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200章 我寄人间05

  我寄人间05

  甘离见江冲眉宇之间难掩疲惫,相当识趣,正事谈完就走了。

  送走甘离,江冲在门外站了会儿,理了理将要面对的千头万绪,转身回到书房,准备处理这段时间累积的书信。

  在处理书信之前,他先仔细看了从去年十月以来的朝廷邸报。

  从邸报中可以看出,皇位更替确实对朝廷稳固造成了一定影响,但曲承大胜的消息来得相当及时,使得朝廷内部矛盾暂且搁置,一致对外地将关注点放在北境的战事上。

  周王谋逆案在太上皇和圣上的推波助澜之下牵连甚广,处斩五品以上的官员多达一十九名,以及一些亲附周王的老牌勋贵,还有两名文帝一系的皇室宗亲,当然,禁军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从此一分为二,互相牵制。

  年后,旻州瘟疫彻底消除,只不过是以上千人的性命为代价。瘟疫虽然消除了,但君王的怒火还没有,圣上下旨给旻州减免一年税赋,并将雁山县令侯永斌斩首示众,旻州太守罗文玉及其下辖官员贬谪的贬谪、罢免的罢免。

  再然后,便是安抚群臣、调拨粮草、统计各地军备战力等琐碎之事。

  江冲看着邸报之中少年天子将一切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心里却难免隐隐有些忧虑。

  尤其是他还想不通自己为何而忧,明明局势已经平稳下来,相公们也已经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他却还在为已经发生的事感到忧虑。

  至于私信,一个是江蕙一切安好只待生产,一个是江文楷从地方平调回御史台,其余没什么要紧事。

  韩博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拧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卧房出来时,正见程继忠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在书房外探头探脑,便上前问道:“这是仲卿的药?”

  程继忠道:“是,不过大帅还在忙。”说完顿了顿道:“要不韩公子你帮忙给送进去?”

  韩博看了他一眼,心底犹豫一瞬,“好。”

  说完便缓步向书房走去,独留程继忠莫名其妙,总感觉韩博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像是有些探究意味,不由暗暗自忖是不是说错话了?

  踏进书房前,韩博先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江冲闻声抬头,微笑着向他伸手,“来我给你擦头发。”

  韩博一步一步走过去,视线扫过江冲微蹙的眉头,用手背碰了碰药碗边沿发现还有些烫,便将药放置在一旁,“在忙什么?”

  江冲点了点面前只写了个开头的奏本,接过韩博擦头发的布巾,让他背对自己坐在扶手上,“就封节度使的事,我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免不了要表个态。只不过,我思来想去,好像怎么说都里外不是人。”

  韩博想了想道:“你不想做节度使?”

  江冲道:“没有我想不想,只有朝廷需不需要我做这个节度使。甘存斋的话你也听到了,就像当初你跟我说的,捧我的未必是对我好,打压我的也有可能是想保我。既如此,何必理会这些,只看朝廷需不需要。”

  韩博眼底闪过一丝惊诧,思忖片刻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想的多了,能做的就少了。我从前便是想得太多,才会铸成大错。”江冲道,“况且,你说的万一,无非就是圣上忌惮我,将来卸磨杀驴,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趁此刻心力尚存,多培养些年轻人,来日圣上若有那个苗头,我就把兵权一交,回京养老。看在我这么痛快的份上,圣上总不会愿意给自己留个刻薄寡恩的名声。至于像甘存斋担心的,圣上是否表里如一,这其实不重要。天子无情,才能对社稷有情。相反,倘若圣上时时刻刻念着叔侄之情、救命之恩,那我才要寝食难安。”

  韩博面露深思。

  “想什么呢?来,把袍子脱掉,后背都湿了。”江冲撩开韩博身后披散的长发,帮他把湿衣脱掉,再将自己身上外袍除下披在韩博身上,“夏天还早呢,穿暖和点。”

  “不用不用,我去换一件。”韩博连忙起身,不料还没站稳便被江冲勾住腰身向后倒去,顿时一惊,未及攀住桌角,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等到韩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时僵成了一根木头。

  江冲给他系上衣带,顺手在后背揉了揉,“怎么了?”

  韩博心如擂鼓,手指死死扣住桌角,却不敢擅动,强迫自己慢慢放松下来,“没事。”

  江冲却从他游移的目光中发现了端倪,思及韩博昨夜的狼狈样,越发笃定韩博在撒谎,他试探着开口:“真没事?”

