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州已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一下便是一整日,偶尔会有阳光的出现,但大多数还是有些阴沉沉的。冬日的风总呼啸吹个不停,惹人身上总带有浓重的寒气。

  城西的一个庭院内,一位布衣妇人正端坐在门前择菜,她盘着发,用深蓝色的头巾包裹着,应是哪家的夫人。

  “陈家嫂嫂,这是方才我家自己做的干鱼,给你送一条来。”

  “啊,谢谢。”陈夫人放在手中的蔬菜,起身走了过去。

  “不用谢不用谢,你家玉翡不在家吗?”

  “在呢,在厨房忙活。”

  “哦,好。那我先回啦。”

  “嗯。”陈夫人目送对方离开,然后关上了门。屋内,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娘,饭菜做好了。”

  “好。”陈夫人将那干鱼找了出地方挂好,然后走了进去。二人坐在桌旁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陈夫人欲言又止,有些犹豫的问道:“玉翡,她……还没有传信来吗?”

  “还没有。您只安心在此,不要急。”玉翡吃着饭,隐约着能见到她掌心中的茧子,似乎很多年了。陈夫人微微叹气,忧心忡忡。

  ——

  皇宫之中,自从离王执政之后,这朝堂上也略有不满。离王的亲生母亲当年可是与人私通被赐死的。若不是君玄澄替他求情,恐怕这离王也早就一同赐死了。

  他的身世也是个谜,有人说并非皇室血脉,而是他亲娘与他人私通所生。他去了封地之后,朝中也鲜少会有人谈起此事。若不是君玄澄尚无子嗣,根本无须让他来代为执政。

  朝堂之上,离王站在那龙椅前方,居高临下的看着站在下方的林卿。今日一散朝她便来了,离王还很是诧异她说的话,久久都没能想透,她是什么意思。

  “林大小姐,你没有说笑吧?”

  “我只有一个条件,只希望离王殿下能够保我林家上下无虞。”她肃立着,声音不冷不淡,一双黑瞳深不见底,离王仔细地瞧着她,居然完全看不出这双星眸中任何。

  “你这模样,还真是像极了燕宁王。”离王走向林卿,轻挑起她的下巴。

  “不过如今的元珩,手握着皇帝的命,皇帝玺印也在她的手中。本王娶了你,除了能得到林家的家产,还能得到什么呢?”

  “我可以帮离王殿下拿到皇帝玺印。”

  离王放下了手,走到那龙椅上坐下。自从元珩得了那皇帝玺印,便一直都不曾给他。虽说这个位子他已等了许久,再等那么几日待君玄澄死后继位也无伤大雅。但这若是衍心楼也来了,那这皇帝玺印最终会落于谁手,那可说不定了。

  元珩藏着皇帝玺印,无非就是怕自己会后悔当初答应她的事情。但如今徐家已经交给了她,就只剩下魏凌决……

  若林卿真的能将那皇帝玺印拿出来倒还好,若是真是有什么变故,也只能是动用最后的一颗棋子了……

  想着,离王的眼神微微沉了几分。

  “不过本王已有了王妃,你嫁,不过是个妾室。待本王登上大位,你也不过是个小小妃子。林大小姐可愿意?”

  “我只要林家人无虞。无论是什么,我都认了。”

  “好!只要你拿着皇帝玺印来。本王,如你的愿!”

  林卿走后,暗处一身黑衣的魏凌决走了出来。他那拉风箱似的沙哑声音沉沉响起,谄笑道:“恭贺殿下,江山和美人都收入囊中。”

  “你说,突然说要嫁给本王,会不会是她们俩的计划?”离王陷入沉思。林卿的突然来访让他有些意外,而对于她说的话,自己也只能是半信半疑。

  “她们之间隔着的可是血海深仇。林大小姐是绝不会原谅她的。更何况,元珩是个无情的人,怎会真的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权势?她就只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她幼时在宫中百般讨好,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根本不足为惧。”魏凌决不屑道。

  “不过王爷,之前影子来报。有那衍心楼少主的踪迹,微生韶想要殿下当个傀儡皇帝,我们一定要在她来之前得到皇帝玺印和那鹿纹玉牌。利用元珩,让王妃回来。有了王妃,那衍心楼,不也在王爷手中了?”

