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似乎料到了他会问,随即翻开生死薄,从善如流答道:“左鹤丘,嵬山左氏子,因天生面覆鬼霞视为不详,被其父献予山鬼为妻,求得一子后被弃于苍青宗山门入道,待完婚。”
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身世,左鹤丘面上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想了想又问道:“一只山鬼凭何自立为王,还敢效仿地府审判生者,不怕被鬼神发现么?”
判官只是笑而反问道:“大人初来嵬山城时看到了什么?”
左鹤丘道:“山。”
连绵不绝的山,将整座山城环绕其中,分明阴气渗人,却能始终不被外界察觉。
“是了。”判官挂布下的脸似乎轻笑了两声,微微颔首道:“这座山城早已被鬼王大人的鬼气笼罩隔绝,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状,但凡是来还愿入梦之人魂魄早已被拘在了鬼市当中,城中那些人只不过是由意识操纵的躯壳罢了,他们不觉得自己死了就会一直活着,源源不断的招揽外人入局,滋生新的阴精气。”
所谓的嵬山鬼市不过是一场巨大的幻境迷局,所有人都是被操控的傀儡,不自知的成为引人入局的伥鬼。
人总是因欲入局,因妄成鬼。
判官笑着道:“当局者总是自以为清。”
左鹤丘闻言一顿,抬眼看向他。
良久,他勾唇笑道:“确是如此。”
没过一会儿,纸人童子便将他装扮好了。
面前的水镜倒映出他此时的模样,眉眼秾艳,含春带笑,脸上被施了一些粉黛,显得没有之前那般瓷白,双颊桃粉,仿佛天上的仙人谪居人世沾染了几分尘俗。
身上的婚服红底白花,头冠由花钱与槐花一同编缀而成,他适合这样的艳色,一颦一笑间尤其勾人心弦。
判官亲手为他遮上红纱,牵起腰间系着的绣球红带子道:“请。”
盖头的面纱比较薄,左鹤丘能若隐若现看到一些景物,但大体都是一片朦胧的红。
他随着人走到不知什么地方的祠堂,四周都传来祝贺的笑声。
不知不觉间,突然有一道身影凭空站在他面前,应该是新郎。
“一拜天地!”
左鹤丘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他背上,迫使他鞠下一躬。
这一刻,他的身体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不再受自己驱使,想来幻境之中他的神魂被管控压制着,对面那人是铁了心的要与他拜堂成亲。
念到二拜高堂时,左鹤丘弯腰时只看到高堂上有两双纸扎的脚,竟是在拜纸人!
他蹙了下眉,神情冰冷。
最后夫妻对拜,两人头顶着头躬身,左鹤丘趁着盖头掀起的瞬间抬眼,想要看清对方的面容,却不料竟瞥见了一抹熟悉的唇。
“裴相槐?”
他试探地轻唤了一声,对方却一言不发握住他的手,随即将人一把拦腰抱了起来。
满堂瞬间响起一阵哄笑的拍手声,咯咯咯嘻嘻嘻的笑声不绝于耳。
幼童尖锐诡谲的声音齐齐响起,祝贺道。
“一祝夫妻,百年合!”
“二祝夫妻,子满堂!”
“三祝夫妻,齐白发!”
“入洞房喽——!”
随着这一声高呼,周围的场景顿时一变,再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到了一处红通通的喜房中。
左鹤丘被人轻轻放到床上,随后由挑竿揭开盖头。
他抬头看向对方,燃起的烛火明明灭灭,将艳绝的脸庞染上一层朦胧的暖色。
裴相槐垂着眼眸抚上他的侧脸,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娘子,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左鹤丘纤长浓密的睫毛缓缓眨动了一下,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裴相槐歪了歪头,神情似有不解,但片刻后又笑开了,将人搂着滚进床里。
两人离得近了,彼此之间气息交缠,左鹤丘从对方身上嗅到一股阴潮气,味道就像是在昏暗潮湿的地牢,他下意识想到一掌拍出去,可手却动弹不了,袖口中的丹朱一纵也召不出来。
左鹤丘就像是被鬼压床了,身体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对方含着违和的笑意撕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大红吉袍凌落满榻,左鹤丘发冠倾倒长发散乱,白色的槐花飘散发间,花蕊泻出点点灵光飞快融入体内。
突然,左鹤丘发现自己能动了,他正要反击却听对方俯在耳边道:“我等了你好久,不要再离开阿念了,好吗鹤哥哥……”
左鹤丘眼睛赫然睁大,目光复杂地看向对方。
“你是从哪里……”
裴相槐却捏住了他的腮,迫使他张口,随即一股股白雾掺杂着淡色的黑气被对方吸入口中。
左鹤丘感觉自己的意志逐渐消沉下去,四肢沉重的就像是陷入了泥潭沼泽。
他的欲念却反而被勾了起来,身体被什么紧紧勒住,不断地缠绕磨蹭,每一寸皮肉散发着惊人的滚烫,如同被火蚁叮咬,尖锐刺痛却充斥着欢愉。
裴相槐拥着他,深邃的眼神一望无际又深不见底,哑声唤他道:“师尊,你待我不公……”
左鹤丘心尖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明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渴望对方能勒住他的脖子,好让心里的钝痛快利一些。
此时,他的脑中不断回想起沈念两次死在自己面前的场景,其中又掺杂着裴相槐的回忆与声音,两人不断的交织重叠在一起,好像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裴相槐的脸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有些模糊,声音一直回荡在他耳边:“我不是他,师尊你看清了,我不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把我当成他的替代品?这不公平。”
左鹤丘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又温凉的东西滴落在眼睛上,模糊了他的视线,剧烈的愧疚将他的心吞没掉。
“我不是薛念,我是裴相槐…我是师尊的弟子,看着我,不要再透过我望着其他人……”
感觉到神魂渐渐变得沉重,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时那些从槐花上倾泻下来的灵光,突然冲淡了他神识中的阴霾,一瞬间光芒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