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隔江望断明月台【完结番外】>第199章 我寄人间04

  我寄人间04

  甘离打从进了韩宅大门就啧声不断,到了江冲面前还是一脸难以理解:“堂堂平阳侯大将军,何至于此!”

  江冲翻了个白眼,“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是是是,我管不着,我最多也就是,替我孙女瞧瞧你这当舅舅的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甘离说不过他,索性躺平。

  江冲惊喜:“生了?”

  他还没来得及拆看京城来的家书,只大概算过产期,仿佛应该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样子。

  甘离:“还没,我离京时还没生。”

  江冲奇道:“那你怎么知道是女娃?”

  甘离道:“我家老爷子说的,老爷子前段时间总是做梦,梦见好大一颗珍珠落在手掌上,这不就是掌上明珠的意思吗!老爷子连乳名都取好了,就叫明珠。”

  江冲好半晌没说话。

  甘离美滋滋地问江冲:“你也觉得这名不错是吧?”

  江冲要不是看在这名是郑国公他老人家取的,非按头逼着甘离当场改了不可,阴阳怪气道:“是不错,这名儿一听就是我们家人。”

  甘离顿时不乐意了,“我老甘家闺女,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江冲道:“明泽、明辉、明珠,你自己琢磨琢磨。”

  这下轮到甘离无话可说,良久,一拍大腿,倒把上茶的小厮吓一跳。

  “我今晚就给家里写信改名。”甘离深知这事宜早不宜迟,若非他跟江冲还有正事要谈,这会儿就想回去写信了。

  屏退仆侍,江冲方正色问:“太上皇如何?”

  “就知道你要问。”甘离道,“离京前一日,太上皇还召见我了。当时王枢相也在,太上皇气色倒还好,不过没给我开口的机会,主要是枢相在说北境的事,说完就走了。当时我还纳闷,召我觐见又什么都不说,怕不是想敲打我?后来才回过味来,想是太上皇知道我要来见你,特地让你安心来着。”

  江冲点头,太上皇召见甘离不能说明什么,但是能召见王相公,就说明太上皇还能参政,至少思维是清楚的。

  “对了,王相公如今可是对你青眼相加。”甘离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你的节度使就是王相公提议的。”

  “节度使?”江冲大惊。

  节度使,在前朝那是凌驾于州郡长官之上的封疆大吏,集军、政、财权于一体,可谓是地方上一手遮天的土皇帝。

  自本朝开国以来至今只封过一位节度使,却不是旁人,正是江冲的外祖父,硬生生凭借军功排挤掉文帝众多子嗣、以小宗入主大宗的武皇帝。

  虽说不是异姓王,但也差不了多少。

  “你还不知道?”甘离一脸“你怎如此孤陋寡闻”的表情,“朝廷为着这个都快吵翻了,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支持的说你收复祖宗失地、还我山河完璧,功高德厚,不仅要给你加官进爵以示天恩浩荡,还要给你几个儿子授官,否则将士寒心;反对的说你年轻,缺少牧守一方的资历,仗打得好不代表能治理百姓,况且你已领了金州将军一职,又手握崇阳军兵权,赐食邑加恩亲族都可以,没必要再封节度使。我看圣上应该是有这个意思,还贬了几个闹得凶的言官,不过主要吧,丁相公和范相公双双反对,要不然估计旨意已经下来了。”

  江冲往窗外看了眼,淡淡道:“枢相这是上头了。”

  “怎么你也这么说?”甘离奇道。

  江冲:“还有谁这么说?”

