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Erotica>第2章 2 Cherry Day

  那是一个极其妖艳的女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此惊为天人的女人,身着一袭素装,白色的纱丽紧紧缠绕在身上将其惊艳的曲线勾勒出来,令人浮想联翩。头发被髽髻盘起,几缕发丝从耳后垂下,颇有一种古典风味。在言陌眼中,纱丽就是女人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宛如从女人诞生之际,纱丽已裹在她身上,不曾离去。如此姝颜,让言陌看得走了神。

  女人似乎注意到言陌的视线,不禁莞尔道:“请问你在看什么?”

  言陌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立即羞红了脸,连声道歉:“抱歉,我并无非分之想。只不过请问你是……”

  “我是谁并不重要,”女人仍然面带笑靥,“你看到的不过是我的虚像。我之所以来找你,只是有些话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言陌对女人极其跳跃的回答听得实在有点犯迷糊,“什么话?”

  “今晚十二点准,请务必到克莉丝多尔(Crystal)。”女人的笑依旧,但口气却强硬许多,告示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克莉丝多尔,是指这座城市唯一的一列火车所经过的一个小山坡下的一棵樱树。言陌所生活的这个国家也有樱花,且不少见。只是在这座城市附近只有这么一棵樱树。言陌记得他小时候,他坐在父亲的腿上听母亲说过,这棵樱树是一个叫克丽丝特尔的外籍小女孩栽种的,于是便将这棵樱树称为克莉丝多尔——虽然言陌一直认为在这座充满着文盲的城市中拽两三句英文音译实在很别扭。

  言陌欲开口问些什么,却未等疑惑到达嘴边,女人已从他眼前走远,仅剩鬏髻与白色纱丽的背影,与她来时一样美。

  蓝若感到很庆幸,他终于在雨水漫过他鼻子前,同言陌赶回了家。尽管他很清楚那并不是真的雨,但他还是想保护言陌,因为光是幻想一下他可能会有些什么闪失,他就全身颤抖,那是多可怕的事。他连想的勇气也没有。

  蓝若担忧地向言陌望去,却看见他僵硬的身躯和虚无的眼神,灵魂像被抽尽榨干,只剩一副躯壳。

  蓝若急了,握住言陌的双臂使劲地摇,大呼:“陌!陌!你给我醒醒!”可言陌毫无反应,蓝若不知所措起来:“你这是想抛下我一个人独自去快活么?你快给我醒过来!明明刚刚还好好的现在装死干什么!怎么可以这样!今晚说好做菜给我吃的啊!”蓝若将言陌死死搂在怀中。

  “咳咳咳……快放开我……我快窒息了……”言陌禁不住想要翻白眼,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神智,却要被这家伙谋杀了,还是最痛苦的窒息,言陌真想做一次好人从他十八代祖宗一代代问候下来。

  听到言陌断断续续的话——当然,言陌内心在暗暗诅咒他祖宗他也知道,谁不知道言陌最爱拜访人家的祖宗——蓝若有点不敢置信,松开言陌,不确定地问:“陌……你没死?”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气还没喘匀的言陌飞快地回了一句。

  “呵呵……”蓝若开始傻笑起来,“是啊……我死了……我全家都死了……”

  言陌皱起眉头,手摸了摸蓝若的额头:“没烧啊。该不会受刺激傻了吧?”说完,不小心听到蓝若的后一句:“你没事就好……”

  眼泪像打开闸似的不停地泵进眼眶,言陌铆足了劲,才忍住眼泪不住外冒,稍有懈怠,眼泪就会把脸洗得一干二净。“滚一边去。你这家伙小小年纪就这么煽情装琼瑶奶奶?我看你真受刺激疯了。”

  “呵呵呵呵……”蓝若仍是傻笑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一幕,即使是过了很多年后蓝若早已不在他身边了,言陌每每思及于此时,也仍有当时那份满满的感动,也仍会热泪盈眶。

  雨停了,停的时间两人连个大概的时间也说不上,伴随着雨停,黑夜也蓦然降临,一片黑压压。早午饭都没吃的两人,随手抓了两包方便面泡来吃。

  蓝若最爱周末晚上的八点档,他独爱台湾与韩国的偶像剧,以致于言陌一直在纳闷,一个近一米九的高大男生怎么还怀着一颗少女心抱着一堆垃圾食品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零食一边跟着泡沫剧跌宕起伏不知所云的情节而喜怒哀乐。

  在蓝若为片中的女主角失恋而嚎啕大哭时,言陌则一直在为下午那女人所说的话而苦恼着。

  那女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的?按她的说法她并不是人?为什么要叫我十二点大半夜的跑去克莉丝多尔?虽然说克莉丝多尔曾经是这里的一个名胜,但这几年因为政府贪污,克莉丝多尔附近早就一片荒芜了,特地跑去那里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么?自己一个人去会危险么?

