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只要周日来成浩宇家,总能在琴房见到闫昆。
他总是安静待在墙角看书,有意思的是,他再也没有看过书架上的书了。
他看的都是成浩宇的高中课本及练习册。
第一次看清闫昆在看高二物理练习册的时候,方止淮很震惊,正想去质问他,后一想,他本来就交代过了,来这里只是为了逃避父亲的暴力,到底学不学钢琴的,关他什么事。
这样一想,方止淮才惊觉,这个闫昆不知不觉中,到底还是进入了他的生活,吸引了他的目光。
从初秋到深冬,整整五个月,这个孩子总是安安静静,唯唯诺诺的,或许家庭环境的影响,他总是抬不起头,也不敢大胆表达,只会拿一双大眼睛盯着人瞧,瞧得人心生不忍。
最初他以为的闫昆是奔着成浩宇来的,这个想法也渐渐消失了,毕竟他每次来都是只看书,什么也不做,很难再联想到他另有所图。
他只是想逃离,哪怕他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赚钱了,却依旧无法逃离那个家,方止淮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他也曾逃避过,甚至逃到了异国他乡,可是,仅仅半年,他还是回来了。
有时候,哪怕成年了,赚钱了,结婚了,有孩子了,还是依旧逃不过父母的手掌心。
依着闫昆这样的性子,被他的爸爸发现并抓回去,也是迟早的事吧。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方止淮的想法再次混乱。
那个时候,已经是寒假了。
成浩宇的钢琴授课依旧在继续。
每周日,他们依旧会在琴房相见。
那一天本来和往常一样,可是刚开始了十分钟,闫昆就上前打断了他们。
这是这么久以来,闫昆第一次打断他们。
闫昆手上拿着成浩宇的手机,指着屏幕,“从你们一开始她就在打,可能…有什么急事。”
方止淮上课时间手机必须静音,除非偶尔刘梅英的特意打扰,成浩宇从来没有处理过手机上的来电。
可今天这个来电,正是刘梅英。
“方老师,我接下电话哈。”成浩宇急急站起来,接过电话,悄悄站到一角接起。
“什么?”
“什么?!”
“他承认了?!”
原本,方止淮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可越到后来,他的声音越大,“这么大事,怎么能不说呢?”
“不行不行,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好好,注意和他保持距离!”
“好,那就行,我马上到!”
成浩宇一挂断电话,人就风风火火地走过来,“方老师,我得出去一趟!”
“怎么了?”见成浩宇脸色严肃,方止淮问道,“要去哪?”
“我……”成浩宇欲言又止,但是他现在又很难保持理智,面对方止淮也总有种大人在侧的安全感,于是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拉着他,“方老师,我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现在就得去。”
“那就不练习了,我陪你去。”方止淮见成浩宇慌张的神色,和之前被照片胁迫那次如出一辙,果断要和他一起去。
“我也去!”闫昆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们身侧,又道,“我也去!”
成浩宇犹豫一瞬,“不管了,走,我们赶紧过去!”
成浩宇带两人来到英才路肯德基门口,他停在门口,越发不安,“方老师,阿昆,待会你们先不要说话,让我来问清楚,一定要问清楚了!”
他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愤怒着一张脸,推门走进去。
方止淮虽然是他的老师,但在他的私事上,当然愿意听他的。
他转头看了看闫昆,不知道为什么,他发觉从出门之后,闫昆的脸色就不好,手机握在手边,好像和什么重要的人一直发信息。
在二楼的角落里,成浩宇找到了等待他们的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刘梅英和她的朋友刘兆兰,她们并排坐在一起,手挽着手,脸上笼罩着愁云。
刘梅英最先看到成浩宇,像是看到了希望,脸上露出微弱的笑意,安抚了她身边的刘兆兰。
坐在她们对面的男生发觉异常,转头,眼神相接后,成浩宇正预备先给他来上一拳,没防备,那人先带着惊喜与惊恐的笑容,叫道,“昆哥?”