  甘离道:“成安公主来探望你妹妹时私底下跟你妹妹说的,公主说,枢相亲历北境烽火,目睹战事惨烈百姓流离,难免痛心疾首,一时无法顾及大局。就是不知道这话是公主自己的见解,还是圣上表里不一,想借你妹妹的口叫你自觉请辞。”

  说完又紧接着叹道:“说起来这姐弟俩小时候跟你多亲,如今到底是天家……”

  “存斋兄,祸从口出。”江冲打断他的话,“好歹也这么大年纪了,稳重点。”

  甘离:“……”

  “我说的不对吗?”江冲反问,“你说这话是为我抱不平,我若反驳,那是我不识好歹;我若附和,将来万一传出去,你我都没好果子吃。先不说我这小院子严不严实,你只管扪心自问你嘴巴严不严实。存斋兄,到了你我这个地步,上有祖宗基业,下有子孙后人,别的不说,谨言慎行这是最起码的吧?你一个老实人,好好办你的差事就够了,少掺和这些勾心斗角的污糟事。”

  甘离默然,其实从上次江冲说要走一条孤臣之路,他就明白自己和江冲不是同路人,但明白归明白,理智归理智,他打从心眼里还是不希望江冲真正走上那条路。

  毕竟,古往今来能称作“孤臣”的,没有一个能善终。

  “闲话扯完了,说正事吧。”江冲呷了口茶,把路章叫进来做笔录,“关于和谈,朝廷是什么章程?”

  甘离当即也叫了自己的心腹入内记录,坐正身体,郑重道:“来之前,相公们让我问你一句话。还打不打?”

  江冲一愣,旋即失笑,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回来面对甘离道:“这么跟你说,若非为了彻底消灭安伮,我当初断不会接下虎符,更不会冒那么大的险短时间内一举收复颂州。选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慢慢推进战线,保证粮草后援,不是更稳妥吗?我何必拿十万将士性命孤注一掷?”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北境一战,最大的收获不是收复了颂州故土,而是恢复了大梁朝野对外征战的自信。

  从此压在大梁君臣心头那座名为“安伮不可战胜”的大山彻底崩塌。

  若非如此,相公们决计不会这么问。

  甘离抬头看着他眉间一扫而尽的阴霾与郁气,正色道:“相公们的意思是,你若说不打,那就用呼延南山和呼延索莫等一干俘虏换西陵城,索要赔款,签订盟约,双方互为兄弟之国。”

  这算是常规操作,中规中矩。

  甘离继续道:“你说要打,那就都听你的,俘虏最好是换点值钱的,不换也行。”

  江冲心情舒畅,想了想道:“这么着,签订盟约,互为兄弟之国,我大梁皇帝陛下为兄,他安伮呼延察锡为弟。”

  甘离咋舌,“这怕是成不了。”

  自家圣上才十七,安伮王都快七十了。

  等呼延察锡一嗝屁,他儿子即位,四五十岁的人了,是不是还要管我家少年天子叫伯父啊?

  这简直就是把安伮国主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但凡哪个安伮使臣敢答应这条,也不必再回安伮,直接投降大梁另起炉灶得了。

  “要的就是成不了。”江冲道,“第二,索取西陵城、双石城,以莫多尔河从白猴山到狍子林北边那段流域为界,记清楚,得是北岸,重新划定国境线。”

  甘离听了他前半句,隐约领略到江冲狮子大开口的用意,示意心腹一字不落全记下来。

  “第三,牛羊马匹各二十万头,其余金银财宝你估个对面能拿出来的数,三倍报出去,讨价还价不必我教你。”

  “其四,这条放最后,不是不重要,而是最重要的,你听好了——自文帝至今,所有被安伮俘虏的大梁百姓将士,不论男女老幼,只要还活着,一概赎回。”

  甘离在心里认真考量了一下可行性,第一条肯定是成不了,二、三能成一多半,至于第四条,他怕自家手里握的筹码不够,达成了第四条,二、三就没法争取了。

  他将心里担忧说了出来。

  江冲闻言脸上浮现冰冷的笑,“是不太够,不过不用担心,曲承一战,呼延南山在白虎山留了几万……”

  “几万俘虏?”甘离惊喜。

  江冲难得被这老实人噎了一下。

  路章察言观色道:“是几万人头。”

  大梁军中以右耳计战功,割了右耳的头颅尸首一般都是就地焚烧,这次是江冲特意考虑过后期可能会用得着,再加上寒冬腊月的不容易腐败滋生疫病,这才特意留下。

  甘离:“……”

  江冲道:“你告诉他们,反正眼下也闲下来了,不管他们换不换,我都是要找人把这些人头刨出来的。他们要是不想要,我就叫人把这些人头制成夜壶,赏给军中有功将士,若有多余,还可送给东倭东桓的国主做寿礼。”

  甘离:“……”

  卫国主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惹上你这么个瘟神!

