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二年,腊月二十二。

  金州青园县郊,车兵营主营驻地。

  “侯爷,这已经第五天了,那家伙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估计是真不知道。”

  深冬时节,又身在北方,江重阳哪怕穿着棉衣也难以抵挡凛冽的北风,一进营帐便凑到火炉旁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着。

  江冲正伏案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道:“给口热饭让他缓缓,明天继续。”

  还继续?

  那安伮狗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江重阳想起先前他一时好奇,尝试江冲用来对付安伮狗的“熬鹰”之法——刚开始的时候不以为然,心想着不就是不让睡觉么,这有什么难的?后来亲身体验过一遭才知道,前人的经验果然值得信任。

  “区区安伮狗,死了再抓就是。”江冲淡淡道。

  江重阳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留神把心里话问出来了,心下惭愧,连忙找补:“安伮人一听您的名字就吓得腿软,如今哪还敢往这儿来。我上回去陈将军那儿,还听他的亲兵抱怨说安伮人不敢来招惹您和罗将军,尽往他们那儿去。”

  两年前,因国丧期间不宜大举用兵,为防止安伮趁机扰边,江冲请旨奔赴北境在崇阳军骑兵营主将兼金州虎梁关驻军将军罗威将军帐下听候调遣,三个月里击溃数股由安伮骑兵假扮的流寇,并俘虏了两名以劫掠为乐的安伮小贵族。

  次年秋,在骑兵营主将罗威的支持下,江冲暂代崇阳军车兵营主将之位,镇守边境青园县,与榆成县的敖齐将军、虎梁关的罗威将军、以及鹿灵县的陈子峰将军联合形成一道东西横贯数百里的军事屏障,将蠢蠢欲动的安伮势力尽数阻拦在边境线外。

  江冲有心为将来征战安伮作准备,因此每一次军事行动都格外积极,又特意留了活口,带回营地之后用类似“熬鹰”这种既折磨人又不留伤痕的法子刑讯俘虏,借此探听安伮国内消息。

  两年下来,但凡敢在青园县百里之内烧杀抢掠打秋风的,没有一个人能全身而退,折在江冲手里的“流寇”更是不计其数,安伮内部为此头疼不已,甚至不知何时在安伮军中开始流传着“江阎王”这样的称号,显然在安伮人眼里,江冲坐镇的青园县已然犹如阎王殿一般有去无回。

  这种说法随胡商往来传回大梁,不知怎的反倒传成了说书人口中的“玉面阎罗”。

  江冲莞尔,随即便敛了笑容,抬头问:“你真不打算跟我回京?”

  “是,属下愿意留在军中和大家一起过年。”江重阳正色道,他于两年前跟随江冲进入军营,一开始只是在亲兵营中跟着操练,顺带跑腿站岗,后来江冲见他武艺平平,兵法也一般,但是办事很有条理,便提拔到自己身边。

  江重阳年纪不大,但心里有自己的主意,不愿意借着江冲的荫庇在军营里立足,只想凭自己本事,便同江冲约定私底下相处他二人还是父子,但在公事上就只能是将军和小兵,赏罚升降全按着规矩,倒让江冲更欣赏他。

  这次江冲提前处理完军务,请旨回京过年,江重阳不打算跟着回京,而是准备留在军中,让自己学着独当一面。

  对此,江冲却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两年前从符宁领回侯府的五个孩子至今都还没正式更改族谱过继到他名下,这次回京不仅仅是过年,还要操办江蕙的及笄礼,到时候符宁那边肯定会借机敲定此事。

  江冲早已不是两年前空有先帝宠爱的虚名侯爷,今非昔比,如今江冲虽是暂代车兵营主将,实则是在为他将来执掌崇阳军铺路。

  在这种情况下,江冲想往族谱上加两个名字,族老们不说答应,至少也得认真考虑考虑,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口否决。

  “既然如此,就遂你的意,若是遇着棘手的事,只管去跟几位将军们求助。”江冲温言嘱咐了几句,见重阳始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啰嗦了,居然有点身为老父亲的感慨,暗自叹息一番,“去吧,没什么好交待的了。”

  江重阳一笑,露出点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慧黠:“父亲放心,年后小姑姑的及笄礼孩儿肯定会回去的。”

  江冲笑着点头,“你记着就好。”

