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特使和查理五世的特使随着人流挤出宴会厅, 中途不断有各国大使跟两人打招呼。

  两位特使尽管心中非常着急,也不得不维持基本的社交礼貌。好在急于跟君主们汇报消息的不止他们两人,没有太多心情互相寒暄,打完招呼之后就各自匆匆离开。

  这么一耽搁, 本来已经分开的两位特使一前一后又在在同一条走廊再次相遇。

  两人皆是对视一眼, 见对方面有菜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难得没有心情言语讽刺几句, 互相见礼后错身而过, 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 开始伏案给各自的君主写信。

  今天神迹透露了太多信息, 他们当然不能在信中将所有内容详细写完, 不然恐怕他们写到天亮,手都写断了也写不完。

  这封信必须尽快送出去, 所以内容要突出重点。

  法国特使摊开纸张, 握着羽毛笔思索过后,提笔先写了法国境内和尼德兰的宗教战争,这是最重要的,也是会波及影响欧洲所有国家的大事。然后再补充了关于陛下的四个孙子都没能解决国内的困境, 最后绝嗣,王位传至波旁的消息,仅仅是这一些内容,等特使写完, 已经填满了一页信纸。

  将信纸晾在一旁,再次将羽毛笔蘸满墨水, 落笔前法国特使停下笔, 他抬起头喊来随从:“去把丁特维尔阁下请过来。”

  随从领命。

  不一会儿, 丁特维尔过来,他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索利埃阁下,您找我。”

  烛火映照的房间中,法国特使抬头微微颔首,点头:“请您进来,请坐。”

  随后继续低头写下一串字符。

  丁特维尔在法国特使斜对面坐下,以免挡住他的烛光。

  再次将一页纸写满后,法国特使将它连同先前搁置在一旁的信纸递给丁特维尔:“我在给陛下写信,把今晚的内容汇总,明日这封信会由信使送出,呈给陛下。请阁下帮忙看看信中是否有错漏信息,我好加以修改。不过不麻烦,稍后还要请阁下帮忙誊抄一份。这里有笔墨,阁下随意取用。”

  法国特使将丁特维尔跟前的文件挪开,给他留出一块空白桌案,然后将纸张墨水等物推到他面前,示意他随意。

  丁特维尔按了按眉心,眯起眼匆匆扫过纸张上的内容,然后将其放下:“索利埃阁下,您写的这些事情是否太过遥远了?”

  “嗯?”索利埃停下笔,微微侧头,“大使阁下是想说什么?有哪里不合适吗?”

  别看他在宴会厅表现得一惊一乍,实际上他的年龄比丁特维尔要大不少。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丁特维尔眉眼间疲倦之色甚浓,也不知是因为天色已晚还是其他原因。

  丁特维尔听到索利埃的问题,眸光一闪,像是走了一下神,然后说道:“不管是陛下绝嗣,还是宗教战争,都是快三十年后的事了。”

  他将信纸推回去:“比如陛下绝嗣,现在陛下连第一个孙子都没看到影子。”

  即使告知了陛下之后会发生的事又如何,最无力的就是预言和时间。

  “知道它会到来,除非陛下能活到那个时候,否则又能改变什么。”

  就像英格兰国王依旧受伤的腿一样。

  法国特使深深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后辈,像是不理解他为何如此不成熟又为何如此悲观。

  丁特维尔似乎精疲力竭,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厌倦。

  法国特使放下笔,道:“陛下已经为布列塔尼公爵请了最好的医生,并且准备按照原计划让玛丽·波旁小姐代替玛德琳公主嫁给詹姆斯五世。玛德琳公主被送往卢瓦尔河谷,由陛下的姐姐照顾。”

  “这是刚刚从宫中传来的消息,你大概还不知道。”

  丁特维尔安静听完。他确实不知道,他在英格兰的日子比索利埃久,消息不如索利埃灵通,不知道也很正常。

  侧头的姿势有些别扭,法国特使站起身走动几步:“我听说,那位西班牙的公主身体也有所好转,也不知她是否能活过明年1月,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如果可以,那这些就是预言的意义,证明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不能因为悲观,就放任他发展。

  丁特维尔听明白了索利埃话里的含义,他似乎被说服力,垂眸看向最上面的信纸,迟疑道:“那有关宗教的问题?又该如何解决呢?”