  “君玄澄,还能活几日?”

  “最多六日。她可真狠,君玄澄对于她也算是恩人,居然就这样让他一点点的死。不愧,是我的徒弟。”魏凌决笑了两声,沙哑的声音有些刺耳。

  “无论林卿有没有拿到皇帝玺印,三日后本王都要同她成亲。要让她怀上本王的孩子!让所有影子待命。他,可来了?”他半眯着眼,重重放下手中的茶杯。

  “已到雍城外,加上从垣州城带回的那五万精兵,整整十万。”

  “成亲之后,不论有没有这皇帝玺印。这位置,就算是名不正言不顺,本王都要!”

  “到那时,林家万贯家财和皇位,都将是王爷的掌中之物。”

  “让他在三日后领兵入宫,以防万一。”

  “是,王爷。”

  ——

  凝云宫内,江元正在练着武。突然看到元珩阴沉着脸从房间内走了出去,然后又看到林卿将房门关上了。心想着,可能又是吵架了。不过之前林卿去阻止了元珩杀了徐家那几个,二人看上去好像有所缓和似的。怎么今日又这样了?之前说的都白说了?那可是冒着激怒元珩的危险才说的啊!

  江元微微叹气,刚准备收剑。突然一个石子飞了过来,他持剑将石子弹飞。警惕的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见到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夏孤临站在屋顶上。

  “师父?!”他有些诧异,还很惊喜。夏孤临转身就飞离了,江元见状,也提气飞上屋顶,很快跟了上去。

  一直跟着夏孤临来到一个隐蔽处,他停下了。

  “师父,您怎么来了?大姐姐也来了?”

  “她在衍心楼。”夏孤临抱着剑,那张脸依旧冷淡。他取下了腰间的短剑递给江元,沉声道:“我会在暗处。”

  “啊,好。”江元接过那短剑,也不太明白夏孤临怎么会离开徐乐容的身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夏孤临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想到以江元这单纯的脑子可能还想不到那么多,于是又补充了一句,道:“让她看见这柄剑。”

  “是,师父。”江元点头。夏孤临微微抿唇,换了一个抱剑的姿势,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当然啊。”

  “是谁?”

  “姐姐呀!”

  “嗯。”夏孤临默默点头,江元一直都想要一把趁手的兵器,这柄黑金短剑和夏孤临身上那柄长剑是同一材料所制的。削铁如泥,剑气寒冷,是一把神兵利器。他对此剑爱不释手,但突然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道:“师父……其实我也不笨的。”

  夏孤临只淡淡瞥他一眼,随即飞身离去。

  宁瑜屋内,元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满眼怒气。宁瑜坐在那幅画像前,脸带一丝严肃。

  “所以她真的决定了,要嫁给离王?”

  “嗯。”她的嘴唇紧抿,眉头微蹙着。

  “珩儿,那你……如何能阻止?再将她绑起来?我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但你若是再绑她,她只会更恨你。”

  元珩沉默不语,她抬眸看向画像上的太子妃。画像上的太子妃淡淡笑着,双眸柔和,好像随时要从画上飞出来,栩栩如生。画她的人定是倾注了所有。

  “让她嫁吧。还请瑜妃娘娘替她准备一份嫁妆。”

  “什么?”宁瑜以为自己听错了,满眼震惊。元珩起身,看着宁瑜良久,缓缓说道:“太子妃是衍心楼的人,君玄澄知道。魏凌决下毒,他也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衍心楼把持朝政,所以将计就计。”

  宁瑜望着画像,心中无限苦楚。她落下一滴泪,微微垂眸。

  “我知道。阿菀告诉过我她的身份,但她无法撇下这个身份……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吃下那毒药了……”她还记得那夜,眼睁睁看着太子妃倒在自己的面前。君玄澄站在一旁,冷冷瞧着。那是他的结发妻子,陪伴他十年之人,他居然,毫不在意。

  “自古帝王多薄情。但这江山无论是衍心楼,还是他君家的。只要百姓安乐,就够了。对吧?”宁瑜缓缓抬眸,望着元珩。

  “前朝的那位女帝,不就是如此么?亲手扶起一个衍心楼来,不然这天下早就乱了。又怎能如此安稳?珩儿,我知你心中所想。放心去做吧,我……自会教导好未来储君的。”

  元珩从宁瑜那里出来时,见到了戴着那柄黑金短剑的江元。

  “姐姐!”江元开心的朝元珩大步走了过去,边走边从怀中拿出蜜饯。

  “姐姐,我们是不是很快要回迄北了?”