  “真没事。”韩博胡乱点头,视线扫过一旁的药碗,急忙端起来,用手指试了试温度,“药不烫了,你快喝了吧。”

  江冲接过药碗,却没立即服下,而是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韩博。

  而韩博的视线却落在江冲端着药碗的手上。

  江冲不动声色地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紧接着用桌上的残茶漱了口,淡淡道:“没事就没事吧,反正你此刻安然无恙地在我面前,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可以不问。”

  韩博一口气还没松到头,却听江冲又道:“这几年我心境大变,早已不复从前,在这世间如同行尸走肉,只有在想到你的时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韩博一震,从江冲平静的神态和微阖的双目中看到了他那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心中钝痛难忍,却又实在无法说清缘由,只得默然垂下眼眸。

  片刻后,他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江仲卿。”韩博缓缓开口,“我眼下确实遇到一件难事,并非故意瞒你,而是太过离奇,太过不可思议,让人难以置信……”

  “任何事,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江冲打断他的话。

  韩博顿了顿,轻声道:“若我说,在昨夜见面之前,我连你姓甚名谁年岁形貌都一无所知,你信吗?”

  江冲抬眸:“你什么意思?”

  韩博道:“两个月前,也就是二月十一那天,清晨醒来,我发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客栈,但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何在此,当我起身穿衣时,我发现我的身体有了很大的变化……”

  江冲瞳孔骤缩,意识到韩博身上发生了什么。

  “随后,我出门与店家交谈,发现、发现……”韩博身体微微颤抖。

  江冲连忙抱住他,轻抚后背。

  韩博的惶恐稍稍得以缓解,咽下唾沫,继续道:“我发现,如今已是建宁年间,可我却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记忆。江仲卿,你信吗?”

  “信。”江冲道。

  说出这个字的同时,江冲的心也缓缓沉了下去。

  两个月前,二月十一,正是何攸之那妖道失踪的日子。

  怎么会?

  韩博却仿佛从这个字中汲取到了无限的勇气和力量,他看着江冲的手背,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一觉醒来,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更不敢在境况未明时去观州,好在行囊里还有路引和一封你的信。”

  “信?”江冲这三年来给韩博写的信太多了,几乎每月都有一到两封,他不知道韩博带在身边的是哪一封,其中是什么内容。

  “就在书箱里,我拿给你看。”韩博从江冲腿上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心安理得地被江冲抱了这么久,不由面色微红,连看都不敢看江冲一眼便匆匆离去。

  江冲倚靠着坚硬的椅背,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倾,韩博抱着昨夜的书箱快步回到书房,在江冲沉默的注视下打开,依次从里面掏出一柄油纸伞,两块饼子、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小包。

  打开外层脏兮兮的油布,里面完好无损的路引和书信便显露出来。

  韩博将其交给江冲:“就是这个。”

  江冲展开信纸,匆匆扫过其中内容,想起这是去年自己离京来金州赴任前写给他的,让他孝期结束不要去京城,直接来金州相见。

  信中还特别说明,到时候如果自己有事外出,让他去将军府,那里会有人接待。

  韩博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这封信,一则表明我应当从未到过金州,二则……”他心跳止不住地加快,“二则,自看到这封信,我心里便隐隐有个声音在催促我,一定、一定要去金州,否则就会失去一切。”

  于是他便来了,风餐露宿,跋山涉水,终于赶在金州城门关闭之前进入金州。

  在踏入城中的一瞬间,心中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和雀跃,顾不上填饱肚子,顾不上寻找住处,一路打听询问,得以顺利找到将军府衙门,然后他见到了那个令他不顾一切也要来赴约的人。

  江仲卿。

  只一刹那,这个名字便跃上舌尖,像是尝到了蜜糖。

  “所以这十几年的事你都忘了?”江冲颤声问。

  “正是。”

  “连我也忘了?”

  “抱歉。”

  江冲猝然眼前一黑。

  昨夜的狼狈,今日的面对自己时的寡言少语和紧张疏离,全都有了解释——他失忆了。

  他失去了包括前世在内,和自己有关的所有记忆。

  “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敢来找我?凭你的聪慧,不至于从信中看不出你我的关系吧?”江冲掩面。

  “我了解自己。”韩博道,“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所以你决定来金州试试,若我尚可入眼,你或许会考虑留下来;若我不尽人意,你便与我虚与委蛇,从我这里探听到足够的消息便离开。”江冲凭借着自己对韩博的了解,从失忆后韩博的角度来思考他的计划。

  哪怕是韩博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他原本的想法。

  原本在见到江冲之前的想法。

  “我是这么想过。”韩博来到江冲身边,这是自昨夜以来,他第一次直面江冲的视线,“说来你也许不信,从我失忆起,就未曾有一刻安稳,直到昨夜你握住我手的时候,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江仲卿,你能给我一个机会,重新认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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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失忆了,没有一见钟情,是心理暗示,守孝三年韩博不断给自己种下的心理暗示,具体参考跟他弟摊牌那章。

  下章预告《江仲卿的驭夫小课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