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讲‘烟花三月下扬州’,如今我们这算是反其道而行,竟也别有一番景致。”

  客店的小二哥正提着一把铜壶给大堂里南来北往的歇脚客们添茶倒水,回到柜前正想歇歇,冷不防听见有女孩子清凌凌的说话声,瞬间精神一振,下意识回头,居然是个戴着帷帽牵着马的年轻姑娘。

  姑娘容貌如何尚未可知,单是身后那匹气势浑然毛色油亮的骏马就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

  小二哥连忙迎上前去,靠近了才发现这姑娘身量未足,约莫是在豆蔻年华,还算不上“年轻”,只能算是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着一袭嫩绿的春衫,衣着打扮无不精致,腰间还别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短刀。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这样的小姑娘必然不会孤身出门,小二哥在这儿迎来送往多年,心里很知道轻重,到嘴边的恭维之语顺势变成:“客官您几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小姑娘“咦”了一声,顺手将马丢给小二哥,取下帷帽嫣然一笑,道:“你怎知我不是一人?”

  那姑娘眉眼漂亮得厉害,就像一株沾染着朝露含苞待放的水仙花,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仙气,叫人连同她说话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

  小二哥忍不住轻轻屏住呼吸,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自己笨嘴拙舌,摸着脑袋憨憨地笑。

  小姑娘莞尔一笑,“哥哥们还在后面,你把马拴在这儿他们就知道我在。不住店,劳烦小二哥随便弄几样饭菜,给马喂些草料,再沏两壶凉茶备着,还要赶路呢。”

  “好嘞!您里面请!”

  小姑娘一进门,方才还闹哄哄的客栈大堂瞬间为之一静,偏那小姑娘还不觉得有什么,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向先前在人堆里吹牛的汉子:“大叔你刚刚说看到一只比小马驹还大的兔子,然后呢?然后怎么着了?”

  那汉子没想到自己胡说八道吹牛皮的话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听了去,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就……就跑了呗!”

  众人不带恶意地哄笑。

  小姑娘给自己斟了杯茶,笑道:“大叔你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给我讲一个,这顿茶饭算我请你的。”

  汉子虽是卖力气活的,却颇有几分豪气,哪会让一个还没他闺女大的小姑娘请客,一拍胸脯道:“故事多得是,请客就不必了。我给你讲个大英雄的故事,小妹子且听好了。”

  这汉子向来能说会道,同行的人都知道,所以他话刚落音,大堂里就安静下来,等着他的故事下饭。

  小姑娘的两个哥哥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一个穿着青衣作书生打扮,气质儒雅温和,另一个模样比那小姑娘还要俊,只是手里拎着把长刀,让人不敢多看。

  还有两个个年纪小些的拴了马,随后才跟着进来。

  小姑娘见了哥哥们进来,欢快地招招手,袖口上的银质小铃铛跟着“叮铃”作响,“哥哥,这位大叔要给我说故事呢。”

  提刀的那个一眼扫过去,他还没说什么,那讲故事的汉子倒先局促起来,生恐被人家兄长当了不怀好意的歹人。

  这五人正是北上回符宁探亲的江冲一行。

  太后丧期结束后江冲便请旨回乡,除过因婚期被国丧延误的江文洲需要留京完婚外,其余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进了芮州地界,禁不住江蕙的胡搅蛮缠,江冲命重明带着随从们先回符宁,自己带着她和韩博轻装简行出来玩,顺带叫重阳和彤哥儿帮着照看江蕙。

  “大叔,你怎么不讲啦?”江蕙唧唧喳喳的,却不至于让人讨厌。

  那汉子看了江冲一眼,见他淡淡地看过来,似乎也在等着自己说故事,暗暗咽了口唾沫,心道就当是充一回说书先生了。

  “话说当年安伮狗南下,先后攻破大小数十座城池,最后到了隋光关外,正和朝廷的一支大军狭路相逢。按说朝廷的军队多厉害啊,一下就能把这些安伮狗赶回老家去,可惜的是领兵的是个窝囊废,硬是损兵折将屡战屡败,眼看就要全军覆没,正当危急,一个小兵挺身而出,将那窝囊废斩落马下,带领着朝廷大军杀出重围……”

  韩博神色微微一动,看向江冲,就见江冲若无其事地吃着花生米,心知他也听出这讲的是谁。

  这汉子故事说得不算好,也就和当年实情沾了个“小兵”的边,拿来糊弄江蕙和重阳足够了,这两个小的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后面无非就是小兵带着大军一路征战,从百夫长到千夫长,最后又成了将军。