  “对。”元珩接过那蜜饯,伸手摸了摸江元的脑袋。江元的头发不长,扎起来就是个不长不短的马尾辫,很是清爽。

  “终于要回迄北了。等林姐姐见到了林家二哥,她一定很开心的。”

  “嗯……”元珩望着手中的蜜饯,迟迟没有吃下去。

  “大姐姐医术高超,她不到半月就找到了治疗那疫病的法子。一定能治好你的。”

  “当然。”元珩扬眉一笑,吃下手中的那颗蜜。充斥着蛇纹的双眸中,居然看到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

  元珩不想去见林卿,便又去找了君玄澄,君玄澄寝宫内,是张月鹿亲自开的门。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气味苦涩,十分难闻。张月鹿扶起了君玄澄,将那碗药给喂了下去。此时的他已是虚弱无力,双眼凹陷,像是已病入膏肓。

  “后日是林卿和离王大婚,你有没有兴趣去瞧瞧呀?”

  君玄澄似有些不太相信,犹豫着问道:“你……答应了?”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何须我来答应?”

  只听到外头冷风呼啸,他缓缓抬起那枯瘦的手指向了门外,道:“外面,好像很冷。”

  “今年的确有些冷。不过对于我来说,再冷,也冷不过这十年。”元珩笑了一声,只见那眼眸又冷了下来。

  “君玄澄,若你不是忌惮林司源。我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他也不会死了。我的罪,顶多是欺骗林卿。并不存在什么弑亲之仇!他若真想当这个皇帝,早在你那蠢货父皇还在时便举兵谋反了!”

  元珩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颗黑棕色丹药。她将丹药拿在手中,端详了一番。讪笑道:“我觉得,燕宁王更适合当这个皇帝。但他却不愿谋反,也当真可惜。”

  “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杀林司源时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漆黑的双眸冷冷看着君玄澄,将手中的丹药硬塞入了君玄澄嘴中。又在他的咽喉处一点,那丹药便不由自主的吞了下去。

  “你曾派过人去刺杀林司源,对吧?”她凑到君玄澄的面前,问道。君玄澄的脸色瞬间一变,变得煞白。

  “但他是谁,勇冠三军之人,从无败绩。敌国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吓破了胆。你派的人哪能杀得了呀?就算我与林卿有情,但他又怎会这般放心?为何你杀不了的人,我会这般轻易便杀了呢?你有没有想过呀?”

  96.冷

  冷风呼啸的殿外,张月鹿正伫立在离殿门口不远的地方,一个内侍匆匆走来,躬身低声道:“少主来了。”

  张月鹿微微颔首,摆手示意他离去。他侧目瞧了一眼门内,稍稍理了理衣袍,目光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有些昏暗的大殿内燃着金丝炭,十分暖和。元珩似笑非笑,带着丝嘲讽,声音很轻,道:“对于你来说,越是忠心之人倒是死得越快。君玄澄,你君家江山,到头了。”

  元珩不疾不徐的将君玄澄放在身侧的手放入了被褥当中,道了声好好歇息后便离去了。君玄澄看着她离开,猛地从嘴中吐出一口黑血。他捂着胸口,想要喊人来,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后悔答应元珩给离王设下这样一个局。她本就痛恨着皇室,而自己却试图将人握在手中。她亲手杀了林司源,引离王入这杀局。最后获利的却并非是自己,而是衍心楼!

