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江冲难得没有天不亮就起床习武,因为外面下雨了。

  见韩博还在熟睡,他就一动不动地躺在被窝里发呆——

  韩博命人修了狗窝肯定是想养狗,是养大狗还是小狗?凶猛的还是温驯的?

  只养狗的话有点冷清了,要不要再弄两只猫来?要会捉老鼠的那种。

  还有打鸣的公鸡也要养一只,不然按韩博的毛病非得天天睡到晌午不可。

  其实就算睡到晌午,好像也没关系,反正不用他劳作,愿意睡多久都随他,别误了饭点就行。

  倘若将来韩博想教书开学堂,是在村子里给他另起房舍还是就在自家堂屋?

  这里竹子这么多,清幽雅致倒是够,但冬天会不会很冷?要不要在卧房和书房砌两个暖炕?再不然干脆修个地龙……

  江冲正胡思乱想着,颈间微痒,瞬间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在自己脖子上作乱的手,“醒了?”

  “嗯。”韩博半闭着眼睛应了声。

  江冲问:“这床睡得舒坦吗?”

  “还行。”韩博习惯睡软床,家里那张床就是韩博自己画了图样到木具行定做的,江冲行军打仗将就惯了,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自然是事事依着韩博的喜好。

  “咱们先住几天试试,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只管叫人去改,该添的添,该补的补。这儿是咱俩后半辈子的家,住得舒心最重要,不要觉得麻烦。”江冲自己有练武的空地就满足了,可他怕韩博还有什么需求不好意思提。

  韩博微微垂眸,江冲说的“家”这个字让他倍感温暖,从心底里生出一种陌生、但让人很舒服的归属感。

  这是在他之前数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在外祖父家里拼命念书学习来证明自己并非痴傻的时候没有过,后来在安州的家里看着父亲和后母弟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也没有,再后来哪怕收养了几个孩子和他们父子相称,也不过是名义上而已。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感觉的呢?

  韩博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当初在随先帝幸西山围场路上的那个清早,江冲用一张薄薄的地契彻底敲碎了他心头包裹着的千年寒冰。

  “倘若我要是在这儿住腻了呢?”韩博问。

  江冲不知道他就是随便说说,还认真地想了想这种可能,答道:“那咱们就到处走走,遇到你喜欢的地方咱们再定居下来。”

  “我说笑的。”韩博道,“自己家里怎么会腻?何况你还给我置办了那么大家业,不是么?”

  昨夜入睡前韩博方才得知江冲在附近买了数百亩的良田,全数落在自己名下。

  “不是给你,是给咱家,你是户主。”江冲纠正道,说着他又幸灾乐祸地笑起来,“以后我只管洗衣做饭,收租这种麻烦事就靠你了。”

  韩博也笑,他知道江冲只是在同他开玩笑。

  毕竟怀山县距离圣都不到一日路程,江冲之所以选择在这儿安家落户,显然是为了方便关注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如若将来朝廷有需要,随时可以出面。

  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只有他们两个,没见江冲的随从都已经在村子里安家落户了么。

  清明时节雨纷纷。

  绵绵不绝的细雨不仅冲刷干净了青石板的路面,也限制住了江冲想要探寻周围环境的脚步。

  一顿简单的早饭过后,江冲又被韩博带回房睡回笼觉。

  躺下的时候他还在感慨,这样悠闲的日子只消过上十天半个月他就能堕落了。

  韩博冷笑一声,让他闭嘴睡觉。

  等韩博再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尽管身边没人,但今早那种温暖的感觉却依然经久不散。

  厨房的方向传来剁肉的声音,韩博穿上外衣起身出去。

  后院屋檐下的小火炉上正炖煮着什么,香甜的热气从砂锅的孔隙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厨房里,江冲正手握菜刀剁着肉馅儿,察觉到韩博的动静便停下来,扭头对韩博道:“炉子上有银耳羹,你自己来拿碗,揭盖的时候别把手烫了。”

  “哎!”韩博笑着应了,踏进厨房他才发现厨房里还有一个人,三十多岁,白白胖胖,面团似的颇有喜感。

  “小人陈有道拜见韩公子。”那人局促地给韩博行礼。

  江冲一边将菜刀挥出残影,一边道:“先前那道酱汁排骨和卤鸡翅就是他做的。”

  韩博一听,再看向陈有道的眼神就热切了许多,由衷地赞叹道:“陈师傅做的排骨软糯香浓,我至今回味无穷。”

  陈有道这才明白自己打从年夜饭之后额外领到的几回赏赐是怎么来的,心中又惊又喜,忙道:“韩公子喜欢,是小人的荣幸。”

  韩博盛了银耳羹回来,见江冲正给胡萝卜切丝,皱眉道:“我不吃胡萝卜。”

  江冲还能不知道他的毛病,只是不喜欢吃,不是完全吃不下,便道:“切碎了尝不出来。”

