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滴滴——”
“小烟烟, 你怎么了？”
“医生，你看她现在是不是不对劲，机器一直在发出警报！”
“快去取高级精神力安抚剂...”
耳边不断传来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一百只苍蝇围着她的头转圈, 温祁烟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了, 不停挥舞着手驱赶它们, 却怎么也赶不走。
太阳穴的位置涨得要命, 无数庞杂的回忆争先恐后地挤进她的脑子里, 像电影一样交替播放，她时而作为主角出现在舞台上，时而作为观众被迫欣赏着剧情。
温祁烟‘看见’小小的自己在孤儿院里谨慎的生活, 那个时候她很会察言观色, 得到了教养嬷嬷的喜欢, 于是, 她可以吃到更多食物, 虽然不过是最基础的营养液。
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进入图书馆的机会。
每天完成劳动之后, 她都会洗干净双手, 虔诚地走进图书馆看书，那些日子很平静, 也很幸福。
后来她进入了教会小学, 成绩优异, 不出意外她会顺利地进入教会中学，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 努力申请奖学金，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假期回孤儿院探望嬷嬷，按部就班过完这平淡安稳的一生。
一切计划都被打碎了。
那是一个周日的下午,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来到孤儿院，他声称自己是神明的使者，来寻找最纯洁的孩子，得到神的庇佑和祝福。
作为回报，孤儿院会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赞助费。
作为教养嬷嬷最喜爱的孩子，在这种一举双得的条件下，她无法拒绝地被推到台前，等待被审视，被挑选。
男人看了她的资料，满意地点点头，她的命运从此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被带到了下三城里的地下城，一个孩子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学校里的教科书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枪械训练，综合格斗，制毒下药，暗器逃生...
也是到了那里，她才知道那个男人叫荒原，根本不是神的使者，只是一个地下帮派的老大。
跟她同一年进入地下城还有其他四个孩子，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城市的孤儿院。
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孩已经十三岁了，叫李松，性格宽厚温和，会在夜里安慰年纪小的伙伴。
年纪第二大的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叫飞娅，性子比较冷，很少笑，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待着。
她当时八岁，排第三，已经学会藏拙，尽量让自己表现平庸，不引起教官们的注意。
年纪最小的两个男孩只有五岁，普通人家吃棒棒糖撒娇的年纪，他们只能笨拙地摆弄手里的冲锋枪。
最开始的两年只有他们五个小孩，因为还没到分化期，统一住在一个大宿舍，里面大约摆放了二十多张上下铺，每天晚上九点熄灯之后，门会在外面锁上，想要出门只能等第二天早上五点。
每天早上吃饭前和每天夜里睡觉前，所有人手拉手一起做祷告以外，他们被要求做的所有事都与神明无关。
最起码，与她心中的神明无关。
后来每年基地都会来一批新的孩子，年纪有大有小，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儿，唯一的共同处，就是他们这些孤儿的体质都比普通孩子强，宿舍很快就住满了，白天的训练虽然痛苦难熬，但晚上大家熄灯以后会悄悄聊天，做一些符合年纪的游戏，倒也有一些快乐的回忆。
恐怖片开始的时候是第四年，那一年李松17岁，他分化了，变成了一个A级Alpha。
他搬出了宿舍，不再参加统一训练，变得忙碌起来，过了半年，传回消息，李松死了。
那天夜里，所有孩子哭成一片，有人难过，有人害怕，有人焦虑。
而温祁烟的心里只有愤怒，想要把一切烧烂毁掉的愤怒。
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自己的分化期到来，成为一个对组织有用的人。
或许是参与过信息素实验的缘故，她的分化期比其他人都要早，16岁生日的第二天，她分化成了A+级Alpha，并且得到了第二次与荒原见面的机会。
荒原说她成功通过了神明的考验，可以正式成为核心成员，希望她不要辜负他的信任。
也是那天，温祁烟得到了自己的代号。
8号。
她开始跟着年纪大的成员出去执行任务，第一次杀人以后，她三天没吃下去饭。
飞娅用自己的积分点换了一份水果沙拉，从此她们成了好朋友。
再往后，她亲眼看到同伴们在格斗场上丢掉了性命，在实验室里被绑在架子上喂下新研发的药剂，执行任务时来不及闪躲，被车子碾断一条左腿。
普通人所见不到的地下世界里，黑暗滋生着邪恶，鲜血化作脚下的路，每一条生命都标注着无形的价格标签，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创造更多价值，掠夺更多标签。
完成任务可以兑换积分点，积分点用来换取你想要的任何资源。
同一个宿舍的伙伴们都长大了，他们之间的竞争愈发强烈，告密，背叛，陷害......
