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夺?”司予下意识叫了一句。

  秦夺嗓音冷淡地应了一声:“我之前观察过地上领带的褶皱,觉得似乎这样更符合实际。”

  司予怀疑这人在公报私仇,但他无话可说。

  视觉被剥夺后,眼前只有一片无边的黑暗,这种某一部分失去掌控的感觉让司予极不习惯。他试着放松意识,暗示自己身边的人是秦夺,并不会趁人之危,真的对自己做出什么。

  ……尽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对方有了这种程度的信任。

  就在这时,一旁的秦夺开口道:“你刚才在餐厅时打算说什么,说吧。”

  他的声音似乎离床很近,司予有些意外,笑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只是把眼睛蒙起来,不需要再做点什么别的?”

  斜前方传来一声很轻的嗤笑,秦夺语气略微上扬:“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期待什么?”

  随后没等司予答话,又道:“不用,我没那么……卑鄙。”

  司予愣了一下。

  他的本意绝非如此,只是觉得这张身份牌的扮演似乎不该这么敷衍随意,但随即又转念一想,他自己这张身份牌的扮演,难道就不敷衍随意么?

  算了,这样也挺好。

  毕竟要是秦夺真的多做点什么,他担心本就失控的情况会越发超出他的控制。

  反正病毒世界也不会因为敷衍随意就判他们OOC。

  “我刚才是想问你,怎么看待今晚全员无淘汰这件事?”

  “我觉得不太对劲。”秦夺顿了两秒,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性,“不过也有可能被淘汰的人会在天亮前的某个时间点统一受到惩罚,毕竟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都与时间有关。”

  他说完,很快又自我推翻了这个结论:“但这样的话,之前的脚步声解释不通。”

  司予没有吭声。

  他在想关于餐厅里那六扇门的事。

  那六扇门在位置和方向上显然对应着六个见证者的房间,而在夜里变得越发靠近胃脏的形状和触感完全是一种明示。

  他琢磨着进入病毒世界以来S04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他们发现的各种线索,随后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行为守则》第四条上说,每次打开门的时候,都要关一个人进去,再放一个人出来。

  这句话细究起来……也就是说第一次开门的时候,门里就已经有人了——

  否则的话,第一次开门将一个人关进去的时候,他们又要怎么同时将一个人放出来呢?

  那只兔子是从餐厅的方向来的,在每个人的房间门口绕了一圈,最后又回了餐厅。

  那么是否有一种可能,那六扇门中的某一扇,已经被打开过了?

  今晚之所以没有减员,不是因为没有人被淘汰,而是……

  有东西从门里被放了出来,取代了那个被淘汰的人;而真正被淘汰的人,已经被关进了门里。

  思及此,司予下意识攥住了秦夺的手,正要开口,房间的门却突然被人敲响。

  他的神经莫名一紧,一把扯下了绑在眼睛上的领带,头顶的光落入瞳孔的瞬间,他对上了秦夺的眼睛。

  秦夺坐在床边,似笑非笑地欣赏了一眼他难得的慌乱,随后才转头对着门口道:“进。”

  来的人是程劲书。

  刚一进门她便开口道:“大家都睡不着,想……”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坐在床边的秦夺和躺在床上的司予,以及司予手里那条皱巴巴的深色领带,猛地一顿,忘记了下言。

  “……那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有点尴尬地后退半步,“你们继续,我一会儿再来。”

  司予:“。”

  “没打扰什么。”他有些无奈地笑道,“程小姐别误会,我们只是在扮演各自的身份而已。

  “你刚刚想说什么?”

  “哦……哦。”程劲书摸了摸鼻子,接上了之前的话,“大家都睡不着,黑灯瞎火的也不敢到处逛,想跟你们讨论一下每个人的身份。”

  “这样啊。”司予起身下床,“我们这就来。”

  明明他身上的衣物都穿着完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掀开被子起身的刹那,程劲书还是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她的目光无处着落,最终看向秦夺,许是受到那大片的红色和满地凌乱的影响,莫名觉得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暧昧难言,只想快些离开:“那我先出去了,我们在周颂房间等你们。”

  一声轻响,房门关上,屋内又暂时恢复了寂静。

  司予站在床边,扶着额头叹息一声。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和秦夺的关系似乎格外容易让人误会。以前他觉得挺好玩,还故意逗过秦夺,但是现在却难得地感到了麻烦。

  能让他感到麻烦的人一向不多,而在这方面上,秦夺还是第一个。

  他承认,一开始撩秦夺玩的时候,是有不可避免地被对方吸引过。

  年少时的那段初遇太过美好,于他而言,是在一片脏污的烂泥中挖出的一块闪闪发光的宝藏,足以被珍藏一生。

  而长大后的秦夺也完美地符合了他曾有过的期待,高挑英俊,沉稳可靠,除了话比以前少了些,骨子里的温柔依然在。

  如果他想要的是别的,不论是肉/体上的欢愉还是精神上短暂的相互取暖,司予都可以给。

  但秦夺不是。

  他太认真了。司予能够感觉到,他想从自己这里得到的,是长期、稳定的关系,而那偏偏是自己给不起的。

  房间里昏暗的夜灯接触不良地发出一阵电流声,意识到他的走神,秦夺在身后问了句:“怎么?”