  “那我也不想吃。”韩博眼睁睁地看着江冲把切碎的胡萝卜倒进装肉馅的盆子里。

  “这么大人了还挑食,小虎子都知道挑食不长个。”江冲手脚麻利地把洗好的白菜、香菇、木耳等蔬菜切成小丁,然后在陈有道的指导下调味。

  为了在侯爷面前争得脸面,陈有道使尽浑身解数,连自己压箱底的秘方都贡献出来了。

  之后便是将提前和好的面团搓成长条,再切成等分的小面团,擀皮包饺子。

  韩博跃跃欲试想要上手,江冲只得将阵地转移到堂屋的大方桌上,他仔细观察着陈有道擀饺子皮的方式,然后自己上手试了几次,很快就掌握了这一技能。

  至于包饺子那就更简单,在韩博还在努力不让饺子露馅的时候,江冲已经会给饺子捏出好看的褶子了。

  江冲确保自己和韩博能吃上晚饭之后,便将陈有道打发走,临走的时候对他道:“回头你跟做汤的那个厨子商量一下,轮流来韩宅服侍,每旬两次。”

  陈有道欢天喜地地走了。

  江冲见韩博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酱汁排骨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这个陈有道拿手的菜不多,回头我们去金州的时候还得带上两个合你口味的厨子,等回了京我就叫人物色。”

  韩博奇道:“不是说你给我做饭?”

  江冲道:“我闲的时候给你做,若我忙呢?你喝西北风去?”

  韩博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尽管韩博已经很努力地想要不给江冲拖后腿,但他的手还是不怎么听使唤,好像双手的灵巧只有在握笔时才能发挥出来,其余时间与摆设无异。

  韩博不禁怀疑人生。

  江冲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所谓‘术业有专攻’,怎么不想想你教我作画的时候,不还嫌弃我,说你用脚画都比我画的好。”

  韩博不好意思地笑。

  江冲道:“差不多够了,包完手上这个,去给锅里掺上半锅水,我来烧火,你别把厨房点了。”

  等到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韩博那点幽怨的小情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

  江冲在烧着热水的灶膛里埋了几个红薯才过来,见韩博已经吃上了,他的吃相很是斯文,用筷子夹着饺子,在醋碟里蘸一下,一口下去只咬半个,细嚼慢咽地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食欲大增。

  江冲心不在焉地一边吃着饺子一边看韩博吃,直到韩博捞起他碗里最后一个饺子,一口咬下去瞬间皱起眉头,江冲这才低头笑了起来。

  韩博从嘴巴里吐出一枚黄澄澄的金铢,上面还带着他方才咬出来的牙印,直愣愣地看向江冲:“这是?”

  江冲笑道:“除夕那天你不是羡慕小星他们吃到有铜钱的饺子么?这下你也有了。”

  除夕的年夜饭上小辈们那一桌,每个孩子碗里都有包了铜钱的饺子,韩博当时只是想起从前在安州过年也吃到过这样的饺子,多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江冲至今都还放在心上。

  而且,这和安州不一样,在安州时吃到的铜钱饺子是他和韩章还有庶弟们都有的,但江冲给他包的是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饺子。

  “仲卿,这……”韩博有些说不出话来。

  江冲以为他在问金铢的来历,便道:“在侯府书房无意间看到的,挺好看的,你应该会喜欢。”

  韩博瞬间无语,这金铢纯金打造,有寻常铜钱两倍大小,中间的方孔只有绿豆那么大,正面是“建宁天佑”四个篆体字,背面是四方神兽图腾,精致无比,侯府书房里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这种东西?

  这分明是去年天宁节时圣上命工匠打造的八枚用来赏赐重臣心腹的内制钱之一。

  之前得了内制钱的几位大臣都是将其佩戴在官袍腰带上,向世人全方位地展示君王恩典,怎么到了江冲这儿就成了“书房无意间看到的”?

  显然江冲事先也不知道这金铢的来历,听韩博解释完,诡异地沉默片刻道:“你拿着玩吧,我要这玩意儿没用。”

  韩博:“……”

  江冲又道:“你放心,我包饺子之前洗过,又用沸水煮过,干净的。”

  韩博默默地决定把这东西好好收起来。

  他们一共在这儿住了十三天,日常活动范围不限于竹林,不下雨的时候也会常到竹林外的村子里走走。

  四月正是农闲时节,偶尔遇上田里劳作的农户还能一道坐在田坎上胡扯八道吹牛皮。

  对方不问,江冲也不会主动提起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自己的。

  在聊天的过程中,江冲得知了自家赁出去的地收租要比别的地主家少一成,里长岳家跟县里的官差有交情,村东头那个老寡妇年初死了儿子家里就剩下她一个,夫家留下的老屋和两亩薄田怕是要守不住了。

  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江冲和韩博听得新奇,回过头还不忘叫春来派人帮衬那丧子的老妇人一二。

  等到第十三天的下午,春来带来了一篮子春芽,晚饭江冲就做了春芽炒蛋,把先前送来的风干肉撕开煮了锅粥,再炸个小鱼干给韩博当零嘴。

  重阳就是在这时候来的,带着满身的风尘,上气不接下气地将一封信交到韩博手里,“父……父亲!出大事……京城出大事了!”

  江冲还在厨房里给小鱼干控油,闻言看向韩博:“怎么了?”

  韩博一目十行地看完江文洲的来信,脸色有点奇怪,他僵硬地抬头看着江冲:“有个女人上侯府哭闹,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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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该说啥,求个评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