  同副将交接完军务,江冲当天便带着十余名亲兵踏上了回京之路。

  驻边武将入京要经过道道关卡,即便是有圣上亲笔批文,也不能减免一二,格外麻烦。

  先从青园县转道金州,再从金州转隋光,终于赶在大年三十的清晨回到京城。

  天色将明未明,整个圣都还未从沉睡中完全苏醒,江冲在城门口便打发下属们各自回家,他自己孤身一人回到韩宅。

  深巷之中,疾驰的马蹄声格外清晰,路过巷口的铺子时还惊动了店家院中养的看门狗,狗叫声又惊扰到别家熟睡的小儿,一时间马蹄声、犬吠声、儿啼声不绝于耳,为旧年的最后一天拉开序幕。

  韩宅的下人们也才刚刚起身,七八个人拿着大笤帚清扫自家院墙内外的积雪。

  老管家王伯立在门口,双手捧着茶缸子指挥仆役们扫雪,忽闻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仔细一看,不由喜上眉梢:“侯爷回来啦!”

  江冲一勒缰绳从马背上跃下,对王伯点了个头便一路小跑着穿过中庭,直奔卧房。

  韩寿在外间守着热水,乍见江冲回来惊喜交加,被江冲一个眼神制止。

  “去给我烧点洗澡水。”江冲脱下被雪打湿的披风外衣,在火炉上烤暖了手脚,闪身进入内室。

  入冬之后,韩博便睡不大安稳,他本就睡眠不好,再加上天冷,就算被窝里捂着汤婆子也不顶用,到了后半夜照样会被冻醒。

  江冲来到床前,一伸手便摸到韩博蜷缩着身子窝在棉被里,手脚冰凉,怀里的汤婆子也不怎么热了。

  他将汤婆子拿出来时韩博正睡得迷糊,半梦半醒间还抱着汤婆子不撒手,随即怀里一空,手指触碰到更暖和的事物,便放弃了汤婆子的争夺。

  被窝里那点快要散尽的热气那里比得上年轻身体的热度,韩博于睡梦中本能地贴近江冲,手脚并用地缠在江冲身上,不停地往他怀里钻。

  江冲用手肘撑在韩博枕边,直勾勾地盯着韩博的睡颜看了会儿,忽道:“再装睡我就用胡子扎你了啊!”

  话刚落音,韩博就睁开了眼睛,看着江冲又惊又喜道:“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江冲捏着他下巴亲了一口,笑着点评:“有点浮夸,重新来。”

  韩博垂眸反思了一下演技的退步,重新换上一副真诚且无辜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装睡?”

  江冲往下扫了眼,意有所指道:“你硌着我了。”

  韩博一僵,瞬间破功,有些尴尬地把脸埋进江冲滚烫的胸膛,闷声道:“没想做什么,不用理会。”

  “真不想?”江冲眉梢微挑。

  韩博顿了顿,无奈道:“今日除夕,你还有许多事忙,我哪有那么不懂事。”

  江冲这便明了,不是不想,而是要“懂事”,不能给他“添麻烦”。

  怪可怜见的。

  他听着隔壁净室的水声,舔了舔嘴唇,低声笑道:“和除夕忙不忙的没关系,要不是为了陪你,我才懒得大费周折回京,真不想?嗯?”

  最后“嗯”的那一声实在撩人,韩博心尖像被猫尾轻轻扫过似的颤了一下,但他还记着江冲连日赶路奔波劳累,只是收紧了环在江冲腰间的手臂,“不想,陪我躺一会儿就好。”

  然而韩博越是这般贤惠懂事,江冲就越是心疼。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韩博原本多会无理取闹,可自从被那道执刑司的奏折揭开他悲惨的过往,就再没向江冲示弱过。

  他大概,是不想用卖惨来获取怜爱吧……江冲如是想着。

  “可是我想,不信你自己摸。”江冲一边地带着韩博的手隔着中衣沿着自己小腹的肌理往下,一边故意坏心眼地在人家耳边说话:“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把你写给我的信拿出来一遍遍看,可那玩意儿再怎么寄相思也不能跟我上床……我手又笨,没你是真的不行。”

