去，后悔吗？”
“不后悔。”闫昆终于回视他。
“为什么？”
“为了赚钱，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赚钱干什么？”
“供我弟弟上学，娶媳妇，还有阿公养老。”闫昆补充一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呵。”真的可笑，他们认识这么久，方止淮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个阿公，“我是你什么人？”
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你说了最后一个问题的，你问很多了。”闫昆撇开眼睛，“回去吧。”
“好，很好。”方止淮转身，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了，却突然想起了和方成泗的最后一面。
如果注定留不住，最后的对话，可不可以不要是伤人的话，可不可以好好说再见。
“阿昆。”方止淮回头，“谢谢你给过我自由的感觉，就当这是一场梦吧，就像当初你去成浩宇家勉强自己学琴一样，该结束了，我们，也该结束了。”
闫昆依旧保持着撇过头的姿势，没有看方止淮。
“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方止淮开口，强忍着哽咽，“一句话都没有吗？”
“祝你幸福。”
呵呵，是很好听的话呢。
够了，就这样离开吧。
方止淮再次转身，头也没回地离开。
外面，他的父母带着震怒看着他，刘利华和他的同事带着惊诧看着他。
方止淮知道他们听见了，看见了，他无所谓。
方永安和周芊上前拉过他，低声道，“我们回家。”
他们或许没想到第二次把脸丢到警察局吧。
呵呵，成泗，我到底没有经历你经历过的痛，却被同样伤害过你的人伤害了。
从某方面来说，我是不是达成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