  她一向都不屑听令于任何人,居然甘愿居于人下,为那衍心楼做事……

  君玄澄缓缓握紧了拳头,越发的后悔当年放她离宫!当时就算林卿委身于她,也要强行将其纳为妃!不该被她几句话给劝退了……

  想起之前在广陵,徐乐容分明已经应下会入宫当自己的皇后。却没想到她居然也不顾自己妹妹的安危变了卦,去了衍心楼。早知,就应当与离王当面一战!无论死伤多少,至少那君权,不会落入衍心楼之手!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有什么阴谋!!这江山……谁也夺不走!”他咬着牙,低吼了出来。兴许是气急了,又吐了一口血,然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殿外的张月鹿听到了声音,他只微微抬头看向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对一旁的内侍说道:“变天了。”

  “是啊,如今已是深冬。很快便会下雪了。”那内侍恭恭敬敬回答。

  ——

  朝堂之上,相爷领着一众臣子质问着离王,是否真的将皇帝给软禁了起来。离王只是搪塞过去,很快便下了朝。他走后,相爷在骂他非仁义之辈。若是没有软禁皇帝,那便让皇帝临朝!

  相爷的话尽数传到了离王耳中。书房内,离王阴沉着脸。魏凌决站在一旁,思索了一番,说道:“王爷,此事看来不可再耽搁了。趁着相爷等人还未与其与人联手,我们要下下手为强才是啊。莫要再生波折。”

  “君玄澄,还没死?!”

  “已是苟延残喘。但若是再拖下去,就算是拿到了皇帝玺印,恐也难逃这篡位之名。还不如,直接让他领兵入宫!就说,元珩与衍心楼合谋弑君。我们正好入宫勤王。”魏凌决半眯着眼,说道。本意是想让离王尽快杀了君玄澄上位,却没想到他总是犹豫,总想着要名正言顺。可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帝位,还谈什么名正言顺!

  离王想要当这个皇帝,却不想被安上一个谋权篡位的罪名来。但如今不知从何处传出了风声,说是他将君玄澄给软禁了。就连燕宁王之死也与他有关。这两件事一出,让他再也等下去了。

  ——

  凝云宫内,元珩依旧坐在那院子里喝着酒,江元也坐在一旁吃着蜜饯。不过元昔闻和徐乐容都说起过,元珩不能喝酒。江元有心相劝,却也无能为力。若是林卿来劝说,想必她便会听话吧?想到林卿,元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蜜饯。

  “姐姐,离王与林姐姐要成婚的消息早已经放出声去了。那个慕容和白怎么还不来?他该不会根本不在乎林姐姐嫁给谁吧?”

  元珩饮下最后一口酒,讪笑道:“怎么可能?就算不在意林卿,难道也不在意林家家产吗?此人心胸狭窄,这时候,想必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反水,对付离王了。”

  慕容和白与离王勾结一事,她早已知晓。但慕容家与林家是世交,他又对林卿有意。就算是如此他都背叛了林司源,更别说一个篡位的离王。只要稍稍一个施一个离间计,离王便没了后援。

  而离王另外在垣州城的五万精兵,据温不弃所说,一直都是由衍心楼的青龙堂堂主所掌控。只是暂时没有与同慕容和白同行。这五万精兵,毕竟是经由微生韶之手,若真打起来,离王可能并不会动用。

  所以他最大的筹码就是慕容和白。

  “离王今日在朝堂上被相爷等人质问,是否有篡位意图。想必他是等不到林姐姐将那皇帝玺印交予他了。等他让慕容和白入宫,他篡位之名也就躲不过。而慕容和白因为他有娶林姐姐的意图也会记恨,拥这样一个人上位。还不如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勤王之师,反正皇上是不会同他争林姐姐的。”

  “到时擒了离王,他便是平乱功臣。皇上定会嘉奖。那时候只要向皇上要一道赐婚圣旨,他也依旧能够如愿。”江元微微昂首,说道。

  元珩弯唇一笑:“不错,如今竟能这样想了。”

  江元嘿嘿一笑,无论是那些书,还是这段时日以来见元珩行事。揣测人心,已是学的八九不离十了。不过这些事情元珩都是提点过一次的,不然也想不到那么多。只是他唯一揣测不到的,便是林卿。

  她说要嫁给离王,此事实在是欠考虑了。嫁给离王有什么好的,更何况,如今的局面可不是离王在掌控啊。再如何,她都应该站在自家姐姐这边。就算是她真的怨恨着,也知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无论如何,元珩这边,可是当今圣上,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姐姐。”

  “嗯?”元珩放下了酒杯,看向他。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元珩又倒了一杯酒。

  “是为着林卿的事?”