  说实话,丁特维尔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他悲观、厌烦、忧郁,都是因为在英格兰宫廷任职期间目睹了亨利八世的疯狂行为。

  在神迹出现之前,英格兰宫廷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这里就像一座疯人院,英格兰从君主到贵族们已经没有几个正常人。

  权力之争,宗教改革,吞噬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危险而紧张的氛围让丁特维尔时刻都想逃离。

  他难以想象日后的法国宫廷也会变成这样。

  法国特使复又坐下,重新拿起羽毛笔:“大使阁下,我们要做的是将消息递给陛下,至于陛下如何决策,我们可以给予意见,但不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他能理解丁特维尔的想法,但在索利埃看来,弗朗索瓦一世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君主,为了对抗西班牙,他敢跟奥斯曼帝国建立邦交,奥斯曼帝国比英格兰还要异端。

  与其等到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陛下大概宁愿亲自着手改革事宜。

  丁特维尔没有再说话,默默拿过信纸,帮自己的前辈寻找错漏。

  法国特使和丁特维尔谈话的时候,查理五世的特使在奋笔疾书。

  他眉头紧皱,眉间聚集起深刻的摺痕。

  信纸上显得狂乱的笔迹昭示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最初,神迹降临英格兰让天主教世界颇受打击。但神迹并没有说英格兰君主什么好话,而且时有戏谑就让陛下和教皇都松了口气。

  这里面颇有值得说道的地方。

  英格兰可以当神迹是上帝的眷顾,上帝认同了亨利八世的改革,所以降下神迹,以此打击天主教和教皇的权威。但对天主教世界来说,也可以利用神迹述说的内容表明上帝不认同亨利八世的改革,才用这种方法揭露改革后英格兰混乱的困境,启示英格兰君主尽快回归正途。

  两方皆在舆论造势,但时间太短,这股浪潮还没有起来。

  直到今天,有关于英格兰女王伊丽莎白的一切呈现在众人眼前,改革之火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熄灭了。

  同为女性君主,伊丽莎白和玛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伊丽莎白得到了神迹的认可,祂称她是英格兰最重要的君主之一,她打败了无敌舰队,虽然有失败的远征,但西班牙仍然就此衰落,新教改革在最后席卷欧洲。

  还有被不知是否被人遗忘的,英格兰在另一位女性君主手中成为日不落帝国的事。

  给查理五世特使沉重一击的是他没能成功供奉礼物,换取神迹的回应。

  神迹只认可了英格兰的王室和王室相关成员,这无疑在表明祂的偏向。

  他如实将这些写在信中告知皇帝陛下,也不知道教皇和陛下该如何选择?是否还要继续维护天主教的权威?

  查理五世的特使没有注意到他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的信仰已经在动摇。

  除了法国和西班牙特使之外,其他各国大使也在写信。虽然没有听到太多关于本国的消息,但英、西、法之间的动向也和他们的国家息息相关。

  不管大使们信中如何偏向,在信的末尾,所有大使都不约而同重点提到了被赞赏的伊丽莎白公主。

  -*

  大使们着急给各自的国家递消息时,由奥尔伯特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的亨利八世换了一身衣服,听弗朗西丝讲述伊丽莎白对侄女们的所作所为。

  托马斯·博林跟在亨利八世身后,时刻注意着这些消息。他没有昭示自己的存在感,亨利八世也没赶人走,就让他在这里听着。

  听到凯瑟琳和玛丽·格雷私自结婚并被关押的消息时,亨利八世没有特殊反应,他十分认同伊丽莎白的做法,面对威胁,只是关押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他的两个女儿大概因为是女性,都有些柔软心肠。

  听到凯瑟琳·格雷生了两个儿子时,亨利八世来了精神。

  “他们长大了吗?”

