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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曲游终于休息好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一位身形姣好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衫,整张脸都被面具遮挡,她正抱着双臂站在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看来,哪怕看不到目光,好像也是在审视自己。

  什么鬼?

  如此纤瘦却不失窈窕的身姿其实只有一人,但曲游知道她尚在京城,如何会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池州?

  所以,原本亮起微光的眸子暗了下来,她皱着眉,问: “阁下是谁?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结果,此话一出,已经接近四月份的天气陡然冷了下来,就像空气中都凝结出冰块,女子轻嗤的笑声让曲游在下一秒得知了原因,曲,曲浅鱼怎么来了?!

  “浅浅?”

  几乎是一瞬间就赶紧站了起来,但是腿部还没有恢复知觉,曲游“嘶”一声,下意识往曲浅鱼身边倒去,心里在想“完蛋了”。

  被一双纤细的手臂环绕住,曲浅鱼被带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比自己高了些的人难得露出脸红的模样,她藏在面具后的笑容温柔和煦,嗓音也轻软, “嗯?我是谁?”

  双手下意识搂住了盈盈一握的腰肢,甚至手掌都能触碰到另一只手的手肘,可惜金属制的面具挡住了女子清冷绝艳的面颊,曲游压抑着喉咙间的干痒,道: “我不是没有认出来你,我是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会来,这里这么危险,你怎么会来?”

  少女清亮透澈的桃花眼中满是欣喜,就像一只见到了主人的小狗,就差摇摇尾巴来表达心情了,曲浅鱼被这一点很好地取悦到,感觉追了千里而来的自己也不算太傻。

  那日曲游走后,曲浅鱼自后山下来,貌似正常地上课授业,但夜里却无法安眠,整夜整夜的失眠令她开始每日抹起了胭脂,以免被旁人发现那青黑的眼底,可是偶有一次入梦后,她看到……

  “二姐,今日我大婚,你为何哭丧着脸?”

  大红色的喜服使本就白皙的少年看上去更为清隽,如画的眉眼间透出深深不解,随后,像是看见了谁,她的目光陡然从自己身上移开,弯着的眸子如月勾人, “公主,迎客这边我来就好,你休息一会儿吧。”

  同样的红衫让记忆中张扬的少女露出了比平日更加出彩的明艳,两人站在一起当真般配,曲浅鱼喉头涌上腥甜,居然呕出一口血来。

  “二姐!二姐,你怎么了?”

  …………

  重迭在一起的,两人刺耳的声音逐渐远去,曲浅鱼自梦中醒来,这才发现居然湿透了后背,点起烛火后,铜镜内苍白虚弱的女子,她都不敢相信是自己。

  什么时候,清贵矜持一世的自己如此狼狈了?

  可是那日之后,不敢回想的梦境成了梦魇,魇住了本就倍感折磨的曲浅鱼,院子里明明只有她一人,她却觉得哪里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嘲笑她的爱而不得。

  于是,在又一次请假下山后,她得知了裴澜疏即将与太子一起出发前往池州增援,曲浅鱼没有想过此生还有平静与裴澜疏谈话的一天,她望着上一世令自己露出阴暗面的罪魁祸首,嗓音冷凝, “少将军,您曾经说若是我有要求,必然会为我做到,如今可还奏效?”

  此行是疯狂的,是不顾后果的,哪怕裴澜疏再三劝阻,从未长途跋涉过的曲浅鱼还是跟上了大队,期间不知吐过多少次,本就煞白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她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路途中了,却在宣州得知京城前来救灾的队伍中死了一人后单独骑上马出发赶往了池州。

  此刻,被曲游的怀抱紧紧拥住,她忍不住在面具下流出一抹泪痕,怎么办,自己真的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好不容易才将哭腔压抑住,曲浅鱼又一次口是心非,道: “池州的灾情传入京城,圣上派了太子与裴少将军来增援,但是银粮不够,我便做主用你那连环画挣的银子买了救济粮,一起协助运来,怎么,就准你当英雄,不准我也来帮忙吗?”

  隔着面具的声音稍稍有些失真,而且接近半月未曾见过曲浅鱼的脸,曲游一边笑着说“当然可以”,一边伸手到了线条清晰的下颌处, “此处浮尸已经清理干净,不会有感染疫病的风险,你怎么一直带着面具?”