  “嗯……我有些不明白,林姐姐为何要嫁给离王?如今局势并未倒向离王,若真的出了事,姐姐也会护她全身而退。她又何必以身犯险呢。”

  “大概是不信我。”元珩苦笑一声,漆黑的眼瞳看不出任何。二人正说着,突然一支袖箭飞来,插在地上。元珩看着那身影离去,捡起了地上的箭。箭上绑有一张字条,上头写着离王意图在明天逼宫。

  “有事可做了。”元珩将那字条摆在江元的面前。

  “早就迫不及待了。早早解决此事,早早回迄北去!带林姐姐见林家二哥,她一定很开心!”江元看完那字条,放在那烛火上一烧,化作灰烬飘走。

  元珩想着还是要去见林卿一面,来到房间时,林卿趴在桌上。不知是否是睡着了,还是身子不舒服。她心中微颤,怕那冷风灌入,立即将门给关上了。

  “你应当知晓那皇帝玺印会在何处,怎么还不去交给离王呢?”她缓缓开口,走了过去。又瞥了一眼房间四周,并未燃有炭火。她的身子本就寒气重,也感受不到房间对于林卿来说有多冷。只是心中有些生气,那些伺候的人怎么连一盆炭都不拿来。

  林卿缓缓起身,星眸之中尽显疲惫之色:“我不知道……”

  “那你说要嫁给离王,是为何?”

  林卿定定的看着元珩,轻轻摇头。元珩突然觉得,无论是当年在皇宫初见她时,还是此刻,她都无法真正了解林卿的心。她看上去很亲和,很好骗,也根本藏不住任何事情。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她揣测不出她到底意欲何为。

  最后林卿长叹一声,轻声说道:“我在赌。赌你会为了我放弃与衍心楼的合谋,来抢亲。”元珩轻笑道:“你如今都说出来了,也没有赌的必要了。”

  “那你会来吗?”

  “不会。”她甚至没有半点犹豫,就这样脱口而出了。林卿笑着摇头,取下了发髻上的那支玉兰银簪。青丝倾泻而下,披散下来。

  “此物对你这般重要,还是不要放于他人之手。我也无意替人保管。”她将玉兰银簪放在桌上,抬脚离去。漆黑的眼瞳缓缓看向了桌上的玉兰银簪,视线一转,仿佛见到了江予珩将这支玉兰银簪戴在元兰发上的画面。

  她张了张唇,也不知说了什么。

  ——

  翌日晨,陆陆续续的有官眷入宫,她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是未来皇后宴请,邀她们定要入宫。大家都有些诧异,先皇后故去,当今圣上便一直未立后。皇帝病了,却突然说立后?不过因着有这旨意,众人也是纷纷入宫。

  凝云宫内,元珩正懒洋洋的倚靠在在长椅上,身侧正站着江元。

  “让官眷入宫,胁迫臣子。好手段啊。”元珩似笑非笑,看着面前的离王。

  “皇帝玺印呢?”

  “我当初不是说了吗?将魏凌决交给我,皇位,也就交给你了。只是没想到离王这般维护,竟是一点都舍不得将人交出来呢。若非……离王殿下也想要尝试这长生不老吗?”她抬眸,笑道。

  “可是魏凌决到底有没有告诉离王,他所炼制的天命丹,并不能长生啊?只是会增进武功而已。但他炼制的方法不对,吃了,会死。不过死了也就长生了,啧……也算是长生不老吧?”元珩咧嘴一笑,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在桌上。

  “元珩。我已无心再同你玩下去了。速将那皇帝玺印交出来,如若不然,就可要林大小姐亲自交来了!”离王的神情已是很不耐烦。但元珩倒是始终淡淡笑着,仿佛根本无所谓他说的话。

