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过去，夏岑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林子渊的场景。
怎么可能忘记呢？
那双比多数人要浅的瞳孔，淡漠的神情，仿佛不在意这世间任何人与事，是他执着已久的月光，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但如今他望着自己，触手可得，却是望而却步。
“去上班吗，我送你。”
“......”夏岑没有回答。
林子渊抬眸看了眼夏岑，眼神变得黯淡，几乎是自嘲般的笑了笑。
“我......”他停顿了下，“今晚的飞机，八点。”
“嗯。”夏岑点头，“一路顺风。”
“我以为最后一次，你会来的。”他盯着他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哑声道：“你没来。”
夏岑垂下眼睛，没说话。
酸楚翻涌到喉咙，他望着清晨雪停后明亮的天空，喉咙哽咽并刺痛着，却还是勉强勾出一丝很淡的笑，停顿了许久，才开口，“我想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在那个雨天为了惹怒白越而载你一程。”
“如果不是那天遇见你，也许我们会拥有一个美好的开始，而不是毫不知情的让你等了那么多年。又或者，你不会遇见我，会有一个更好的人生。从始至终，是我对不起你。”
“夏岑。”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动，“我仍然很爱你。可你的人生已经被我禁锢太久，未来还很漫长，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夏岑有些恍神，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回忆涌进脑海，它载着数十载的痛与恨，他站在时间这一头，回望十五岁的自己，瞧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不自主地想起许多事。
想起下班的傍晚，他们并肩回家的路，橙红色的夕阳与云。
想起潮湿的雨天，他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落下的轻轻一吻。
所以，真如林子渊所说，没有他会更好吗？真如林子渊所说，他们的相遇根本就是错误，是一个不美好的开始吗？
可细细想来，这些和林子渊的相处的过往里，好像......是有过快乐的。
并非一无是处。
在这场充斥着欺骗与伤害的爱情里，他们是真的相爱过，也曾真的有过一个家。
并没有那么不堪，不堪到要否认过往所有的美好。
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林子渊，我......”夏岑想对他说一些话，突然，一阵急促的来电铃声响起，他下意识地接起电话。
“好，我知道了，马上到。”
“是公司的事。”夏岑望了望林子渊，嘴边的话欲言又止。
“工作要紧。”林子渊故作轻松，“快去吧。”
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心如堵住一般，阴沉的松不开一口气，就连工作都没能让他轻快起来。
晚上的饭局一如既往索然无味，他和颜准作为甲方，自然是尽量捧着客户让他们开心，酒过三巡，偶然问到私人问题时，对方调侃的稍有越界，颜准帮他挡了几句。
“夏岑可是很难追的，我这都好几年了，连点儿希望都没有，其他人就更别想了。”
“呦，那夏老板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对方随意揣测，夏岑却突然出声回答：“有。”
颜准即刻看向他，见对方的眼神很认真，像是笃定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七点了。”颜准听见身边人轻轻出声说道。
“是啊，七点了。”
“小准。”夏岑突然喊他名字，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有个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颜准释然一笑，在桌下向他摆手，“去吧，这里交给我。”
于是，他编了个并不完美的理由，飞奔下楼，连车都没有来得及去开，在酒店门前搭上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机场。”
许久没有这么夸张的跑步，他喘着气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七点十分。他查过林子渊的班次，八点二十的飞机，这里距离机场并不远，正常车程二十分钟即可，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可以赶上。
“师傅，麻烦您稍微快一些，我赶时间。”
“哎呦，这会儿正是高峰期呢，不堵车就不错啦。我尽量吧，你们这些人啊，明知自己有飞机要赶，还不早点走，早干嘛去了，这会儿着急的不得了。”
夏岑低声喃喃：“大概是没有想好吧。”
“这也用得着想吗？小伙子，这可是你自己买的机票，想坐飞机去某个地方，就该说走就走，你看现在着急了吧。你别嫌我啰嗦，人啊，一辈子就几十载，做什么事都不能犹犹豫豫，否则很容易就把重要的事给耽误了。”
“嗯，我记住了。”夏岑耐心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路况没有分毫改善，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不停跳动，直到他确定自己已经无法赶上，悬着的心终于跌进谷底。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下了车，朝着相反方向走着。
林子渊大概已经坐上飞机了吧。
夏岑摸到了大衣口袋里的小盒子，压下心脏深处抑制不住的刺痛感，攥紧它，牵出一抹苦笑，有什么东西无声息地破碎。
Y国很远，却并非遥不可及。距离不是最大的问题，夏岑是明白的。
就如同年少岁月里，他惦记的人，终究会再见，不论时间或距离。
但这一次，林子渊似乎是真的放弃了，于是这距离，便真的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曾经无数次苦苦哀求他放过自己，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不该恭喜自己吗？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脏缺了一块，酸楚，悲伤，蔓延开来，不知不觉深入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他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高中母校。天色渐晚，月亮隐于云层中，隔着栏杆向里面望去，校园里安安静静，孩子们应该在上自习。
这里是一切的起点，冥冥之中，又指引他走向终点。
绕着学校外围转了半圈，远远听见有篮球落地的声音。他记得旧操场翻了新，但这个时间，难道是逃课的学生出来打球？
突然，夏岑驻足了。
远远看见一个身影，一瞬间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静谧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