温祁烟始终冷眼旁观，她的心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变得冰冷，麻木。
她曾经想过逃走，反叛军的势力越来越大，他们手里掌握了她所有的基因信息，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这样的人离开地下城又能去哪儿光明正大的生活。
她只好暂时压下这个想法，好好扮演一个忠诚的杀手。
有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她悄悄去过孤儿院，那里已经被铲平变成了一个赛马场，她在原来图书馆的位置走了好几圈，除了马蹄印，看不到任何残留的痕迹。
她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曾经住在附近居民，当年在他们离开没多久后，孤儿院着了一场大火，那场火烧了一整夜，除了几个住在一楼的孩子幸运地逃了出来，被另一家孤儿院收留。
剩下的人全死了，连带着所有孤儿的资料都消失了。
也是那一年生日，她第一次许下心愿，要逃离反叛军。
十九岁那年，温祁烟意外发现她的初始身份还可以使用，她悄悄参加了申请大学的综合测试，提交了报名申请。
收到星环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渴望的未来竟然在这种荒诞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
飞娅知道以后，担心地睡不着觉。
很快，首荒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被叫到了反叛军位于K城外荒废区的基地。
在那间充斥着檀香味道的办公室里，荒原最终同意她去上学，条件是她进入反叛军在E城的新办事处，配合组织成员完成每一项任务。
于是，她开启了白天打卡上课，晚上执行任务的充实生活。
直到那一天，她被通知作为实验品，参加最伟大的实验......
冰凉的液体顺着软管输送进她的身体里，温祁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她的意识慢慢回笼，逐渐感知到了外界的信息。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可她却听不清楚...
“温祁烟！你听得到吗？”
“咚——”
悠长的钟声响起，震碎了舞台上的幕布，敏锐的精神力探知，让她‘看到’眼前人影浮动。
温祁烟猛地睁开眼睛，像刚刚被救上岸溺水的人一样，胸口用力地起伏，张大嘴吸入每一口空气。
“莱亚！”
原本守在床边一脸担忧的飞娅立马变脸，一巴掌拍在温祁烟的胳膊上，“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娘到底是谁？”
温祁烟眨巴眨巴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这是一个纯白色的房间，和反叛军基地里的装修风格一样，身上的伤口处传来酥麻的感觉，还有点痒。
果然没有梦里的好事，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
左腿上打着支具，吊在半空中。
头上戴着一个圈，里面有很多小号电极片，侧面一根细长的电线连接到一个类似智脑的机器上。
她晃了晃头，发现这个圈紧紧抓着她的头皮，动的时候还会有微小的电流，震得皮肤麻酥酥的。
有点像紧箍咒，只不过是白色的。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飞娅身上，女Omega虽然绷着脸，嘴巴也抿着，但眼里的关心无法掩藏。
回忆中的飞娅渐渐与眼前的她重合，温祁烟心里不由一暖，自然地开着玩笑，“我是说‘来，娅！’”
飞娅斜睨着她，嗤笑了一声，“哼，算你机灵，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就是头还有点胀。”温祁烟斟酌着回答，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虽然已经彻底找回了原身的回忆，但出于本能，她打算隐藏这个秘密。
“头胀痛也是正常的。”飞娅走过来，用手背贴住她的脑门，“温度正常，这是精神力具象化的后遗症。”
温祁烟眉毛一挑，心想飞娅怎么知道她精神力具象化了，转念一想，飞娅是精神力高手，经验很丰富，想必早就看出来了，便点点头，“我昏迷之后发生什么了，这里是哪里？”
她拉着飞娅让人坐在床边，隐秘地扫了一眼墙角的监控器，反叛军里有内贼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上报，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开始排查。
飞娅点了一下床头的按钮，呼叫医生做苏醒后的检查，“安乐镇，离K城最近的据点。你受了很重的伤，失血过多，身体多处骨折，来不及回基地治疗，至于K城的事，你不用再管，处理权已经移交到我这里，都解决好了。”