  弗朗西丝一愣,回道:“长大了。”

  “哦?”亨利八世无意识地应了一声,似乎是肯定,又似乎是反问。

  被打断的弗朗西丝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从神情看,陛下明显在神游,心思已经不在她的话上了。

  亨利八世的注意力确实已经转移。

  从他开始,到他的子侄辈,除了詹姆斯五世,都是女孩儿,詹姆斯五世也很短命。

  但弗朗西丝的女儿们能生出儿子,玛格丽特·道格拉斯也能生出儿子,也就是说到了第三代,所谓的基因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这些人因为政治斗争的关系,嫁的人王室血统都非常稀薄,没有频繁联姻造成的问题,所以也没有那么多毛病。

  神迹建议他去德国找联姻对象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所以,该给玛丽选个什么样的对象呢?

  这就是亨利八世想多了,纯粹是因为德国王子公主真的泛滥。这样入赘的女婿要保险一点,背后不会有强大的势力支持他们夺取妻子的权力。

  亨利八世不知道这一点,他思考完后,让人送走弗朗西丝。

  第二天,面对枢密院大臣,亨利八世提出了女王冠姓权的要求。

  “陛下,您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的大臣们一脸我们没睡醒还是陛下你没睡醒的表情,全都不可置信。

  亨利八世斜倚在椅子上,平淡地重复了一遍:“冠姓权,如果王室的继承人都是女性时,她们结婚将拥有冠姓权,后代随女方姓。”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陛下,这不可能!”

  大臣们激烈反对,连托马斯·博林都不是很赞同。

  “为什么不可能?”

  “从前没有这样的事。”

  “从前英格兰也没有女王,也没有神迹。”

  反对的大臣一噎:“陛下,这不是一回事。”

  冠姓权牵扯的问题太多了。

  首先就是王室的政治联姻。

  冠姓权这一项几乎百分百劝退王室贵族。

  没有人愿意和女王结婚,女王找个平民吗?那不如不嫁。

  其次如果女王拥有冠姓权,同样绝嗣的贵族会不会也想要这项权力,这里面的问题比女王还麻烦。

  是真正动了所有贵族的利益。

  想要通过联姻赌一把能不能获得妻子家产爵位的人会反对,比如托马斯·博林这一类人。

  另外,如果家里没有男性的女贵族,在没有订婚、结婚的情况下,又面临监护权转移的问题。同上,监护人可以通过结婚侵占被监护人的财产。

  萨福克公爵和凯瑟琳·威洛比曾经就是监护与被监护的关系。

  即使不亲自上阵,监护人也有权在被监护人结婚时从其手中抽取一部分财产,国王都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女性大贵族的财产。

  一个单身女贵族的监护权是值得打官司争夺的。

  拥有冠姓权之后,监护权就成了一个大问题,有选择的情况下,女贵族可能就不会再任由其他人摆布,这不就是断人财路?

  别说大臣们以后也会碰到绝嗣的问题,这不是还没碰到吗?反正现在着急的是国王。

  但亨利八世是铁了心要冠姓权,枢密院吵得沸反盈天。

  众人吵了一天,不仅没吵出什么结果,这个消息还迅速从枢密院流传出去,顿时在外引起了轩然大波。

  【作者有话说】

  监护权:欧洲的女性拥有继承权,但除此之外还有监护权的事。如果女贵族的父兄、丈夫都亡故,她的监护权会就回到她家所属的上级封建主手中。这时极有可能出现几个人打官司争夺监护权的情况,也有可能出现其监护权被转手卖了。监护人可以指定她的结婚对象,并抽取一定财产,或者自己跟她结婚来获取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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