  “那你倒是让林卿亲自给你啊。她给了吗?人呢?”她扬眉讪笑道,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模样。离王满眼的厌恶,讨厌极了她这副模样。他抬手一挥,身后的人便手持刀剑将她围了起来。江元握紧了手中的黑金短剑,眼眸微沉。

  “终于想要杀我了?之前有那么多次机会,居然不下手。啧,若是我,反正是要当皇帝的。还管什么,到底是光明正大,还是谋权篡位呢?在燕宁王死了那一刻,我便会立即举兵入城,厮杀一番。无非两个结果,但是以我来说,杀了君玄澄取而代之的可能性更大。”元珩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笑出声来。

  “我倒是忘记了,你身边,就算是魏凌决都不是忠心的。唯一忠心护卫你的影子,也在伏杀微生韶时死的便只剩下……”布满蛇纹的眼瞳仔细打量了离王身边的人,继续道:“只剩下你身边的三个。”

  “元珩!”离王呵斥了一声。离元珩最近的那人持着长剑,搭在了她的肩上。元珩嗤笑一声,并无惧色。

  “微生韶的武功是天下第一,整个江湖之中,能杀她之人寥寥无几。就凭你身边的那几个废物影子,又怎能杀她呢?离王殿下就没有想过,魏凌决为何会说,让你派出所有影子,去杀这样一个人?就因为他说,有高人相助吗?”

  离王的脸色一变,似是也想到了什么,握着剑的手微微泛白。他咬着牙,剑指着她。

  “魏凌决所说的高人名叫云矜棠,是衍心楼十八司之一。武功卓越,擅长下毒。是魏凌决最得意的弟子。”

  97.离王:呸。元珩:呸呸

  冷白修长的手指有些不耐烦的敲着长椅扶手,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当时云矜棠也只是用那有毒的暗箭伤了微生韶,这才导致她被你的影子所伤。她躲了十日,因着力竭才暂时无法离开静安山。但云矜棠就算是对她下了毒都不敢轻易现身去杀微生韶。可知,微生韶武功之高,令谁都忌惮着。所以——”

  元珩将手轻轻搭在颈旁的长剑上,捏住了那剑身,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那剑身竟是被她两指折断!下一刻,断剑便刺穿了身侧这人的喉咙!他捂着脖颈,瞪大了双眼,身子软了下去,那鲜血瞬间染红了用鹅卵石铺就的地面。

  而他倒下的那一刻,从四面八方便冲出来戴着恶鬼面具,身着黑衣之人。离王知道,这都是衍心楼的人。

  “魏凌决也想要掌控你,当然要先杀了那些能够保护你的影子。他知道杀不了微生韶,反正……目的也不全是为了杀微生韶啊。”

  元珩似笑非笑,反正都是揣测,但无论真假,此时说出来,离王也定然是不好受的。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拿捏着魏凌决,却没想过,魏凌决是否愿意真心对待。

  只要离王不好受,那自己便是开心的。真真假假,全凭一张嘴。

  而就在玄字旗的人出现时,殿外便跑进来一个身披甲胄的兵士。

  “王爷。”

  见到他,离王本紧绷着的神色终是舒展开来,他轻蔑一笑,道:“徐二小姐,不如一起出去看看吧?”听到这个称呼,元珩的笑容瞬间凝固,脸色冷了下来。

  “呦。倒是忘记了,徐二小姐如今换了名字。但那名字,可是你姐姐取的呀。怎好更换呢?”

  “呵,离王殿下一人养大那孩子,也不知付出了多少?我姐姐那么心善的一个人,因为讨厌你,就连自己亲生的,都不要了。”

  “你还不是魏凌决用来淫惑皇帝的?在这里装什么清高呢?”

  “哎呀呀。君玄澄都说我是害群之马,你怎得就看出我假装清高呢?原来……离王殿下的眼神这么不好使。难怪当皇帝的是他而不是你呢。”

  “你!!”

  “说不定离王殿下真是你娘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呢?”

  “呵,林卿对你不也失了信任说要嫁给本王?今后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本王的人?你今后就算是想要挽回,都挽回不了了!”

  “是吗?那大不了我换一个呗。谁要去挽回这样一个大小姐!”

