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江冲起身已是午后,韩寿得了小厮禀报便去服侍,去前还特意对江家叔侄道:“二位请在此等候片刻。”

  漫长的两个多时辰足够江文洲重塑三观,接受神仙公子也有人欲的事实,他一把按住迫不及待想要亲自去服侍父亲的宏哥儿,对韩寿保持微笑道:“好,我们不着急。”

  “五叔?”宏哥儿不解。

  江文洲微笑:“坐这儿等着。”

  江冲立在穿衣镜前,韩博亲手给他系上锦袍玉带,顺势收紧手臂,从身后抱住江冲,低声问:“真的要我参加你们江家祭祖?”

  “刚刚不都说好了吗?怎么?收了好处就想赖账?”江冲扣住韩博手腕,像是怕他临时反悔跑了,“还有,什么‘你们江家’,你别太把自己当外人。”

  韩博笑了一下,想起江冲为了让他答应今日一起回侯府给的好处就忍不住心猿意马,“我就是不想让你为难,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

  江冲打断他的话:“不为难,我从未因此事为难过。而且我想让你跟我去侯府也不是因为你一个人过年守岁,去年,前年,甚至更早的时候我就这样想过。”

  韩章离京就职时,韩母小于氏也跟着一道去了,京里只留下妾室和庶子守着空荡荡的黛园。

  韩博对待庶弟韩圭,一直都是长兄如父的形象,除了平日指点功课,也不愿意被打扰,尤其大过年的他还特意吩咐韩圭让他们母子二人管好自己,不准来扰他清净。

  “明辉,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仅此而已,你别多想。”江冲不想让韩博认为自己是因为同情怜悯才对他好,或许日常生活中他会下意识地处处照顾韩博,但那是出于对心爱之人的关爱维护,而并非出于对弱者的怜悯。

  在他眼里,韩博从来都不是弱者。

  “好,我不多想。”韩博未必就信了江冲的话,不过他乐意这样宠着江冲。

  直到江文洲脸都快笑僵了的时候,江冲总算肯现身,见了江文洲倒是有些诧异:“你几时从符宁回来?”

  江文洲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答道:“上个月圆姐儿出生我赶回来的。”

  江文洲的婚事早在景仁二十六年就该办了,但因为接连国丧不得不延后到建宁元年的二月,婚礼过后江文洲就带着新婚妻子王氏回符宁读书,今春王氏有了身孕,四太太便将儿媳留在京城亲自照顾。

  江冲收到的家书里根本没提这茬,也是到了这会儿他才知道自己添了个小侄女,便笑着问:“孩子叫圆姐儿?这谁取的名?”

  提起这事江文洲就忍不住郁闷,“我娘取的,说是孩子生下来就圆圆滚滚的,叫这个名字有福气。”

  四太太也是个实在人。

  “是挺有福气的。”江冲失笑。

  宏哥儿等两位长辈叙过话后再度行礼:“孩儿见过父亲,见过韩伯父。”

  江冲对符宁带回来的几个孩子并不算很熟悉,甚至于除了最小的知哥儿外,其余四个孩子的名字和脸他还有点对不上号。

  所以此刻,江冲根本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只是大概能猜到这应该是五个孩子里面最年长的,他也没给人当过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身为一个父亲该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绞尽脑汁想出来句:“许久不见,长高了不少。”

  在宏哥儿看来,这就是父亲对自己的赞许和肯定,红着脸道:“孩儿有坚持每日习武的。”

  “不错,习武能锻炼体魄,贵在坚持。”江冲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韩博一眼,见他没有丝毫羞愧,还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也是相当无奈,“走吧,别让家里久等。”

  江文洲听了这话只想“呵呵”,两个时辰都等了,还差几句话的功夫?

  他正想同韩博告辞,却见他三哥直接牵着韩博的手出门,顿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连忙追上去试探着问:“韩兄也一起回侯府吗?”

  韩博还没做声,江冲倒先淡淡地看向江文洲,一字一句地反问:“不、行、吗?”

