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云每日为提升修为练剑, 顾渊便照旧做些吃食,他一身白衣入庖厨和凡间食五谷的时辰相同,那灶房中总会冒着滚滚炊烟, 陆寒云没再拒绝对方这份好心, 那些皆是他喜爱的菜肴,二人便默默在一起用膳。
凡间有佳节, 屋檐上便会挂着一盏红灯笼,岁旦时, 顾渊会和陆寒云一起剪些窗纸,虽在修道者眼中不过俗物, 却是他们渐渐养成的习惯,上清峰因此多了许多人间烟火气。
陆寒云少年时便喜爱人间,那山上的人一心问道,丢掉一身枷锁与羁绊,他却喜爱着人间的热闹, 看百家和乐之情, 看人曲折命运, 宁折不屈,看高中入士的举人力争庙堂, 看不得志者游天下畅快交友,道门成仙, 凡间为皇,皆是在力争上游。
顾渊见陆寒云正两眼放空, 手指随意地拨弄着剑刃,便问道:“可是累了?”
陆寒云额头有些虚汗, 周身真气却尤为浑厚,他的修为正在一点点积累, 练剑的刻苦顾渊都看在眼里。
顾渊当年并不期望陆寒云踏入剑修也正因为此,他有些心疼:“你已临近元婴,不逊色我当年。”
陆寒云听了,只觉得他这话过了:“可是我还是没有突破金丹。”
金丹破元婴会有一道天雷加身,他对自己的长进并不满意,回过神又抬起剑:“师尊,我们再对练一次。”
“好。”
顾渊见其神色认真,应允了。
可时隔多日,再一次对练时,陆寒云还是很快就败下阵来,顾渊能坐稳剑尊便是剑术无人能敌,陆寒云虽是剑法成熟,可他有些急于突破,却没有找到时机,有一刻他觉得掌心一阵无力,落霞剑直接脱了手,被他甩立在一旁。
顾渊立即上前查看他的右手,担心其又不忍心责备:“寒云,你过于着急了。”
陆寒云垂眸,回道:“师尊,我只是想活着。”
迎上赤诚的双眼,顾渊心中顿时一痛,怜惜道:“我在。”
他手指碾磨着陆寒云的虎口,那修长的指间有了薄茧,指腹贴着,安抚般轻轻碾过一圈。
顾渊沉声道:“寒云,只要我还在,便不会叫你有事。”
“可是我想靠自己活着,我并不想依靠别人。”陆寒云却说:“也包括你,师尊,我并不想欠你的。”
顾渊脸色一沉,反驳道:“我们是师徒,不分你我。”
“夫妻还有隔夜仇,何况是师徒。”陆寒云哼笑一声:“师尊,你不要逾越了。”
“我……”顾渊一怔,他捏着陆寒云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陆寒云只觉得一股热息覆在手背上,他抬起手,不由问:“师尊,你如此行径,可还是君子之为?更何况你已承认对我有了心思,这若是放在凡间,那便是人人喊打的流氓了。”
顾渊只想与之再亲近一些,他松开手掌,被玩笑也没觉得窘迫,只辩解说:“寒云,我从未自称过君子。”
顾渊素来不与旁人亲近,世人从未将君子二字用在他身上,他像是把锋锐利器,无人敢打趣接近。
“罢了,也是我一直以来眼拙了。”陆寒云撇撇嘴:“师尊多的是我意料不到的。”
顾渊不由一噎。
“那寒云便先回房了。”陆寒云收起落霞剑,行了弟子礼数。
“等……等等。”顾渊闷声开口,急忙叫住他。
“师尊可有别的事需要吩咐?”陆寒云顿住脚,二人视线交汇一刻,他狐疑地将面前有些紧张的人打量一番。
顾渊张了张嘴:“我……我房中有些聒噪,不太适合住人。”
“那屋子犹如冰室也会聒噪?”陆寒云听着他蹩脚的理由,嗤了一声:“不过也是,那屋子里还摆着一副棺材确实不适合住人。”
“师尊,你当初还要将我献祭行回煞之法,你当时掐着我的脖子,还想要我的命,师尊难道忘了么?”
陆寒云抬了抬下巴,脖颈弯起轻微的弧度,他喉咙咽了咽,嶙峋的喉结像是游鱼。
顾渊看直了眼,最后窘迫地移开视线:“是我的错,寒云想怎么罚我都可以,但那是你的身体,不是尸体。”
“我怎么敢以下犯上?”陆寒云笑了,他偏是装听不懂的样子,“还是说,现在师尊是想要把从我房中赶出去,给那尸体腾位子?”
