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得过头的车还是没有调头去接所谓的舍友,姜清昼松开人,把车来回了主路,和来时的路一样,天色黑透,偶尔有红色车尾灯,明明灭灭呼啸而过。
于丛手反着,有些吃力地握着姜清昼的手。
他恍惚一阵,感觉熟悉得很奇怪,好像他已经常常这么牵着对方的手。
“姜清昼。”于丛小声叫他。
姜清昼应他:“嗯?”
于丛话音里带着笑意:“你以前不开这个车。”
“什么?”姜清昼单手打着方向盘,一开始没太听懂。
于丛说了一半,又停下来,两侧的车流逐渐密集,属于城市的噪声传递过来。
“就是我妈来通大的那次。”于丛暗暗握紧他的手,被姜清昼更用力地握了回来。
“你说你家在机场旁边,还送她去赶飞机。”于丛提醒得很详细,“但是你家不在机场。”
姜清昼没什么反应,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不太自然地反问:“忘记了。”
“你那时候为什么啊?”于丛忍不住问。
姜清昼犹豫了半秒,动作很慢地挣脱他的手,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稳稳地拐了个弯下高架,放慢了车速。
于丛突然有些顿悟,表情变得严肃:“你当时怎么想的?”
姜清昼面无表情地开车,嘴角很平,没有说话。
半晌,只剩下车子运行的声音,于丛没得到他的回答,却好像想明白了一样。
他大概可以把姜清昼的不作反应归类为害羞,然而无论怎样,答案都指向了同个方向,姜清昼应该是喜欢他的。
天寒地冻的圣诞节还有两个小时便要过去,姜清昼把人带回了西区的宿舍。
于丛的脸蛋和头一起发热,从大堂的玻璃门走过时宛如做贼,一眨眼就溜进了电梯口。
姜清昼有点震惊地看他,摁了电梯才问:“你上次来也跑这么快吗?”
他回忆着上次取衣服的流程,进门登记学生卡,还极有素质地等了两班电梯。
但这次不同了,于丛盯着电梯厢的地面,面红着给所作所为找理由,脑海里蹦出了两三个不太妥帖、不太健康的字眼。
“不是。”于丛立刻说,“没有。”
姜清昼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没说话。
双人宿舍里空调的余温还没散尽,于丛在扑面而来的热气里嘀咕着:“好奢侈。”
姜清昼像没听见,摁亮了自己那侧的灯。
于丛杵在进门类似屏风的隔断边,被暖风烘得全身燥热。
“干嘛?”姜清昼关了门,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大部分室内光,“你什么表情?”
“没有。”于丛有点结巴,被迫仰着头看他,咽了下喉咙。
姜清昼压着他的肩膀,没什么温柔可言地又咬了一下于丛的下唇,眼底有种说不清的东西。
“你想干嘛?”姜清昼声音很沉,在他脸侧响起来,“这个表情?”
姜清昼最近跟他说话有很强的迷惑性,不然于丛想不出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的原因,更别说不问目的地就上车的行为,他呆呆地站着,觉得姜清昼拐卖大学生也具备可实施性。
“想看电影。”于丛怔了很久,从四处搜罗的网络素材里找到了谈恋爱该做什么的事项。
姜清昼摆在宿舍里的电脑也很大,屏幕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墙高,没有主机和音响,光秃秃地立在那。
他打开了某个自然相关的纪录片,把于丛的腰扣在手臂里,懒懒地靠着桌前的沙发,表情自在地观看。
于丛动弹不得,脑海里浮现出宠物猫被禁锢的神色,不算痛苦,但有点无奈。
姜清昼在他头顶平缓地呼吸着,于丛竖着耳朵听了会,觉得他睡着了,转过头来正对上姜清昼的视线。
黑白分明,无声无息的,带了点难驯的味道。
于丛已经恢复的心跳又鼓噪起来,他看了一会,自觉地挪开了眼睛,往后一些,安心地倚着姜清昼的肩膀。
“姜清昼。”
“怎么了?”声音变成了深夜后的暗哑,于丛印象里听到的次数不多。
“我们是谈恋爱吧?”于丛小声如蚊呐,有点游离于现实之外,“是吗?”
姜清昼眉头皱得很紧,好像没理解。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太真实。”于丛没多久就读懂了他的不解与随之而来的烦躁,“我不太懂。”
死死勒在身上的手有点僵硬,于丛顿了顿,很快解释:“我不是没想清楚。”
姜清昼抱了他半天,忽然说:“没事。”
“我乱说的。”于丛拿出糊弄大法,“你别理我。”
“你不要觉得害怕。”姜清昼说这种话时很不熟练,停了一会才有点别扭地问,“好吗?”