  汉子说得眉飞色舞,说到精彩处还要和说书先生拿着惊堂木一样拍桌子来引人注目,让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们喝彩连连。

  自古英雄配美人,那汉子清了清嗓子,正要讲到这段故事的最精彩处,却见江冲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重重一咳……

  “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蕙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过来。

  讲故事的汉子也识趣地闭嘴坐下,心中暗道这年轻小郎君生得这般俊俏,怎的这般吓人。

  “没事,呛着了。”江冲垂眸。

  江蕙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你吃个花生米也能呛着,又没人跟你抢。”

  江冲:“……”

  韩博默默斟了杯茶放在江冲手边。

  在客店里填饱肚子,略歇了歇,将水囊灌满凉茶,江冲等人再度启程。

  临去前,江蕙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摸出一物,喊了声“大叔”,待那人抬起头时,将手中之物抛掷过去。

  汉子连忙抬手,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一个约莫一两重的小银锭子,再抬头时,小姑娘已经骑上马走远了。汉子心中暗暗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姑娘,这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咱们芮州人呢。

  “方才的故事你就当听个乐子,别当了真,哪有那么容易,将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直到出了城,江蕙还在大言不惭地“教导”重阳。

  被教导的那个非但不觉得没毛病,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还有将其牢记于心的意思。

  江冲笑道:“江小星,你知道故事里的那个小兵就是咱家驸马吗?”

  “啊?”江蕙大吃一惊,连忙催马上前,“哥,你快给我讲讲。”

  江冲道:“当年驸马投在武帝麾下,奉军令接收朝廷的平乱大军……其实没什么好讲的,就是当时朝廷的将军眼睛瞎,没看出来自家心腹被安伮人收买了,屡战屡败损失惨重是事实,只不过杀他的不是咱家驸马,是想要拿他脑袋当投名状向安伮人投降的部下。将军投敌毕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为了稳定军心,咱家驸马背了这锅,后来也不知怎的就在民间传开了。”

  “然后呢?”江蕙问。

  “然后没了。”江冲不耐道,“都说了没什么好讲的,还问。”

  江冲心情不好。

  离京前,江冲又跟蔡新德赤手空拳地干了一架,上回是两人商量好了演的苦肉计,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动了手。

  至于动手的缘故,江冲提起来就要发脾气,旁人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

  上回蔡新德答应配合苦肉计的代价是江冲把马借给他去配小马驹,坏就坏在这一点上——江冲那匹马是万里挑一的战马,从京城跟着他到坋州,又一起上阵打过荆南立过战功的马,心高气傲愣是没看上蔡新德命人精挑细选的母马,结果被蔡家小辈偷偷牵出去玩时,和一头小母驴看对眼了……

  蔡新德来送别的时候一不留神说漏嘴,江冲当场袖子一挽,提着拳头就上去了,将蔡新德揍得嗷嗷叫,豫王他们拦都拦不住。

  “还在为马的事难受?”韩博问。

  江冲怏怏点头,随即又摇头。

  韩博:“这是几个意思?”

  “心里不舒坦,但不是为匹马。”江冲明显不想细说,轻扯缰绳向韩博靠近了些,“要不你哄哄我?”

  韩博想了想,从随行包裹里摸出一根柳枝制成的短笛,“那我给你吹个小曲,新学的。”

  说着不等江冲点头,便拿着柳笛煞有介事地吹奏起来。

  韩博吹得卖力,可惜的是柳笛经过一路跋涉,早已被马鞍子磨得变型,吹得出声音吹不成调子。

  “好像坏了。”韩博有些懊恼。

  江冲一伸手,韩博以为他的意思是还能修好,便将小柳笛递过去,不料江冲随手扔了,韩博都没来得及阻止。

  “你送我的东西,怎么能扔了。”韩博微微皱眉道。

  江冲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倾身凑到韩博耳边低声道:“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你还在乎一个破笛子?”

  韩博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状。

  江冲看了他一眼,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抿了一小口,悠悠道:“回头到了符宁,给我祖父祖母上坟的时候你记得别离我太远。”

  韩博虚心请教:“怎么说?”

  江冲:“我祖母脾气不大好,万一你一个头磕下去她老人家从棺材里蹦出来打你离得太远我拦不住怎么办?”

  韩博:“……”

  亏他还以为其中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忌讳,还准备认真聆听记在心里。

  一旁没有存在感默默跟随的彤哥儿不慎听了全程,目瞪口呆的同时悄无声息地红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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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月:论哄老婆,本将军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驸马缓缓打出一个?

  撒泼打滚求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