  不料,此举像是把一直乖乖待在她怀里的曲浅鱼吓了一跳一般,女子轻巧地睁开怀抱,后退三步,纤长的指尖挡在面前,低头道: “此行奔波多日,我,我如今……不好看。”

  什么意思?

  第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曲浅鱼在说什么,毕竟她一向不在乎容貌,只当它是天生的条件,不悲不喜,可是此刻居然会在意起来,曲游无奈地笑着,面色真诚, “什么啊,你怎么会有不好看的时候呢?”

  “真的,我自己都不敢去看铜镜里的自己。”

  曲浅鱼又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害怕曲游突然摘掉自己的面具,她紧紧捂着,心底却想听见曲游的安慰,想让这人来哄哄第一次因为容貌而不安的自己。

  并不是情商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是内心真的就这么想,曲游站在原地没动,道: “浅浅,你曾说过容貌都是天生的,不该以此骄傲或自卑,这一点我听进去了,也从未以貌取人,但我觉得,无论如何,你与世人在我眼中都是不一样的,无论你是什么样,都比旁人要好看,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模样,隔着一层面具总感觉有些不真实,如果你不愿这幅模样展露人前,就让我看一眼,然后再戴上,可以吗?”

  桃花眼中满是真挚,话语柔和而坚定,曲浅鱼很害怕曲游这幅模样,因为这样子的她会让自己逐渐心跳失衡,思绪停滞,就好像满心满眼只能看见她。

  如此失控的模样让曲浅鱼惊慌不安,却沉溺其中。

  面具脱落的一瞬间,曲游温柔笑着的模样像是刻进了心间,她的声线格外明亮, “什么嘛,明明就很好看啊。”

  当然,按照广义上来看,曲浅鱼确实没有一刻是不好看的,但是若是对比她自己,此刻这发丝微乱,面色煞白的模样可实在是太过狼狈,不过曲游不在乎,她只是认认真真看着面前这双闪躲的眸子,突然间,不想考虑一切了。

  她问: “浅浅,这些日子,你担心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但曲浅鱼不想承认,她抬手摸上微微发烫的耳尖,嗓音糯糯, “我,我自然担心你……与大家,池州疫病的事情让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我……”

  不等曲浅鱼说完,曲游拉着她去往了营账背面,此处一般不会有人来,心脏紧张地跳动几下后,她又问: “我不在乎旁人,我只想知道,若是我不在池州,你还会奔赴千里而来吗?”

  她,她今日怎么如此咄咄逼人?

  身后是开出新枝的树干,不自觉地后退让曲浅鱼靠到它上面时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那害怕逃避的模样让曲游逐渐放下了那些希冀,垂头丧气的模样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狗,委屈巴巴,却温驯乖顺。

  “若是不想回答就算了,是我强求了。”

  并没有赌气似的转身就走,曲游留给了曲浅鱼反应的时间,也知道这是又一次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拜托,如果真的不喜欢自己,就让自己死心吧。

  可是,手上袭来一只温软的触感,是曲浅鱼抓住了她的手,清冷绝艳的女子居然红着脸颊,垂下的眉目写满挣扎,随后感性打败理智一般,她拉着曲游靠近自己,双手挂在了那人的脖颈上,脑袋也寻求依赖似的埋入了熟悉的肩颈,嗓音闷闷的, “曲游,你可知自你走后,我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怎么突然换了个话题?

  但温香软玉满怀,思维都会被这股冷香熏得停滞下来,曲游把手搭在骨骼清晰的脊背上,问: “为何睡不着?”

  “因为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你与公主都穿着婚服,那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我却以泪洗面,毫无喜色。”

  搂在细腰处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曲游仿佛意识到曲浅鱼即将说些什么,便嗓音干涩地明知故问, “为什么?”

  眼眶又一次泛起热意,曲浅鱼将脸又埋进去一些,彻底把伤害自己的权力交给了曲游,如同难驯的野猫主动袒露柔软, “因为我不想你与闻人棋成婚,在那个梦里,我的所思所想皆是……”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好在曲游足够有耐心,也不忍打破此刻的宁静,远处的海边随风荡起波纹,为她们分隔开的空间内只有两人从不停歇,愈演愈烈的心跳声,曲浅鱼咬紧了下唇,眸中承载不住的水雾凝成泪珠滑落,打湿了眼前肌肤细腻的锁骨,她控制不住地吻上去,低声道: “我在想,与你成婚的该是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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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拨鼠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