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人发现那棺材有异动时,已经是启程回京的第三天了,不知闻人棋是昏迷了多久,又久未进食,身子虚弱得连拍侧板的力气都快没了。

  好在抬棺的有一位是她的婢女,心中一直不愿相信公主走了,也不知是真听到了动静还是幻想出来的,吵着闹着要开馆救人。

  曲浅鱼自然一直关注着,她知道闻人棋是假死,所以盖棺时刻意流出了呼吸的缝隙,这会儿发生异动,她立马看了一眼裴澜疏,后者也点点头,叫停了队伍。

  开棺后,闻人棋仍然是昏迷的状态,毕竟多日不曾喝水用食,她几乎是醒一会儿便再度陷入沉睡,这会儿被突如其来的日光刺激,眼皮颤颤巍巍地睁了开来。

  她看见了目露关切的曲浅鱼,看见了询问“公主你感觉如何”的裴澜疏,看见了喜极而泣的众人,却唯独看不见那个……

  给她下药的云舒。

  昏迷的两日足够闻人棋想通很多事情,更何况她本就不笨,这世上唯一能够骗她并且还成功的,或许也只有云舒了。

  可是,云舒千方百计把她们赶走,为何自己却留下了?

  心慌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度昏迷前,闻人棋抓住了曲浅鱼的手,声嘶力竭, “回去……救云舒……她要……”

  不等说完,她身子一轻,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曲浅鱼眉间愁云惨淡,思索着闻人棋未尽的话语。

  云舒要做什么?

  …………

  云舒在放火。

  什么东岛人攻破了池州,宣州边境也未曾幸免于难,乃至整个国家都陷入危机,这些她统统不在乎。

  从火海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后,她活着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报复闻人昱。

  虽然救了她的那人是闻人棋的师父,虽然她给予了自己毁容前的脸以及新的名字,可是云舒不甘心。

  凭什么在她只能依靠残破的身子和骇人的脸蛋茍延残喘之时,害她的罪魁祸首却依旧逍遥享乐,甚至未来可以成为天下之主?

  所以云舒设了这个局,从一开始的疫病,到所谓的解药,就是为了引这好大喜功的闻人昱来,再赶走自己在乎的人,最后,以暴制暴。

  沸腾的火舌在她看来却如同最为灿烂的烟火,屋内传来的惨叫声并不足以让云舒感到满足,她推开房门,看见了被捆绑在座椅上无法动弹便挣扎着倒在地上的闻人昱,空气在高温中上下浮动,男人逐渐变得和自己一样的容颜上满是惊恐,他的声音嘶哑又卑微, “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我错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求你救救我。”

  “当年你可有放过我?”

  冷漠的话语中满是恨意,自己本就不愿做那太子妃,却仍然因为这名头惹来杀身之祸,云舒嗤笑两声,目光中映着燎动的火焰, “闻人昱,你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她轻巧地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不甘的嘶吼和椅子不停碰撞地面的声音,云舒关上木质的门,像是在和过去做告别,但愿这场火能烧去一切。

  自己此生唯一对不住的,便是那位幼时就跟在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七公主了。

  云舒抬起眸子,想着或许可以为闻人棋做最后一件事。

  …………

  “你们听说了吗,那东岛人遭了天谴,夜间一场无名大火蔓延整个池州城,虽说城里的房屋都被烧光了,但是那帮子倭人也被烧死不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都是跳东海灭火的,当日季将领就出兵夺回了池州,当真解气!”

  就在曲游她们一行人好不容易赶路抵达宣州边界时,城内的百姓已经在争相传递这个好消息了,闻人棋脸色更白了,抓住那说得正欢的书生问: “季将领呢?”

  “诶,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姑娘好不矜持,季将领如今在池州,你要寻的话来错地……”

  不等那书生说完,闻人棋翻身上马,似是立马要赶往池州,曲游看得一惊,忙伸手去拦, “别啊,已经赶了一夜的路,再骑下去,怕是人还没见到,公主你就出事了。”

  “不行,我要去见云姐姐。”

  像是整个人都只凭一股执念硬撑着,闻人棋甩了下缰绳,不顾劝阻策马而去。

  曲游看看坐在自己前方的曲浅鱼,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也追了上去。

  到达池州又是两个时辰后,但是入目可见的已经无法被称为是一座城池,满地被焚烧过后的灰烬连马蹄都无法踏足,闻人棋毫不犹豫地下马,运起轻功朝远处的人影飞去。

  但是后面的两人哪有她这样的功夫和偏执程度,曲游搀扶着大腿又被磨痛了的曲浅鱼,叹声道: “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是啊,公主对云姑娘一往情深,哪怕被欺骗,被利用,也仍然要回来。”

