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未知错误>第37章 37

  于丛人生中的第一件羽绒服是在大一期中考结束那天买的。

  他连考了四天,中途还赶完了几篇小论文,昏天地暗地出了阶梯教室,姜清昼站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长廊里,表情很放松,站得很直,好像在等他。

  他立在最后的两个台阶上,呆了两秒,笑得眼睛弯起来。

  于丛还没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喷嚏。

  周围人来人往,他捂了下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姜清昼打招呼。

  “你怎么在这里啊?”声音闷闷的,藏在手掌下面。

  姜清昼自然地说:“就路过。”

  “哦。”于丛点点头,脸缩在棉服软趴趴的领子里,“好巧,我刚考完试。”

  “今天降温了。”姜清昼没头没尾地提醒。

  “是啊!”他又点头,好像附和,“今天好冷。”

  姜清昼脸色犹疑着,问他:“你这衣服不行。”

  于丛愣了愣,想问不行在哪里。

  还没问出来,姜清昼就擅自做主要拉人去买衣服,于丛才发现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一脸准备出发、理所当然的表情。

  “等!”于丛扯住他的手,姜清昼的外套摸起来光滑冰凉。

  姜清昼很轻地蹙了下眉,等他说完。

  于丛又困又累,根本不想出学校。

  最后折了中,姜清昼坚持要买衣服,于丛实在不想出门,两个人达成统一,去后门沿街的小店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于丛跨越了一千多公里,往北到也并不算北方的城市读书,从没感受过只有几度的风。

  天气很诡异,吃得很奇怪,从国庆算起小毛病不断,咳嗽了几次。

  他对羽绒服没有什么概念,见过,但不知道这么轻。

  店主递过来的羽绒服不长,正好盖住腰,于丛抓在手里,有点惊喜地转过头,对姜清昼说:“好轻啊。”

  姜清昼没什么反应,表情看上去不太赞同。

  “就这个吧?”于丛小声问他。

  姜清昼神色复杂地眯了下一边眼睛,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于丛爸妈对上海不太极端但十分古怪的天气也没什么了解,疼爱都体现在不准时但很充裕的生活费上,导致于丛花起钱来也没什么思量。

  他刷了银行卡,手指哆嗦着签完字。

  姜清昼已经出门,垂着头打电话,表情有点烦。

  于丛提了个胖乎的袋子,等着他说完。

  听筒那边声音很乱,大概是因为姜清昼朝他靠近了一点,里面的内容也变得清晰。

  王洁的嗓门最大,旁边还有搭腔的人,喊姜清昼去吃饭。

  “……迟一点吧。”姜清昼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挂了电话。

  于丛还没说话,他又问:“为什么不穿起来?”

  “现在吗?”于丛没反应过来,从斑斓的塑料袋里取出羽绒服,很轻,在手上没什么重量。

  姜清昼抬手把标签给扯断。

  “……现在穿?”于丛自言自语,把身上笨重的外套脱了下来。

  肩膀连带着整个背都轻松下来,于丛慢吞吞地说:“那个,你快去吃饭吧?”

  姜清昼没说话,眼神垂下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五点了。”于丛把脱下来的外套塞进袋子里,语气变得更小心,“你要去哪里啊?会不会太迟?他们都在等你吗?”

  口气有种不易察觉的慌张,于丛紧张时喜欢一句接一句。

  “今天是我生日。”姜清昼忽然说。

  于丛接连不断的问题戛然而止,傻了一秒,轻轻地啊了一声。

  他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姜清昼好心地打破了尴尬:“他们在等我吃饭。”

  “哦。”于丛下意识回答。

  姜清昼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问:“你要不要去?”

  于丛和大寿星肩抵着肩,有点懵地坐在出租车的后排。

  傍晚的风很冰,剧烈的寒意给车窗染了层白色的东西,于丛歪着脑袋,用飘忽的视线取代抓耳挠腮,想着怎么补救,才能看起来不像是个去蹭饭的人。

  餐厅定在八百里远的商业区,出租车司机怕碰上高峰,油门踩得很死,车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清昼的脸色平淡,感受不到什么情绪。

  于丛凑着已经变弱的光线去看后视镜,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笑了起来,是那种自顾自的笑容,很隐秘,又好像是在顶着冷龇牙。

  宽阔的四车道上一辆辆低啸着奔过,姜清昼看着他,问:“你笑什么?”

  于丛有点勉强地收了笑容,抿着嘴:“没什么。”

  “是不是要祝你生日快乐啊?”于丛抿了几秒,又笑了一下。

  姜清昼认同:“对。”

  “祝你生日快乐。”于丛转过头去,说得很真诚,眼睛在阴沉沉的天色里显得很亮。

  姜清昼甚至能感觉到一阵清冽的风随着这句祝福飘了过来。

  “礼物有吗?”他不客气地伸出手。

  于丛低头看着他的手心,掌纹清晰,收拾得很干净,养尊处优的样子,没有一点从画室带出来的颜料。

  他愣愣地看了几秒,鬼使神差地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于丛的手很暖和,和他掌心贴着掌心,空气很短促地寂静了一会,他抬起手腕,不怎么用力地拍了两天姜清昼的手心。

  “你没有提前说。”于丛耳尖红着,诚实地道歉:“没准备,对不起。”

