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未知错误>第120章 120

  姜清昼从隔音堪忧的公寓搬出来的第二个星期,陪着路易斯去了趟香港。

  国内的市场有被打开的趋势,一场规模不大的拍卖会被炒得热火朝天。

  路易斯似乎对结果很满意,破天荒地邀着姜清昼喝酒庆祝。

  他喝了半杯威士忌,话比平时多了不少,姜清昼却还是那副不冷不热。

  “圣诞节。”路易斯示意墙角的那棵树,“快到了。”

  酒保说着一口流利英语,来搭话。

  姜清昼没喝两口,沉默地坐在吧台边。

  路易斯跟酒保交换完新年愿望,话题不知道怎么落在他的身上。

  “什么都不想要。”路易斯指了指姜清昼,“用中文怎么说?”

  酒保不紧不慢地转着手里的玻璃杯:“无欲无求。”

  “无欲无求——”路易斯学着说。

  酒保露出个赞许的手势,口气很荡漾:“But needed nothing it had been~”

  姜清昼感觉到身体里酒精催化出的情绪,事到如今和后悔莫及交替着从心脏上踩过。

  他想起来王洁对于前任的态度与坚持,又不知道该说自己是自欺欺人还是别的什么。

  姜清昼在逐渐升级的不甘心里忽然意识到,或许他还有所求。

  在香港的第二场活动只有路易斯出席,他坐上刚通行不久的高速列车,去到了于丛的老家。

  那里的树全年青翠,摩的师傅好像从不觉得冷,快到年底还穿着夹子拖鞋,一句话里夹着广东话和普通话,朝四周揽客。

  姜清昼是从王洁手上拿到的地址,据说是于丛入学时填的。

  他在生活气息浓重的小巷里穿行,上了好几层楼梯,觉得心脏轰鸣得厉害。

  不甘心已经变成了摇摇欲坠的胆怯,姜清昼在心里准备好了许多说法,应该先说明自己的处境,还是应该先道歉。

  他仿佛在像全新的命运敲门。

  屋里钻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茫然地听了半天:“他们家不住这里啦!房子是中介卖的,我们也不认识他们家。”

  姜清昼新的生活里并没有太多痛苦和挣扎,他们都被莫名的未知隔绝,以至于他能漠视、忽略这些东西。

  下楼前,他眼前突然浮现刚才那间客厅一闪而过的样貌,又想着于丛在里面会是怎么样,又是怎么样长大的。

  毕业典礼那天气氛热烈,盛夏的阳光埋了整个校园。

  杜楠给他送了束花,别了个很俗套的卡片——前程似锦。

  他总算对于丛和姜清昼的事了解了大概,越发口无遮拦。

  “所以他妈来找你做什么?”杜楠掀了学士帽,蹲在花坛边扇风。

  于丛安静了一会:“她就是一直问我有没有跟姜清昼联系。”

  “有吗?”杜楠好奇。

  于丛声音很轻:“早就没有了。”

  “她为啥不直接问她儿子呢?”杜楠远远看见辅导员,“挺奇怪的一个阿姨。”

  于丛脸被晒得苍白,过了会才摇摇头,说不知道。

  即将不再是辅导员的辅导员很关切地问他:“什么时候离校?”

  杜楠抢答:“后天。”

  “还在上海啊?”辅导员看着于丛。

  于丛嗯了一声,解释:“在的。”

  “挺好。”辅导员眼神里有微不可见的惋惜,“好的工作可以再慢慢找,不急。”

  “嗯。”

  “之前答辩的事别放心上,以后好好加油。”他又说。

  “知道了,谢谢老师。”于丛下意识脱口而出。

  过了没两分钟,辅导员有点不安似的:“院里挺关心你的,工作是确定了吗?”

  杜楠眼见着于丛僵硬起来,替他开口:“已经找到了,做线下活动的,叫什么来着?”