“安乐镇...”温祁烟重复了一遍，脑子里慢慢出现了相关的回忆，当年她和飞娅作为先锋队入侵安乐镇，将镇长和所有管理层都带回基地做了精神洗脑。
后续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她去E城上学以后再也没来过这里。
幸好没有这副样子回基地，不然莱亚一定会吓坏的，温祁烟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也不知道莱亚怎么样了，有没有发脾气，她刚想问问飞娅，门突然被推开了。
医生急匆匆地走进来，动作利落地检查温祁烟身上的伤口，然后拿出一个精密的小仪器，外型有点像镊子上安装了摄像头，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手指扒开她的眼皮，对准瞳孔进行扫描。
飞娅站在一旁，神色凝重地看着医生的动作，被她的表情感染，温祁烟也不敢吱声，安静地配合着医生。
过了几十秒，医生收回工具，数据已经自动上传到床边的医疗专用智脑检测器里，一张散发着墨香的报告被打印出来。
医生仔细看着上面的数据，过了一会儿，始终拧着的眉头终于松懈下来，“恭喜你，你的精神力已经稳定下来，现在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让我看看它的状态。”
温祁烟看了一眼飞娅，后者点点头，“刘医生是自己人，没关系。”
无形的精神力波动慢慢散开，空间撕裂了一个缝隙，金虎灵活地钻了出来，轻盈地落在温祁烟的床上，把头搭在她的手心里，亲昵地蹭了蹭。
温祁烟特意控制了金虎的大小，现在它只有猫咪那么大，毛茸茸的，抱起来正合适。
飞娅眼神一亮，饶有兴致地走近，想要伸手摸金虎的头，不知道为什么，金虎瞬间炸毛弓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声。
温祁烟仔细感受了一下，它似乎是有点紧张，看来她的精神体完全没有继承她社牛的性格。
飞娅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表情，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祁烟见状赶紧打圆场，“小猫咪不懂事。大金，这个是飞娅姐姐，打个招呼。”
“喵呜~”金虎试探着伸出爪子，轻轻挠了挠飞娅的手心。
飞娅动也不敢动，生怕吓到小猫咪，手心里传来麻酥酥的感觉，眼里的笑意几乎溢出来。
医生观察着这边的动静，在电子记录本上写了些什么，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类似录像机一样的东西，对着金虎左拍拍，右拍拍，时不时还让温祁烟控制金虎做出一些动作。
金虎以为温祁烟在跟它玩儿，很高兴地配合着，不一会儿就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
飞娅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些肉干，金虎立马变脸，凑到飞娅的身边，又是打滚，又是呼噜噜，把她逗得眉开眼笑的，顺利吃光了所有肉干，慢悠悠地溜达到窗边晒太阳。
“智力水平接近人类五岁，现在处于幼体阶段，嗯，喜欢吃肉，毛发油亮，骨骼粗壮...我这边的初步评估是A+级，之后有机会换到专业场地，我们可以再测试一下它的反应能力，战斗力，破坏力等等，结果会更准确。”
“谢谢你，刘医生。”对于这个结果，温祁烟丝毫不觉得意外，从金虎跟大蝙蝠一战就能看出来，它的素质绝对不一般，真不愧是她的精神体，幼体阶段就到了A+级，成年以后估计也能到S+级。
刘医生离开后，温祁烟和飞娅静静地看着金虎肥嘟嘟的屁股，各自想着心事，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飞娅忽然笑了，偏头看向温祁烟，“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你现在21岁，这个年纪实现精神力具象化，放在整个联邦也算得上天才。以后，精神体会成为你最亲密的伙伴，最信任的战友，我也能放心一点了，说实话，我可再也不想接到你求助的短信啦。”
“哇，你也太狠心了吧，听见了吗，大金，这个女人以后不打算管咱们俩了！”
飞娅一听就急了，她好不容易跟金虎拉近了关系，一个肘击直冲温祁烟的面门。
温祁烟抬起左手挡住，顺势把人拉近，两个人闹作一团。
金虎懒洋洋地瞟了一眼，感受到那两个女人是在开玩笑，又懒洋洋地转了回去，两只爪子重叠垫在圆滚滚的脑袋底下。
“好了，不闹了，你也不怕伤口再崩开！”飞娅横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走到金虎身边，帮它梳理毛发，金虎索性躺平，一人一虎都很享受。
“屠棣呢？”温祁烟轻声问，她记得自己昏迷之前说过屠棣的位置，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他带回来。
