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符宁县志》记载:符宁县本是凌楚时代后族的封地,原名“稚宁”,后为避魏平帝讳改为“符宁”。

  符宁江氏,追根溯源可以从魏朝初立的覃州江氏算起,覃州山洪多发,族中青壮携家带口不远千里迁徙至符宁,此后的近千年时光,符宁江氏祖祖辈辈扎根于此,历经天灾与人祸,生生不息,终成一方大族。

  “不止是驸马,咱家祖上也曾出过不少惊才绝艳的人物,诸如平溪公、怀章公、建章公,无一不是忠烈之辈。”

  眼见着过了符宁县界碑,江冲开始如数家珍地给几个小的讲述先祖的丰功伟绩,其实主要是讲给彤哥儿这个长房长孙,其余都是捎带。

  这次回符宁,江蕙是为玩乐而来,重阳是为随侍父亲左右,唯有彤哥儿——江冲打算让他承担起他们这一分支祭祀的重担。

  彤哥儿性子温厚平和,读书也用功,又是下一辈中年纪最长者,很能镇得住底下一帮弟弟们,就连有时候江蕙胡作非为他都能在旁规劝几句,可见是个有能耐的好孩子。

  临出发前,江冲破天荒地找孀居多年的大堂嫂许氏聊了聊。

  许氏一直都记得,当年丈夫过世,老太爷为拿捏彤哥儿,强行逼她改嫁,是江冲顶着不孝的罪名替他们孤儿寡母出头,这些年大房虽然沉寂但并未没落,彤哥儿在侯府也始终保持着应有的体面。

  日久见人心,许氏自是放心江冲的安排。

  “三叔,我听说祠堂里有一座族碑,记载了族中历代杰出先辈的功绩,至今还在受香火供奉,是真的吗?”江愉好奇地问。

  江愉就是彤哥儿的大名,是他父亲临终前给取的,他今年十三岁,已经不能算是孩子,等回头取了表字,乳名也不适合再用。

  江冲笑道:“是有这么一块碑,不过如今已经不属于咱们江家了。”

  江愉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的样子。

  江冲道:“当年安伮南下时,符宁县令提前得知消息通知百姓南逃,自己带人困守孤城月余,最终城破,县令假意投降,偷偷将随自己守城的将士名姓写在石碑上,然后坦然赴死……”

  “这么惨!”江蕙瞠目。

  江愉忙问:“然后呢?”

  江冲:“后来朝廷收复符宁,这块石碑被人发现,百姓自发盖了一座忠烈祠,用以供奉先烈忠魂。所以那块辈,虽然原本是我们江家族碑,但如今确实不是我们江家之物。”

  “如此忠义之辈,当青史永垂,受万世敬仰。”江愉喃喃道。

  江蕙也道:“回头我也去拜拜,哥,我们一起去拜一拜。”

  江蕙自幼长在圣都,深受那些常年礼佛拜神的官宦内眷们的影响,不过她也不拘信佛或者信道,反正是听说哪家灵验就爱去凑热闹,自从江冲去了坋州之后,江蕙就更需要这些精神寄托来缓解内心的惶恐。

  江冲能理解妹妹的想法,也愿意尽可能地配合她,之前在圣都就陪江蕙去观里拜过道家大神,也请过平安符,但这回,他却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我又不是来玩的,事还多着呢,哪有空陪你瞎逛,叫彤哥儿和重阳陪你去。”

  江蕙撅起了嘴。

  江冲面色如常,唯有微垂的眼眸不经意间泄露了他内心的黯然。

  他其实没那么忙,回符宁其实就两件大事,一是祭祖,二是选嗣子。

  前者半天功夫就能解决,后者得慢慢来急不得,所以别说只是去拜忠烈碑,就算陪着江蕙游遍芮州各县,江冲都是有时间的。

  他之所以拒绝,不过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不配。

  前世隋光城上那位不知名的文官纵身一跃,从此江冲就算死一百次、重生一百次,也难以洗清印刻在灵魂上的罪孽。

  何况还有毁在他手里的崇阳军……

  他一介乱臣贼子,满身污浊,怎好踏足那忠肝义胆的圣洁之地?

  韩博是再了解江冲不过的,虽不会读心术,但观其神情多少也能猜到江冲心中所思所想,正暗自想方设法使他开怀,忽见远处的山坳间隐隐约约出现一队人马朝着这边过来,忙道:“那些人是来接我们的?”