  “就是一个很小的公司。”于丛跳过了问题。

  “哦哦,好,好。”他听见辅导员最后叹了口气。

  姜清昼把那只鱼缸弄回来时,当地下了一罕见的雨,他没打伞,淋得全身湿漉漉的,像老旧小巷子里的狼犬,眼神看上去锋利而癫狂。

  起居室正中被空出一大块位置,一截橡胶水管躺在地上,等着加水。

  搬运员递了签收单过来,吵吵闹闹地把木架给收走。

  姜清昼蹲下来,失神地看了一会面前的东西,握着水管才发现手微微有些颤。

  王洁逐渐放弃阻止他胡乱收集的怪癖,甚至戴着防水手套加入。

  “这多少升?”她从地上捡起水管,“养两百条不成问题。”

  姜清昼站起来,报了个数字。

  接入的自来水潺潺地灌进去,底部翻腾起一层细密的水花。

  “昨天又有人找我了。”王洁冷不丁地提起,“估计你妈找不到你,之前高中几个同学也被问了。”

  姜清昼面无表情,看着慢慢变高的水位:“跟他们说声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王洁顿了下,“她会不会去找于丛啊?”

  “不知道。”姜清昼说。

  “诶。”王洁看他没什么反应,“你妈当时到底怎么发现的啊?”

  姜清昼笑了下,带着一些傲慢的、嘲讽的意味。

  “她装了监控。”

  王洁不可思议地看他,半天说不出话,水管在手心里有明显的后坐力。

  姜清昼盯着水面,很专注的样子。

  水没过一半的位置,他忽然感觉到毫无征兆的哀伤,强烈到呼吸有点不规律。

  王洁好像还说了什么,但隔绝在耳边,姜清昼有点听不清了。

  玻璃鱼缸炸开的动静很沉闷,有如往他身上重重砸了一拳。

  王洁尖叫起来,水和玻璃渣像是慢动作那样四分五裂,散成一个不详的形状。

  姜清昼觉得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惊醒过来。

  “啊啊啊啊啊!”王洁叫着,把开关拧紧,惊恐地看着姜清昼:“你没事吧!”

  她站得远一些,牛仔裤和高跟鞋全湿了。

  姜清昼蹲得很近,身上沾满了碎玻璃渣和水,仔细看还有一些伤口,一点点深红的血渍晕开。

  路易斯提醒过几次,地面不平,不适合用巨型玻璃缸养热带雨,但姜清昼每次都装作听不见。

  汹涌的恐惧和无能为力不能发泄,姜清昼怔了很久,眉头皱得很紧,挣扎着跪下去,眼泪随着脆弱的神经崩溃。

  他捂着头,在一地的湿漉里低声哭着,把大部分声音咽了回去。

  “哎!”王洁慌了,“你别哭啊,我叫救护车。”

  干燥的夏日傍晚,时间变得混乱惊慌,姜清昼却觉得四下静谧得可怕,一点点吞噬掉那些难以言表的、并不算难的奢望。

  “嘭——”

  于丛第一次到北方是距离二十三岁生日很近的那个春节后,乡间还有过年的氛围,一群小孩围着小孩王在街边放炮竹。

  乡道上的泥巴混合着鞭炮屑,于丛手指冻得没什么知觉,隔着手套接杜楠的电话。

  “你到哪了?”

  他听见电话那边嘈杂的环境,以及杜楠烦闷口气里的不安关心。

  “到市里了。”于丛说,“下午的班车去。”

  杜楠声音很疲惫,听起来一晚都没休息的样子,对拉着于丛干副业这事不太有把握。

  于丛顶着寒风走了一段,问他:“还有什么事吗?我在外面。”

  “哦。”杜楠像想起什么, “就要是坐车啥的不方便,你就自己租辆车。”

  “嗯。”于丛踩到了一点将融未融的雪。

  “但你车别乱开啊。”杜楠说,“北方有的地方特别坑,就过山洞的时候给你安个摄像头,限速四十,也不给你提示,完了你开过去回来就领到罚单了。”

  于丛冷得有点难受,含糊地应了声。

  “不过你要看见有出租车,你就跟出租车后面走就行,他们精得很,知道哪儿有摄像头,他们减速你也减速,就不会被摄像头拍到了。”

  天上飘起一些看不太清的白点,好像又下雪了。

  于丛声音很轻,听上去烂漫而天真:“嗯,我知道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