  姜清昼恍惚了一会。

  如果这天非要让他形容于丛是什么样的,姜清昼可能会用一句很庸俗的形容:于丛很特别。

  毕竟他很难在生日当天同时听见祝福和道歉。

  车子还在颠簸往前,浸入墨蓝色的天空下方车尾灯明明灭灭。

  “没事。”姜清昼过了很久才找回声音。

  “不好意思哦。”于丛移开眼,重复了一次。

  姜清昼不说话,很主观地心里修饰关于于丛的形容,和人聊天的时候像不起风时候的小雪,持续不停、柔软、无声无息,身上的特质明显,单纯而坦率,以至于说话时仿佛有种随心所欲的自由。

  “我后面会补的。”于丛说,摸到了裤袋里的中性笔,考试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这支笔用了半管墨水。

  “好。”姜清昼感觉到了冬季的清冽与震荡。

  所谓的饭在一家灯光暗昧的墨西哥餐厅里。

  阵仗很大,整条长桌都坐满了人,于丛只认得其中两三个,姜清昼领着人进去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店里的背景音乐都停顿了一下。

  王洁手里的小礼炮也随之卡段,延迟地炸出一点碎纸片。

  姜清昼灵活地退了两步,没让那些东西落在身上。

  他一后退,肩膀就把于丛遮得很严实。

  “小于!”王洁揽过他的肩膀,表情很微妙:“你也来了。”

  姜清昼拍开她的手,把于丛挡在一个相对宽松的位置离,桌上坐着大多是高中时候的朋友,一群人在某个天价画室里厮混了三年。

  王洁攒局的想法很简单,姜清昼人模狗样地长到了二十岁,在通大没交两个能说得上的朋友,绘声绘色地渲染,把人说得孤苦伶仃。

  姜清昼和她毫无默契,孤苦伶仃地又带了一个学弟来。

  桌上的人大多眼神好奇,用教导主任的话来说,穿得都奇形怪状,无声打量着姜清昼身后的人。

  有人把玉米片啃出拖拉机的效果,以此掩饰目光。

  “姜姜。”有个满头灰发的男生大忽然问,“介绍下?”

  王洁把人从他身后拖了出来:“我们跆拳道社的,优秀社员哈。最近给姜清昼做美术助手。”

  “哦——”响起阵似懂非懂的叹气声。

  于丛僵得说不出话来,进入了半陌生环境的迟缓状态。

  “……”姜清昼显然对王洁的介绍不满意,“也是通大的,我们学弟,于丛。”

  王洁默默在心里翻白眼,笑嘻嘻附和:“对的哈!”

  “嗨,于丛。”角落里有人叫他,于丛转过去,看见总是很温和的副社长正笑着。

  姜清昼大半年和老同学鬼混,忙着八方驰风,桑蕤看他一眼,又问于丛:“要不要跟我坐?”

  于丛毫不犹豫地坐了下去,竭力降低存在感。

  “没想到你也来了。”桑蕤声音很轻,往他面前推了一杯柠檬水。

  姜清昼匆匆忙忙地收了一堆礼物,说完一句谢了再回头,于丛仿佛路过那样,坐在了他的对面,头也不抬,只偶尔答应旁边的桑蕤。

  他有些迟来的懊悔。

  于丛垂着眼睛,睫毛在毛茸茸的餐厅灯光下几不可察地颤了几下。

  “嗯。”于丛有点为难地说,“正好路上碰到了。”

  他面前对着斑斓的几碟酱料,烘焙和煎炸食物占据了大部分桌面,几支酒立在复古的桌饰旁。

  于丛停顿整路,有点饿了,盯着花花绿绿的东西,无从下手。

  桑蕤不动声色地朝他的瓷碟里放了个类似热狗的东西:“你吃不吃这个?”

  “谢谢。”于丛小声说。

  “没事。”桑蕤笑的时候眼睛总眯起来,“我也不认识他们,你别紧张,吃东西就好。”

  对方语气从容温和,替他拂去了一点困惑与无措,同时戳到了于丛敏感小心的内心。

  两个如同外来客的人坐在一起,于丛只感到了自己身上的窘迫,好像这张被蜡打得光滑的长桌上,只有他能看见不同类型、不同阶段的众生相。

  桑蕤和他说完,侧到另一边和其他人说话。

  于丛怔怔地发了会呆,瞥见他手边的一个小卷轴,用线捆得很结实。

  桑蕤注意到,解释:“这是生日礼物。”

  于丛咽了下喉咙,双手空空的无措又冒出来。

  “你想看吗?”桑蕤好心地找话题,“是一个认识的书法家老师写的,清昼的名字由来。”

  他呆呆地看着桑蕤摊开手里的东西,字很小,缀了点金箔,很精致的样子,却被桑蕤随手放在桌边。

  他看清了最右侧的题目,赋得冬日可爱。

  “据说是他外公帮他取的。”桑蕤说。

  于丛看着那几行字,想探究出什么,又发现不了其中暗藏的细节,表情有点涣散。

  他来不及想太多,觉得姜清昼忽然离他很远。

  隔着两盆沙拉坐在他对面的寿星投来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没什么含义和情绪。

  有人叫他姜姜,有人叫他清昼,还有人知道他名字的由来。

  于丛在那阵疏离里辨认着桑蕤手里的东西,有些仓促地找到了清昼两个字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赋得冬日可爱》

  寒日临清昼,寥天一望时。

  未消埋径雪,先暖读书帷。

  属思光难驻,舒情影若遗。

  晋臣曾比德,谢客昔言诗。

  散彩宁偏照,流阴信不追。

  余辉如可就,回烛幸无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