“我并非此意。”顾渊有些急了,直接了明自己意图:“我是……想暂住在你屋中,与你同寝。”
陆寒云很快回道:“可是我屋子小,怕是容不下师尊。”
“容得下的。”顾渊立马说,他声音轻了。
陆寒云没有答应对方:“以师尊的能力,就算没有屋子,那随处辟出一块儿山洞来不就够了?寒云可不想打扰师尊清修。”
顾渊被堵得话都哽在喉间,他期望的到最后还是落了一个空。
“是我逾越了。”
陆寒云幼时皆是在他的怀中休憩,哪怕是大了也时常在一屋,他倒有些怀念那被依赖着的滋味。
陆寒云告了声安,便自己回了屋子。
顾渊的视线看着那身影消失在最后一刻,他眉宇一皱,他持起渡云剑,飞身而起,那翩翩白衣飘荡在空中,先是设了一个隔绝的结界,随后才一剑斩开了附近山头。
轰隆一声,一座山峰便就塌了。
顾渊就立在那塌口,沉思一夜。
等到陆寒云再醒来时,他先听到屋外的争执声。
“顾上仙,此事非你不可,我早已派弟子调查过了,那妖气冲天却查不出原因,龙气被影响,王朝危矣,这事可关乎着全天下的人!”
陆寒云听得有些模糊,却能辨认出那声音的主人,期间还夹杂着几声鹤啼。
大长老来到了上清峰。
“长老,道门中人才俱备,此事并不是非我不可。”只听顾渊淡淡回道:“还请长老轻声,莫森*晚*整*理要吵醒了寒云,他平日修炼已经辛苦,此事不过是徒增烦恼。”
“你不叫别人上山,又闭门谢客!我今日便偏要见见他。”大长老似乎有些怒气:“寒云的话,难道你也不听?”
顾渊语气一变,将其拦住:“莫要牵扯到他。”
陆寒云下了铺穿戴周正,随即拉开了房门,笑脸盈盈地问:“有什么事是要告诉我的?”
他一出现,顾渊便道:“寒云,时辰还早。”
陆寒云弯了弯唇:“醒了,便睡不着了。”
大长老先是一愣,随后又笑着揽住陆寒云的肩膀,他圆润的身体直接挤入屋中,把顾渊挡在门外。
“你不要管你师尊。”
“寒云啊,我们来说点悄悄话。”
陆寒云被推着又进了屋。
那屋门一关,大长老便一指点在了陆寒云的眉心,一道玄关凝出,他探查了一番。
陆寒云静静地等他动作,大长老脸上的笑意颇重,很自然地说:“寒云回来了。”
“回来了便好,我得了消息起初还不信,还以为顾上仙被哪个妖精迷了心,没想到这逆天之术,还真叫你师尊做到了。”
大长老想要责备也无可奈何,顾渊已违逆天道,现如今两个人都好好地在跟前已是万幸。
“寒云,见过大长老。”陆寒云当即行了礼。
“受不起,受不起。”大长老扶住陆寒云,他连连摇头:“身为长老,没有护住宗门弟子,我也不算是一个合格的长老,寒云如今长大了,修为似乎也精进了不少。”
他已将陆寒云近况摸了个清楚,叹了一声:“只是我未曾想过,你最后还是拿了剑。”
“你师尊原想着你一生平平安安便好,若是没那劫数,或许真会如此。”
陆寒云问道:“那大长老今日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大长老回道:“南国皇城出了斩妖令,道门接令者探查后皆是无果,解决不了那妖患,我也派人前去调查过,虽能察觉到强烈的妖气,却没有寻到踪迹,皇城中人死伤不断,龙气受损,一朝便会不稳。”
陆寒云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想师尊去接这斩妖令。”
“道门中不乏有能人。”大长老回道,他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可我不能看你师尊继续荒废下沉,我答应过师祖会好好看着他,寒云,随他一块儿去南国看看,可好?他最听你的话,若你开口,他不会拒绝的。”
“大长老是想要我当说客。”陆寒云随即笑了。
大长老沉重地点了点头。
陆寒云道:“那我自然也不会拒绝,既然危及天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我与师尊都会尽力除妖。”
“寒云既然答应了,那我便安心了。”大长老得此答案,方满意离开。
临走时,他只留下这么一句:“寒云,固自己道心,方能道途顺利,劫数也罢,心胜于剑,无可畏。”
陆寒云受下对方的教诲,出去见了顾渊。
他二人目送大长老乘鹤离开。
顾渊道:“就算我不去,也会有人解决问题的,如今最重要的该是你的劫。”
陆寒云只问:“你累么?师尊。”
顾渊摇摇头:“我除妖已是常事,只怕你辛苦。”
“那师尊便帮我这个忙,可好?若是问题不严重,长老不会来上清峰。”陆寒云道:“我也怀念从前在外除妖的日子,我们即日启程去南国,没准我在那修为提升得更快。”
“师尊,你未出山十二年,可还记得自己持剑的滋味?”
顾渊没有犹豫,他只静静地站在陆寒云的身侧,看着他:“你说,我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