于丛后半夜的时候已经迷迷糊糊,忘了最后回答了什么,是说好,还是好的。
他醒来时天色正泛白,隔了层纱帘,冷冷的晨光打进来。
姜清昼一动不动,在他身后,睡着时呼吸绵长而平稳,双腿很舒展地敞着,右手还搭在他的胸口。
屏幕上是结束放映的界面,已经灰了很久。
于丛迟缓地清醒,小心翼翼地挪开压着对方的身体,起身的瞬间感到阵绞力作用在脖子上,拧了一把。
姜清昼被于丛推醒了。
“我脖子动不了了。”于丛有点惊恐地说,“怎么办?”
姜清昼迷茫了两秒,抬手捂住了他的后颈,才觉得手臂麻木得不像自己的。
红红火火的中国风圣诞节过去了,以于丛进医院作为结束。
他痛得说不出话来,脖子被毫不留情地摁来摁去,听见姜清昼在背后和医生低声讨论。
“就是落枕。”医生说。
姜清昼犹豫两秒:“不拍片吗?”
医生上下打量他,把姜清昼和于丛一起打成小孩,不怎么客气地反问:“都说了好几遍了,去挂个按摩科,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
姜清昼脸黑了点,好像护鸡崽那样把人带出了骨科会诊室。
负责按摩的医生来自西南,给于丛做牵引的时候嘀咕了几句,姜清昼沉默着听了一会,从浓重的口音里辨别出来,说于丛是个很不健康的、脆弱的小孩子。
回通大已经中午,王洁打了电话过来。
她听上去已经恢复不少,声音还沙哑,大概是哭了一会。
姜清昼没避着于丛,用车里的蓝牙接电话,顺势看了眼副驾上的人,于丛动作很轻地系好安全带。
“你在哪呢?”王洁吸了吸鼻子,“在学校吗?”
“ 不在。”姜清昼说,“怎么?”
“你在哪?”她听起来挺着急的,“我去找你吧。”
姜清昼没什么停顿:“我在附属医院,在回去路上,你等我一会。”
通话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屏幕上的通话时间往前跳着。
“不是……你。”王洁的声音是诧异混了点复杂,“你搞什么?就直接去医院了?你要死啊?”
姜清昼皱了皱眉,没听懂。
“我草,你真的。”又添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怎么想的啊?人怎么样了啊?于丛成年没有?”
“他落枕了。”姜清昼打断她。
“哦。”
于丛过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他们在讨论自己,磨磨蹭蹭地想问,刚想扭头就痛得叫出声。
姜清昼黑着脸说:“说了不能动。”
于丛把声音咽了回去,坐得很直,背部远离座椅,许久才连着肩膀一同侧了过去,想瞥一眼姜清昼的表情。
姜清昼头发还有些乱,拧着眉。
车速偏慢,稳当地越过各种形状的减速带。
于丛盯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感受到一些疲惫和暴躁。
周末下午,寝室里没人醒着,连杜楠都在呼呼大睡。
他没拉窗帘,坐在光线朦胧里,椅子还发凉,脖颈上没有护具,于丛不太想躺着,明明身体酸胀,胸腔里却有一股很奇妙的畅快。
姜清昼大概停好了车,给他发了新消息:“睡了吗?”
于丛拿起手机,还有点不真实:“没有。”
“那在干嘛?”姜清昼回得很快。
他看了两秒,十分自恋地从中体会到关心,打字回复:“在休息。”
输入提醒亮了一会,姜清昼的回复隔了半分钟,很委婉地让他拍张照片。
于丛表情诧异,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姜清昼本人发出来的,他听过舍友跟女朋友打电话,也旁观老三跟喜欢的女生发消息,包含在拍一张照下面的意思没那么光明正大,但能感觉到包含了一点青涩的想念。
他脸有点热,正对着自己拍了张很标准的证件照。
聊天框那边没反应,于丛点开照片,想自我审视一番,放大了拖到脸上,手机才震了两下,文字消息看上去语气平平。
“拍一下枕头。”
“医生说要看合不合适。”
于丛脸上的热很迅速地扩散到了脑袋,他把手机放了回去,躁得想趴下去,又迫于落枕的限制,只能干坐。
他坐了一会,鬼鬼祟祟地把手机拿起来,迅速删除发了自拍的消息,再给给姜清昼回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