  二人的冷嘲热讽在这句话结束,离王气得转身出了大殿。元珩抬手示意玄字旗的人先下去,带着江元,一起走了出去。

  “不过离王殿下怎么不问我在何时何处见到了你家儿子呀?”

  身后传来元珩的声音,离王停下了脚步,回身去看她。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这正也是元珩乐意见到的。

  “在大狱。”

  元珩轻轻吐出这三个字,直径走过他,来到了庭院。院中站满了兵士,全都只是微生韶明面上替离王养的兵马。并未见到慕容和白。

  “皇上口谕,立即抓捕逆贼。”元珩话音落,领头的将军便领着人上前。

  “你……你们!你们是微生韶的人?!!”离王企图挣扎,但身边无人可用,很快便被控制住了。元珩转过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布满蛇纹的黑瞳就好似蛇眼,让人望了生寒。

  “你以为真能利用我姐姐让微生韶乖乖听话,替你招兵买马呢?为了一个女子将整个衍心楼拱手相送,那她这个衍心楼楼主可真是白当了!就凭你还妄图谋反?还不是轻而易举,被我玩弄股掌之间。”她声音幽冷,伸手接过了江元递来的黑金短剑。狠狠刺入了他的左肩!

  离王闷哼一声,怒视着她。

  “这一剑,替我姐姐刺的!”她抽回黑金短剑,交还到了江元的手中。

  “你!你是何时……”

  “何时?”元珩嗤笑一声,用力按住了他的伤口。

  “在那半年囚禁之中,便已想好,我该如何向你复仇。在见到温不弃那一刻开始,便已有了今日谋划。你以为为何君玄澄那般容易被我下毒?我们也是商量过的呀。”她轻笑着,松开了手。

  “要知道,我可是魏凌决,一手教出来的——残渣,余孽。”她冷冷瞧着离王,一字一句道。

  “对了,你可知为何魏凌决没有出现吗?”她凑到离王的面前,轻声问道。

  “当然是逃生去了。他可比你更先洞察,逼宫谋反,无非就是给你设的局罢了。”

  “元珩!!我要你不得好死!!”离王大怒,挣扎着想要冲向她,却被压制得死死的。

  与此同时,魏凌决已被温不弃追得气喘吁吁。他的武功不如温不弃,身子骨更加。剑气所到之处,墙面,地上都被划出了一道道剑痕!他自知自己是无法打过温不弃,所以也只是极力的避开。温不弃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招招致命,几招下来,魏凌决的身上也已是伤痕累累。

  他伸手一挥,也不知是扔了什么。温不弃也是下意识的后退,她一后退。魏凌决便立刻找时机冲了出去,一跃而起刚想飞上那屋檐离开。腿上突然被不知名的东西重重打了一下,他便摔了下来。身后,温不弃已持剑过来了。

  “元珩快死了!你可知晓?”温不弃突然停住,但长剑也还是指着他。凤眸正冷冷看着他。见状,魏凌决又接着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救她,只要你放了我。”

  “是何办法。”

  “内力。少主修习的焚阳一字诀,正克她这一身的寒毒。若能将一身内力传于她身,那百毒不侵之躯,也便真正练成了。小小虫蛊,自是可解。”

  温不弃有些犹豫,也正是这一刻,魏凌决突然撒出许多小虫。小虫飞向温不弃,她虽用内力将其震开,但魏凌决也就趁机逃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温不弃却是没有再追上去。

  离王下狱,元珩将那皇帝玺印交给了相爷。让他暂掌朝政。正交予他时,一身墨蓝衣裙的温不弃远远走来。相爷站定住,朝着温不弃微微作揖。她只轻轻摆手,相爷便带着那皇帝玺印离去了。

  “君玄澄肯定想不到,就连相爷都会衍心楼之人吧?”看到温不弃回来,元珩的心情十分愉悦。

  “魏凌决呢?你杀了他吗?”她迫不及待的问道。

  “没有。”

  “没有?为何?你……你杀不了?还是说那云矜棠来救他了?”