  双方相距极远,视力不佳之人甚至都不能看清对方是骑马还是走路,也就江冲极目远眺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来接我们的,走吧。”江冲迅速收拾心情,双腿轻夹马腹,带着众人小跑起来。

  来人正是符宁族里提前得到消息派来迎接的头一批人马,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以及二月初就提前出发来符宁打扫老宅安排房舍的小管事江南。

  待双方行到近处,下马互相见礼,方知这中年男子名叫江文信,是族长的长子,和江冲同辈。

  随行而来的三名少年中,有两个是江文信的儿子,分别叫江广岳和江广华,还有一个叫江文英的是三叔公的孙子,先前陪三叔公入京的就是他。

  只因江冲提前同三叔公说过,此次回乡是以晚辈的身份给先人扫墓,并不打算张扬,更不会摆什么侯爷的排场,希望族里别太兴师动众,所以族长才会只派这么点人前来迎接。

  两队人马汇合到一处,江广岳先行回去报信,江文信索性不再乘坐马车,骑上骏马带着江冲等人边走边聊。

  小辈们除了江广华以外都是互相认识的,就算不认识,也有江文英作为中间桥梁,再加上江蕙又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小姑娘,不多时一帮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们便能嘻嘻哈哈聊到一起。

  江冲一边听着族兄谈起族中近况,一边抽空回头看了眼,见江愉正带着重阳融入小辈们的圈子里,不由暗暗点头。

  族中大部分人聚居之处不在县城,而在县城西北的一个乡下小镇,背靠一座绵延近百里的大山。

  符宁江氏的宗祠根基便坐落在这大山脚下,一路行来,庄稼田地绵延不尽,村落房舍点缀其中,真真是好一副令人心旷神怡的田园画卷。

  江文信将他们送到宅邸安顿下来,又将江广华和江文英二人留下照看,自己和江冲约好明日去族长家拜见,这才回去复命。

  原本的老宅毁于战火,驸马发迹之后出资重建祠堂,但因为老太爷执意带着一大家子入京,并表示再不回符宁这穷乡僻壤,老宅也没有重修的必要。

  直到四年前江冲主动提出重建族学,顺带在原本二进的规模上扩建重修了老宅,这才有如今新宅三进院落的格局。

  当时主持重修的是三老爷,他倒是想摆个阔将新宅修建得如京城侯府一般高大气派,奈何某个姓章的铁公鸡给批的经费支撑不起这个计划。

  重明一行只早到一天,奴仆杂役们也早已将宅院打扫得一尘不染。

  数日奔波,也就江冲体格健壮未感疲惫,其余人皆或多或少有些疲乏,江冲便命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随行女眷只有江蕙一人,后宅自然是归她自行安置。江蕙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急匆匆跑去后院和三天没见的大小毛团们亲热。

  江冲一笑了之,径直牵着韩博入住东跨院。

  新宅在修建之初便做过整体规划,既有北方大院的轩敞疏阔,又如南方园林一般绿植处处点缀,花木扶疏,倒不显得呆板单调。

  韩博走进明亮大气的房舍,再也维持不住人前的风雅,懒散地往炕上一倒,“可算是到了!”

  江冲随后跟进来,倒了两杯茶水,与韩博并排躺着,装作不经意随口问道:“你觉得……符宁如何?”

  “挺好的,土地广阔,民风淳朴。”韩博就这一路所见适当地夸了两句,夸完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但你若想在此安养天年,我劝你别想了,我吃不惯你们这儿的饭食。”

  江冲心情愉悦地笑了起来,“我也没打算在这儿终老,这儿是祖地,到处都是江家人,若是住得久了,还得面对族里那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我闲的吗?再说地契不都给你了么,回头我抽个空,咱俩去瞧瞧,你若不满意就另选,直到你满意为止。”

  “其实你不必事事纵容我。”韩博笑道。

  江冲侧身面对韩博,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微微笑道:“小星回头嫁了人自有她的夫婿疼她,日后从族里过继来的孩子我必然诸多苛求。”

  他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韩博却听懂了他未宣之于口的情意——

  天下之大,独你一人在我心上,不纵着你还能纵着谁呢?

  “小月,若将来你发现我其实不是你以为的这样子,怎么办?”韩博鼓起勇气问道。

  江冲在这种问题上一向心大,根本没察觉到韩博这玩笑似的一问之下隐藏了多少惶恐,笑道:“还能怎么办?再用鸡毛掸子揍你一顿?只要你不怕疼,我倒是不介意。”

  在一起将近五个年头,江冲早已不复初时的生涩扭捏,私下里提及床笫间事也不会动不动面红耳赤,正是这份成熟坦荡才会使得韩博越发移不开眼。

  韩博心头滚烫,呼吸渐沉,拇指轻柔地抚过江冲双唇,正欲吻上,江冲却微微侧过脸,这一吻便落在了脸颊。

  随后江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侯爷,饭食已备好,可要即刻用饭?”

  江冲道:“就在廊下用,再备些热水饭后沐浴。”

  江南道了声“是”便退下。

  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江冲对韩博道:“先吃饭,吃完饭泡个热水澡解解乏。”

  韩博一脸被人打搅了的不情愿。

  江冲当然知道他在闹什么,年关事忙,又逢太后丧期守孝,紧接着又要准备回乡事宜,当真是冷落他了。

  于是认认真真地将方才落空的吻补回来。

  韩博被亲得舌尖发麻,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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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再强调一遍:所有族名、地名、帝号、庙号都是瞎掰,架空,拒绝考据。

  求评论这三个字臣妾都说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