飞娅的动作顿了顿，平静地说，“已经火化了，已经派人把骨灰送回他出生的地方。”
“我们遇到了埋伏，进去以后就跟9号那边失去了联系，纠察局明显是有备而来，对了，还有那份文件，上面有定位器...”温祁烟努力地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压抑在内心深处的怒气还是探出头，“这次任务完全是个圈套，我们之间有叛徒！”
“我都知道了。”飞娅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一次是9号背叛了组织，他把你的任务信息出卖给了温家，听说你落入敌人陷阱，首领雷霆大怒，9号那一整个小队都被处死了。”
温祁烟愣了一下，9号的脸浮现在她眼前，他们过去的交流并不多，偶尔有一些摩擦，他真的有这么恨她吗？哪怕赔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她本能地觉察到这件事疑点重重，想要再看看光脑里的信息，却发现光脑不见了，连带着她的个人物品都没了。
“我的光脑在哪儿？”
飞娅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温祁烟心里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停下了动作，“不对，你们是怎么进入K城的？K城虽然落后，但空中拦截系统统一由联邦控制，如果不经申报进入，无条件击落，所以，你们的飞行器是怎么进来的？”
“莱亚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巨大的恐慌从心底蔓延出来，紧紧抓住她的心脏，“告诉我，他是不是还在基地里？”
飞娅避开了她的眼神，低声说道，“收到你的信息之后，我们发现K城已经完全封锁了，后来，温家主动提出用莱亚交换你的性命，你知道的，这个条件，首领不可能不答应。”
“所以，莱亚现在到底在哪里？”温祁烟咬牙切齿地问。
“他跟温炙炎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A城了。你也别想太多，你那个金贵的小男友，连咱们这儿的饭都吃不惯，怎么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这次的事也许是个契机，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了。”飞娅故作轻松地说着，重新蹲下身子，手轻轻放在金虎的头上。
冰冷至极的寒铁信息素带着愤怒迅速扩散，房间的温度瞬间下降，飞娅哼了一声，沉香木信息素悄悄包裹在身体，隐隐对抗着她的信息素。
金虎感受到温祁烟的情绪异常，疑惑地歪着脑袋看向这边。
女Alpha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夜晚，金虎哆嗦了一下，喵呜一声扑到床上，本能地蜷缩在她的手边，试图让主人感受到它的关心。
飞娅的手还停在原处，她忽然嘲讽地笑出声，“温祁烟，你还是不是个Alpha？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少在这儿表演深情，不要让信息素控制了你的脑子。”
“你明明知道他对我很重要。”温祁烟艰难地说着，她用力握紧拳头，努力控制自己，可信息素还是渐渐失控，暴虐着撕咬着沉香木信息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短短几个月，你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理智，懦弱地像个垃圾。”飞娅的语气很冲，她猛地站起来，走到床边，俯视着温祁烟，“所以，你现在是要为了一个不过认识几个月的外人，要跟我决裂吗？”
温祁烟定定地看着飞娅的眼睛，她的眼球布满红血丝，眼下带着化不开的青黑，似乎很久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这不是你的主意，我不会迁怒...”
“但这也是我的想法，是我去通知的消息，亲自安排人把他送到温炙炎的身边，对于这一切，他也并没有反对，或许他早就厌烦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飞娅轻声说道，“不要再天真了，他是天之骄子，哪怕被你标记过...”
说到这儿，她的嘴角忽然勾起，眼里露出一丝悲悯，“哪怕他被你标记过，也不算什么，他们会清洗掉你的信息素，修复他的身体，他的生活仍旧光鲜亮丽，过不了多久，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如果你不能清醒过来，那么这也是你永远的噩梦。”
“我还有任务，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又停下，“不要做出不切实际的傻事，永远有人在看着你，这是我对你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