  话说军营可真不是有家室的人待的地方,一帮糙了吧唧的大老爷们儿,阳盛阴衰,若非有军规军法在那搁着,每月集体宣告一次,光是打架斗殴都够人头疼的。

  军营里也有在籍的营妓,旁人还能招妓解决一下,江冲不行,一来他不想对不住韩博,二来也是被韩博给养刁了口味,连他自己都解决不了,遑论旁人。

  所以,好不容易回京了,就算韩博不想,江冲也得哄着他给自己把这一年多攒下来的需求解决了。

  别看韩博面上依旧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实则几乎快要失控。

  他不是不想,而是怕控制不住自己——今日可是除夕,最晚过午江冲就要回侯府,去主持祭祀和家宴,夜里还要守岁,甚至明天后天江冲都没机会休息,还有很多事要忙。他不能只顾一己私欲不为江冲着想,万一没控制住,做过头了,耽误正经事可怎么办?

  “那我用手帮你。”韩博低头解开江冲的裤带,把手伸进去。

  这都忍得住?

  江冲快疯了,头皮发麻地栽倒在韩博身上,喘息着祭出杀手锏:“哥,你老实说,你不跟我去金州,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力不从心了?”

  韩博猛地住了手,在他身下淡淡抬眸,眼底如黑云压城山雨欲来:“滚去沐浴。”

  江冲目的达成,美滋滋地从韩博身上下来,哼着小曲儿去净室洗漱沐浴。

  嗯,胡子也要刮一下,不然都不用心给亲。

  随江冲回京的亲兵之中,有的人本就是平阳侯府府兵出身,家眷妻小都在侯府附近的巷子里住着,回侯府报个信也就是顺路的事。

  莫离收到信却脱不开身,本欲派小管事江南去接侯爷回府,但江文洲自告奋勇,底下从符宁带回来的几个孩子也纷纷表示想早点见到“父亲”。

  江冲还是去年七八月份在京待了一个多月,之后又回了军中,这些孩子们也有十六个月没见到江冲。

  莫离有心体谅,但也不能所有人一窝蜂都去,只让年纪最长的宏哥儿随江文洲去迎接侯爷,并向其余孩子许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以轮流让他们去。

  二人用过早饭才出发,一路上听宏哥儿兴奋地说着自己对父亲的景仰之情,江文洲也不禁心生忐忑,他之所以抢了江南的差事,其实是想找机会和江冲聊聊,希望江冲能允许他参加下一届会试。

  四年前江文洲因为心态问题无缘殿试,被江冲送回符宁与族中读书人一起从县试开始锻炼心态。

  去年朝廷改元建宁开了恩科,江文洲本欲报名,却收到身在军营的江冲传话让他安心读书,再准备两年。

  眼看着从前和自己一起读书的同窗们一个个都中了进士入了朝堂,尤其是韩章那小子去年高中之后立即通过平阳侯府的关系找了个江南富庶之县外放去了,前阵子还特意写信炫耀江南风物,江文洲至今却仍是白身,又岂能不着急。

  到了韩宅门前,宏哥儿率先跳下马车,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喜悦,上前请门僮入内通报。

  江文洲只慢一步,陪着宏哥儿一起等。

  片刻后,韩寿疾步赶来,连忙请叔侄二人进前厅用茶。

  “我三哥现在何处?今日除夕,家中祭祖还须请他回去主持,不知可否一见?”江文洲吃了茶,客客气气地问道。

  “五公子说的极是,只不过侯爷长途跋涉甚是疲惫,现在房中小憩,小人也不敢搅扰,还请二位稍等片刻。”韩寿身为韩博长随,在家里主人不方便出来待客的时候不得不出面。

  江文洲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韩寿话中玄机,笑道:“我三哥都特意从金州回来了,身为弟弟哪能不体谅他,不着急,让他先睡,我们在这儿等等也无妨。”

  说完,江文洲发现韩寿用奇异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随即飞快地低下头,仿佛在掩饰什么。

  江文洲心里瞬间觉得不对,他三哥歇息就算了,韩明辉怎么也不见人?

  而且以他三哥那旺盛的精力,别说从金州到京城,就算让他再跑上两个来回都未必会觉得疲惫,除非……

  直到此刻,江文洲方才对某些早该习惯了的事有了初步的意识,再度确认:“你是说,我三哥此刻正在睡觉?”

  他刻意加重了“睡觉”两个字音。

  韩寿道:“是。”

  江文洲:“……”

  好家伙,他三哥分明长了一副清心寡欲的神仙公子脸,竟也会白日……咳,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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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啊~~~是不是根本没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