  路章:“……”

  祖坟不是没刨么?这咋还记恨上了?

  “还有。”江冲顿了顿,又道:“安伮若是提出什么要求,可适当让步。”

  甘离忙问:“哪方面?”

  江冲斟酌了一下说辞,“和亲。你写个密折送回京,就说需要暗中征召一批女子,甭管是宫女民女也罢,罪臣犯官之女也罢,只要不在贱籍,且自愿北上由官府进行婚配者,到了颂州人均授田十亩。安伮人若是提出和亲,你先欲拒还迎一番再答应下来。叫这些人组个假和亲队伍,经过北境我再给扣下。到时候就说和亲是朝廷应的,我没答应。”

  甘离听得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就连两个奋笔疾书的也惊得停下来抬头仰望江冲。

  “赶紧记,别愣着。”江冲一指他俩,“颂州土地荒废已久无人耕种,朝廷早晚要从别的地方迁人来填补,毕竟故土难离,迁一次伤筋动骨,能从别的渠道解决一点是一点。二则整个北境人口,女子占比不足十一,人口难以增长是一回事,光棍多了容易惹是生非又是另一回事。尤其等拿到西陵城,边防还要往北越过白猴山,到时候几万光棍往那屯驻,时间长了早晚要出事,得让他们婚配成家。”

  甘离喃喃道:“谁说你不懂治理?这不挺懂的吗?”

  江冲顿了顿道:“其三,朝廷答应的和亲,我抗旨给扣下了,这是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居功自傲,圣上再降旨将我申斥一番。安伮会怎么想?”

  路章兴奋道:“安伮会认为大帅与朝廷离心,再削铁如泥的宝剑,一旦和剑柄断开,就不足为惧了。到时候我们雪耻复仇的机会就到了!”

  甘离沉吟片刻,“我承认你的谋划能为大梁争取最大利益,但是你想过没有,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和亲公主。朝廷既然答应和亲,封谁为公主?封的公主到了北境嫁给谁?若是不封公主,首先安伮就不会上当。”

  路章连忙看向江冲,他相信他的大帅一定有解决办法。

  江冲果然不负所望,轻笑道:“东桓太子不是刚死了太子妃吗?我听说他想学卫嵇娶个萧家女,圣上和相公们不会连这点请求都忍心驳回吧?”

  甘离没忍住笑出了八颗牙齿。

  一旦东桓太子娶了大梁公主,他敢不立公主生的孩子做储君吗?

  一旦公主生的孩子做了储君,下一代的国主不就是半个梁人了?

  下一代国主再娶个大梁公主,这样持续个三四代,请问东桓还存在吗?

  唉……

  真香!

  “对了。”江冲突然想到一事,“密折里提一句,建议给卫嵇老婆也加封个公主,邻里邻居的,不能厚此薄彼。”

  甘离不禁感叹:“就是言而无信,怪缺德的。”

  江冲皱眉:“我在东倭怎么跟你说的,你都忘了?跟畜生讲诚信,你疯了吧?”

  这么一说,甘离就免不了想起当初在平都城的那场屠杀,江冲是真不拿人命当回事,可他偏偏又非要换回大梁被俘军民。

  挺矛盾的一个人。

  江冲哂笑:“再说了,等到安伮亡族灭种,死无对证,谁还会知道大梁和安伮曾经和谈过?”

  也是,当年文帝万真之乱最艰难的时候,你安伮都快打到隋光了,我家都没想过要和谈。

  如今我家兵强马壮势头正好,你说我家想和谈,谁信呐!

  你安伮使臣都没到过圣都,就空口白牙说有盟约,谁信呐!

  和谈之事,有圣上和相公们的支持,江冲只需定下大体基调,具体操作就要靠甘离和简莱。

  他二人,一个是新官上任的鸿胪寺一把手,一个是朝廷重点栽培的宰相预备役,强强联手,办事能力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