  江文洲后背一凉,忙道:“行!怎么不行!都是自己人,正好一起过年。”

  江冲语气未见严厉,江文洲却怂得很直接,这不能怪他,放眼整个侯府,也就江蕙能在江冲心情不错的时候顶两句嘴,其余人加在一块也未必有敢跟江冲正面刚的胆子。

  连日的大雪将圣都装点成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街上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闭户,只余少部分的酒楼还开张,百姓们家家户户贴春联、挂桃符、大红灯笼门前悬,大人忙着操持祭祖年夜饭,小孩们穿新衣、打雪仗、放爆竹,年节的热闹喜庆连严寒的气候都冲淡了许多。

  “京里真热闹啊!”江冲早晨着急见韩博,并未留意别的,而今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到外界景象,才有了一点年节的感觉。

  江冲已经连续两年没在圣都过年,前年这个时候还在关外追击流寇,除夕之夜就在一个荒废的村子里将就过去,去年被敖齐邀请去他家过年,虽然也热闹,但那种北地粗犷豪放的喧闹和京城精雕细琢的繁华终究不同。

  “三哥,北境过年和京城过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江文洲没话找话。

  “当然有。”江冲一笑,用手比划了个脸盆那么大的圆,“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去敖震川家,嫂夫人给我用这么大盆盛饭。”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前倾,探头看路边小孩堆雪人,江文洲视线无意间扫过江冲脖子,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度看向江冲颈间。

  韩博留意到江文洲的视线,微微皱眉,扳正江冲的身体让他坐好。

  江文洲一抬头正对上韩博冷冷淡淡的目光,像是被火星子烫了似的急忙移开眼。

  可方才所见已经如烙印一般留在他的脑海里,怎么样挥之不去。

  江文洲闺女都满月了,他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那个颜色,那个位置,以及韩明辉欲盖弥彰的动作,都在昭示着同一件事。

  那是一枚吻痕。

  韩明辉留下的,吻痕……

  江文洲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知道他三哥断袖是一回事,意识到断袖也要行房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他们行房的证据又是另一回事。

  这让他以后怎么直视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

  而且、而且那个韩明辉是不是占有欲有点重?

  那是他堂哥,亲堂哥!

  以前三哥为图省时间,洗澡的时候直接叫他进去问话都行,现在连看一眼都不行了?

  江冲并未留意到身边两个男人之间短暂的交锋,在马车经过一家食肆时想起韩博陪自己胡闹一上午,早饭午饭全都耽搁了,便命小厮去买了些吃的,一半分给江文洲和宏哥儿,另一半双手捧着让韩博随便吃两口垫一垫。

  虽然俩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很正常,也没有腻歪歪黏糊糊地喂来喂去,但江文洲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今日之前他从不敢想象他们江家一家之主、平阳侯府的顶梁柱会这样温柔细致地照顾别人,今日过后他三哥往日严肃威武的大家长形象将大打折扣。

  江文洲后悔在车里,更后悔为何要主动揽下这趟差事。

  宏哥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吃包子,他隐隐约约有些明白自己能有幸成为父亲的儿子和那位韩先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他也始终不敢忘记当年离开符宁时爹娘告诉他只有讨了侯爷欢心才能长久地在侯府立足的话。

  可是他读书习武都不及几个弟弟,要怎么做才能让父亲更喜欢自己呢?

  宏哥儿将目光投向韩博:“韩伯父。”

  车里三个大人同时抬头他,韩博淡笑着问:“怎么了?”

  宏哥儿紧张得手心冒汗,心里不停地给自己鼓劲,“听彤哥哥说韩伯父妙笔丹青,我也想学,可以教教我吗?”

  江冲没用读心术也能看出这孩子目的不纯,正要开口替韩博拒绝,被韩博捏了捏手心。

  韩博笑道:“没问题,你若是想学随时可以来找我。”

  宏哥儿大喜:“多谢韩伯父。”

  江冲心里很不愿意让韩博成为嗣子们争宠的工具,但韩博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驳韩博的面子,只不过很有必要让侯府学塾的先生加重课业。

  马车停在平阳侯府门前,江文泰早已领着一干子侄辈迎了出来,从最年长的江愉起,十来个穿着如意纹锦衣的男孩子排成一排。

  江文洲和宏哥儿下车之后站在一边,等江冲从马车里出来,江愉正要领着堂弟们礼拜,却见江冲站定之后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伸手从车里又扶了个人出来。

  江愉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太过震惊,回过神来便规规矩矩地行礼。

  “都别多礼,外面冷,进去吧。”江冲一年多没回过侯府,乍一见这么多孩子还有些不太习惯,尤其他印象里的几个玩蚂蚁的小豆丁如今竟已经开始进学了。

  “侯爷,韩公子。”莫离坐在轮椅上向两人见礼,显然是腿疾又犯了。

  江冲微微皱眉,让他坐着别动,“请大夫看过没有?”

  莫离无奈笑道:“看过,药也吃着,侯爷不必放在心上。”

  江冲点了个头,心里想着等过完年请个太医来给看看,只是这话却不好当着众人面说出口,点点头:“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