  曲浅鱼无法评价这样的感情,她或许是羡慕的,也可能无法理解怎么能爱一个人到失去底线,无法辨认此刻心底的复杂思绪,就像无法评价云舒这个人一样。

  明明是四处义诊的“医仙”,可是为了私欲也能将无辜百姓的性命抛之脑后,但是,她想报仇,这点有错吗?

  或许人生在世皆是“矛盾”二字,毕竟外表清风霁月的自己也曾在后宅玩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谁又能保证自己干干净净一辈子呢?

  抬眸看向身旁耐心温柔,手心温热的曲游,清隽柔和的眉眼间写满对自己的在乎,曲浅鱼心脏一颤,好像知道了上一个问题的答案,并且答案就在眼前。

  “曲游,若是你是公主,我是云姑娘,你会原谅我吗?”

  不知为何,这样一个毫无逻辑和可能性的问题脱口而出,曲浅鱼却紧紧看着曲游,期盼一个答案。

  “怎么会这么问?首先我们只会是自己,不会是任何其他人,其次我认为公主就从没怪过云姑娘,无论是欺骗还是利用,她或许都是自愿的,可惜云姑娘好像没有意识到公主对她的感情,不然她告诉公主她的目的,说不定公主还要帮她达成所愿呢。”

  就在曲浅鱼暗暗在心里否认说“或许云姑娘也害怕弄脏了七公主的一片纯善之心吧”时,曲游扶住她的双臂,桃花眼中一片认真, “最后,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隐瞒,浅浅,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比公主对云姑娘的少,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好吗?”

  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曲浅鱼发觉这看似愣头青的曲游居然还出乎意料地会哄人,也可能只是自己好哄一些,不过对这样恃宠而骄的自己都感到了无奈,她主动拥了上去,眉梢都扬着欢喜, “好。”

  …………

  闻人棋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云舒,虽然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一旦云舒想藏起来,她一定是没办法找到的,也不愿去违逆云舒的所愿。

  如果云舒不想见她,闻人棋就可以守着思念一生一世。

  找到季与时,这位年少的将领眉开眼笑的, “公主,您没事可实在是太好了!”

  “这池州城,是什么情况?”

  “公主还不知道吧,这东岛人自作孽,惹了天怒,居然在沉沉睡梦中起了一场滔天大火,在下也是被火光照醒,这才带兵来收回了城池。”

  想都不用想就是云舒的手笔,闻人棋眉间并无喜色,知道了她是在用这种方法赎罪,可是自己呢?

  为何连一句告别都不曾拥有?

  明明“传染”自己时,她的唇齿那般柔软,闻人棋差点就以为云舒怀着同自己一样的心思,但原来终究只是奢望。

  “公主,您怎么哭了?”

  被战战兢兢的季与提醒时才知晓原来自己已经落下泪来,闻人棋牵起唇角笑了笑, “喜极而泣。”

  “是吧,公主也很开心吧!”

  …………

  曲游和曲浅鱼赶到时看见的就是傻乐的季与和神情悲伤的闻人棋,她们对视一眼,分工明确。

  拉着闻人棋去了一旁,曲游低声道: “哪里都没找到闻人昱。”

  “看来云姐姐大仇得报,这是好事。”

  梗了一瞬,看出来闻人棋现在的天平是完全偏向了云舒,曲游不再诉说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只问: “你还好吗?”

  “我还好啊,能有什么事?爱而不得,世间常态罢了。”

  “那你怎么眼睛这么红?”

  闻人棋不再回话,目光看向远方,想起什么似的,随意道: “还有小久,我没看到她,以及那位同伙,我想就是池青了吧,他对父皇的不满,来这的第一天我就感觉到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里废墟一片,去哪里找闻人久和池青?”

  “不用找了,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公主?”

  闻人棋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对眼前的所有都感到疲惫,又像是顿悟了什么所以全然洒脱, “小久勾结池青密谋灭国是因为他们都曾被我父皇抛弃,云姐姐联合池青设计这一切是为了报仇,有因必有果,而如今结局已定,发个通缉令便是,接下来如何,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