  片尾曲突然响起,言陌抬头望了望钟,已经十一点了。虽说这城市不大,但从家里到克莉丝多尔还是要一段时间的。再三考虑后,言陌还是把今天下午遇到的事告诉给了蓝若。

  蓝若听完后眉头一直紧蹙着,一声也不吱。言陌只好一同缄默着,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沉默。

  正当言陌焦虑地望着墙上时钟的指针一帧一帧地运动着,想着要不要直接冲出去时,蓝若开了口:“要不我陪你去吧。”

  “嗯。”言陌自是不会拒绝这善意的要求,起身与蓝若一同出门。

  这城市也是有夜生活的,但只局限于酒吧、舞厅、宾馆、夜总会这些淫靡的场所,于是十一点三十分的大路上只有被微弱的灯光拉伸的两人的影子,以及带着几丝寒意的微飔。深夜的街道本便静谧,两人不忍打破这份宁静,静静地走向克莉丝多尔。

  不知是为何,明明为佛灭的凶日,月亮却特别圆,特别亮。幽黄的月光,掺含着浅浅的枢机红,美得光怪陆离,让见者为之一振,猜想着近期是否会有何种灾难,而灾难后的重生又有何种骇俗之美。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言陌触景生情地唱起了这首歌。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言陌的声音逐渐嘹亮,清冷的小街道霎时变得热闹。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蓝若亦不自觉地被言陌高吭的声音所感染,放声和道。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一直唱名花旦的言陌,早就对真嗓、假嗓、吊嗓、换气、偷气、嘎调、长吭信手拈来,“圆”字唱得高昂而绵延,似乎倾其一生之苦于此,分外的凄凉。“别时圆……”音稍低一点,气却拉长了一倍多,其凄美之意更是有增无减。一个被言陌拉得分外绵长的“圆”字,有如嫦娥被囿于月寒宫,饱经寂寞地摧残在对后羿的哀思之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樱花从前面的转角飘出,落下好几瓣,连同一两个尚未抻开她们娇颜的花苞。那是早樱。不同于晚樱,早樱只在三月开,晚樱却在四月;早樱单瓣居多,重瓣复瓣的多为晚樱。当看到那粉色的花蕾时,他们知道,他们到了。

  似乎是余音绕梁,晚风掠过花枝的簌簌声宛若言陌的清唱,回荡在蓝若的耳畔。

  坡上是一道火车铁轨,此时仍有运载着大箱货物的列车行驶着。

  言陌看了看手机,还有三分四十一秒才到十二点。“若,我们再等个三分多钟吧。”

  “嗯……”蓝若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他靠着樱树坐了下来,头倚着树干,想补个小觉。蓝若从来不熬夜的。想必他早累坏了。

  言陌凝望着早樱树发呆。他不知在这一片土地上,是否还会有另一棵早樱树,不知是否还会有另一人同他一样望着早樱树发呆,不知是否还会有那么一人希望借由早樱树而诉说着他的荡气回肠。

  当纱丽女人再次出现时,言陌想他一定忽略她很久了,否则女人素来平静的脸上为何露出微愠。

  此时蓝若警觉到什么,立刻从小憩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纱丽女人后,同言陌一样被女人的容颜所震撼。

  女人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辆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巴士所打断。

  “奇怪,”言陌疑惑着,“公共汽车的末班车不是十一点的那一辆么,怎么现在十二点还有公车?”

  巴士被漆成了土黄色,明明是很深的一种颜色,视线却可以透过它,看到乘客的一举一动,甚至还能看到对面荒废了好几年被绿苔覆盖的危楼。那,就像虚像,真实的虚像,真实得可怕的虚像。

  汽车不只一辆,它们成排而行。每一辆汽车上都载满了乘客,他们的神情都如此恬静,只是缺少红润的脸色。他们都向某个地方前行着,他们的安宁,令人猜想重点会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如,天堂。

  “他们都是安详去世的人们,”女人的口气像看日出日落般平静,“每晚十二点,这里都有上百人从这里前往那片净土。”

  蓝若吃惊得张大嘴,却挤不出任何一个字词,只能呆滞地望着言陌。

  言陌倒一脸坦然,他是绝对的无神论者,所以就算是宙斯站在他面前他也是一笑了之。“这么深夜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么?”

  女人对言陌的发问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着她的事:“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宗教,譬如世界三大宗教,其实都是由玛特瑞拉莉斯密教(Materialismi)衍生而来的。这是西欧公元前1000多年早期爱琴文明中一个叫史梵汀尼(Svatyně)的小国创建的。史梵汀尼当时是以栽种西洋樱花而著名的——当然现在在历史上根本考察不到了。”

  蓝若闻言,皱了皱眉头:“怎么到处都是樱花?搞得像狗尾巴草一样随地可见。”

  “因为不同的樱花的花语虽多,却总围绕着‘精神美’这个中心。你不觉得当今最缺乏的就是这种美么?”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言陌与蓝若两人赞同地点头。

  “玛特瑞拉莉斯密教与其他后来衍生而出的宗教最大的区别是,其他宗教全是建立在唯心主义上的,他们的神只是自己臆造出来的,而玛特瑞拉莉斯密教却信奉唯物主义,他们只信奉看得见的东西,准确来说,是只信奉他们才看得见的东西。”当吐完最后一个字时,女人露出了玩味不清的笑容。

  言陌跟蓝若一下就听到了重点,异口同声地问:“你是说他们能看得见那个世界的人?”语气中掩藏不住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