  他的嗓音沉沉绕在耳边,司予回过神,摇头笑了一下:“没,走吧。”

  半分钟后,周颂房间。

  四个见证者围着床沿坐了一圈,见到他们俩进来,下意识站了起来。

  司予忍不住笑道:“大家都坐着就好,别那么紧张,怎么跟被老师查寝的学生一样。”

  但大概是他之前拿着刀冷眼说话的模样太深入人心,尽管眼下的温雅不似作伪,众人也都下意识地有点怕他。

  司予对此心知肚明,并不强求,往一旁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一坐,直接道:“大家对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些什么猜测呢?说说看吧。”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不大敢做第一个开口的人,生怕自己推测错了身份,投错票会得罪人,招致报复。

  最后率先开口的人还是秦夺。

  “我先说吧。

  “我拿到的选项有七个,加上一个我自己的,全部选项应该是:领带、绿色连衣裙、香水、钻戒、口红、小白、兔子苹果、蝴蝶结头绳,不知道各位是否与我一样。”

  其他人点了点头。

  他于是继续道:“周颂的房间装修风格很正统,房间里有梳妆台,衣柜里基本都是成年女性的衣物,因此多半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身份牌中的‘香水’和‘钻戒’都能在房间中找到,但香水放在梳妆台上,还积了灰;而抽屉里相册中的照片虽然没有脸,但每一张中女主人手上都戴着钻戒。

  “和香水比起来,钻戒往往有着更重要的意义,因此周颂的身份,应该就是钻戒。”

  周颂的身份并不难猜,秦夺分析的时候,司予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众人的神情,从微表情上来看,这一票应该没有人投错。

  “接下来是林窈。林窈的房间像是个玩偶房,因此林窈的身份多半与玩偶有关。而身份牌中不明意义的‘小白’听上去像是玩偶的名字,因此这张牌,大概率属于林窈。”

  这一次秦夺说完,司予注意到赵晴玥和周颂的神情都有一瞬的不自然,两人都下意识瞟了林窈一眼。

  看来这对小情侣多半是投错了票。

  容易跟林窈弄混的,除去赵晴玥自己那张牌,就只剩下一张“兔子苹果”了,如果她把这个选项投给了林窈,那么……

  司予看了一眼程劲书。

  后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脸色变得不是太好看。

  说完林窈,秦夺开始说司予:“司予房间里同时有口红和许多连衣裙,但那些连衣裙里只有一条是绿的,‘绿色连衣裙’是个特指。一般情况下,这种特指往往具有特殊意义,所以司予的身份,应该是‘绿色连衣裙’。”

  “然后是程劲书。程劲书的房间太过干净,唯二的线索是那对红眼睛兔子玩偶和房间里的血腥味。因此她的身份,应该是‘兔子苹果’。”

  周颂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啊?”

  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欠妥,他又找补道:“我不是不赞同这个结论啊,我就是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她是‘兔子苹果’的,这和她的房间完全没关系啊?”

  秦夺本就不太爱说话,司予于是弯起眼睛,代为解释道:“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枕头人》的故事?

  “《枕头人》是英国著名剧作家麦克多纳先生的戏剧作品,其中有一个故事中写到,一个小女孩因为不堪忍受继父的折磨,用苹果块做了一个小人,送给继父。她在那个苹果小人中藏了刀片,继父吃下之后,气管、食道全都被刀片划烂,最终呛血而死。”

  这个故事实在过于血腥,司予讲完,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眼里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让众人缓了缓,继续道:“而程小姐的房间是唯一一个有血腥味的房间,兔子苹果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故事,所以我猜,程小姐拿的应该就是这张牌,而所谓的‘兔子苹果’其实象征着凶器。”

  这一次,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平静。在这种地方,一个有这样血腥暗喻的背景故事确实很容易让人紧张,因此很难只凭神情推测出每个人的投票结果。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他索性就一起说了下去:“秦夺的身份很好猜,这些身份牌里,只有‘领带’在他的房间里出现过,并且这张身份牌也与秦夺房间的男主人身份相符合。而最后剩下的‘蝴蝶结头绳’,应该就是赵小姐的身份了。”

  一番身份分析下来,司予看着每个人脸色的变换,心里大概已经对投票结果有了个底。

  除了程劲书暂时还无法确定得票结果,他自己、林窈和赵晴玥都同样得到了两个错误选项。这么说下来的话,因为错票得数持平而无人淘汰,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

  假如他之前的猜测成真,那么他们这些人中间,很有可能藏着一个非人的怪物。

  他不确定怪物的智能水平究竟如何,不过既然它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众人之中,那么,想要浑水摸鱼地干扰他们的判断,绝非没有可能。

  而作为病毒世界里的怪物,它甚至还有可能在全员身份牌已知的情况下,恶意操纵明晚的投票结果,继续淘汰见证者——这种淘汰甚至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因为如果这也是一条隐形规则,那么明晚被淘汰的人,依旧会被门内新放出来的怪物代替。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究竟谁,才是那个藏在人群中的怪物?

  司予思考着,目光再次不动声色地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房间里的众人神色各异,尽管夜色已深,但所有人脸上都没有睡意。他嘴唇稍稍一动,正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门外又一次响起了钟声。

  咚——咚——

  两声钟响,意味着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

  不知道是不是司予的错觉,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骤然低了下去,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无声无息地蔓延进来。

  跟在钟声之后的,是一连串下楼的脚步声,那脚步一路跑到某个房间门口,随后用力拍起了门。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拍门声响个不停,十分急切,众人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接着听到S04那女童特有的尖细声音从那个房间门口传来。

  隔着一扇房门,女孩的声音没了先前的甜美可爱,在钟声的余韵中,听上去像是坏掉的音乐贺卡:

  “小白,我好害怕,你今晚怎么不来陪我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