昆哥?
“阿源?”闫昆皱眉,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面对成浩宇的疑问,道,“他是我汽修店的同事,周思源。”
“啊,我,啊……是……”周思源的脸肉眼可见变得扭曲。
“你同事?”成浩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预备出拳的手怎么也打不出去,“你……”他吸了口气,到底还是压抑不住愤怒,“你同事是个禽兽你知道吗?”
他的吼声很大,虽然这个位置偏僻,不远处仍有人侧目过来。
刘梅英赶紧拉了拉成浩宇,“你们先坐下。”
于是,成浩宇坐在了刘梅英身边。
同时,闫昆选择先坐在周思源身边,方止淮挨着闫昆坐在最外侧。
方只淮闻到若有似无的烟的味道,这股味道是从闫昆身上传来的,他可以断定。
其实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闻他指尖机油味道时,他就闻到了一股烟味。
闫昆小小年纪,就抽烟成瘾,真的是外表看起来听话乖巧的孩子吗。
而且这股烟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阿昆。”成浩宇又率先开口,“就算你俩是同事,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先不说我和梅英,单说这事,他就不可能轻松过去,得叫他家长来,必须给个说法。”
“我是孤儿,福利院长大的,没有家长。”周思源撇了撇嘴,无所谓道。
“你!”成浩宇没料到是这个答案,转头看刘梅英和刘兆兰,她俩的神情怕是已经知道了。
这可就难办了。
“呵。”见成浩宇不说话,周思源轻笑一声,“我说过了,你们再来几个人,我也是这句话,我出钱,打掉,就这么简单,医院我都找好了,有必要这么苦大仇深吗?”
“你他妈说的是人话吗?”成浩宇又忍不住吼,吼完赶紧压抑着低喊,“那可是个生命啊!”
“那不然呢?”周思源摊开双手,“我十七,她十八,还不到法定年龄,婚都结不了,怎么办呢?”
“你!”这似乎超出成浩宇的认知范围,他一腔的愤怒积压在胸口,却不知该怎么发泄。
“兰兰,听话,这样对我们都好,你也不希望你父母知道,不是吗?”周思源露出胸有成竹的笑。
刘兆兰从一开始就哭丧着脸,眼睛一直红红的,整个人被悲伤和无措包围,被周思源说中,也只是头埋得更低了。
至此,闫昆和方止淮反应再慢,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依我看,只是拿掉并不行。”闫昆突然开口说话。
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他身上,他好似比平时沉稳了许多,开口,“拿掉之后,周思源还要再拿一笔钱,毕竟女孩子手术后,需要好好调养身体。”
没有人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包括周思源。
他继续道,“另外,他还要写个保证书,保证对她负责,直到法定年龄结婚,这几年,也会加倍对她好,弥补他犯下的错。”
“这!”成浩宇和刘梅英对视一眼,又去看刘兆兰,眼看她脸色明显好转,成浩宇道,“阿昆,就知道你跟我一边,就按这个办!怎么样,你做得到吗?”
周思源挑着一边眉毛,嘴巴半张着,是震惊的表情,只是又糅杂了一些似释怀似不满,他合上嘴,深深咽下口水,“啊,好,好啊,没问题!”
两个女生也抱作一团,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但是似乎是想到可怕的手术,刘兆兰还是害怕得发着抖。
“别怕。”闫昆注意到她,“做手术的时候,他们都会陪着你,现在正是寒假,你在家好好休息,你家人不会发现,你同学也不会知道。”
“嗯,你放心吧,我会去陪你的。”刘梅英跟着安慰。
“对,我也去,方老师,你也去吧?好吗?”成浩宇单纯想,有个大人在,或许会顺利很多。
方止淮单手支着下巴,一直扮演认真的旁听者,听到成浩宇问他,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放下手道,“我就不参与了。”
“方老师……”没料到他这样回答,成浩宇声音里带了撒娇的转音。
“还有其他事吗?”方止淮忽视成浩宇的撒娇,“没有的话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