  “他说你快死了。”温不弃面容平静,凤眸瞧了一眼殿内。

  元珩眼眸一沉,脸色有些扭曲:“那又如何?!我要的,是他死!!如今你放了他,再想找到就难了!不弃,你不该放了他!”话落间,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利箭,正中腹部!她怔怔的站着,似是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腿上一软,倒在了地上。

  “阿珩!”温不弃大步上前,接住了她。

  “姐姐!!”一声嘶吼,赶来的江元正好见到这一幕。几乎是手脚并用的跑到了元珩的身边。温不弃迅速点了她几处穴道,止了血。

  抱回房间,她不懂医治,也只是用内力替她续命。但此时元珩的身体开始发冷,寒气入侵,双手开始不停地颤抖。嘴唇也在那一瞬间变得乌紫。

  太医赶来时,元珩还尚有一口气在。随即迅速开始给她处理伤口。

  江元急忙去找了林卿,却发现本被软禁在此的人不见了。

  “林……林姐姐呢?”江元赶紧又跑回去找人,找人问了个遍,无人见到她。

  江元滞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林卿不见了,她怎么可能自己走了?就算是走了,也不会无人见到。难不成是魏凌决假意逃走,实则暗中观察,趁他们的心思都在元珩身上,便趁机把她抓走了?

  “完了,完了!姐……姐姐!”

  江元忙朝着凝云宫跑了去,温不弃正坐在床榻边看着元珩。伤口已经包扎好,幸得这一箭没有伤到要害。

  “林姐姐不见了,我……我找不到她。”江元跑了进来,形色仓皇。

  “莫急。方才玄字旗来报,她已离开了。”

  “离……离开了?她怎么能走?姐姐她还……”江元看向昏迷不醒的元珩,低声道:“她还疼着……”

  君玄澄虽吃了解药,但身子还是有些无力。相爷见皇帝醒了,便立即皇帝玺印交了上去。他让张月鹿写下了诏书,封宁瑜为后,让她拿了皇帝玺印,暂管朝中事务。

  朝中众臣十分不解,分明还有相爷在,为何却让一介女子掌管朝政?但君令在上,又出了离王这档子事。想着君玄澄没几日便能好起来,皇后代执政,也不是不可。于是也就不多说什么。

  离王反叛谋逆,褫夺封号,贬为庶民。离王府中的人全都下了狱。徐家人被除了官位,贬为乞丐。且三代不准为官,为商。宁瑜成了皇后之后,也从凝云宫搬去了朝阳宫。这里也就自然而然让元珩等人住下了。

  四日后,元珩还在沉睡着。因为受了伤,身子太过虚弱,如今让她陷入沉睡的不是那道致命伤,而是这三魂噬心蛊。温不弃只得每日用内力替她温养着身子。

  夜色深沉,元珩缓缓睁眼。见到温不弃正坐趴在桌上睡着。她轻捂着伤口,然后坐了起来。

  “不弃?”她虚弱的喊了一声,温不弃很快醒来。

  “要喝水吗?”说着,她准备倒水。

  “林卿呢?”她问道。

  倒水的手微滞,随机放下茶杯,淡淡说道:“走了。在离王来的前夜,是夏孤临带她走的。”元珩有些无奈,笑着摇头。

  “也好。有他在,她也安全。”

  “一面让她恨上了你,一面又担心着她。你到底在想什么?”

  元珩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右手断指微微颤抖着。温不弃也没有说话,而是一直凝望着她。

  良久之后,元珩缓缓开口,沙哑道:“没必要让她喜欢一个死人吧?她今后,会爱上别人的。”她长叹一声,问道:“慕容和白没有领兵入宫所谓勤王救驾,那君玄澄是如何处置他的?”

  “你步步为营,他也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他没有处置慕容和白,反而是以勤王有功,嘉赏了他。”

  温不弃突然瞪了她一眼,冷然道:“并且将林家交给了他,三十万燕宁军的军权,如今都在他手中。你可知,将林家交给他是何意?”

  元珩微微收紧了手,眼眸幽暗:“让林卿嫁给他。此事……我想到过。不过我当时觉得,他更大的可能还是会将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知道君玄澄忌惮林司源,林司源死后,肯定会想办法彻底掌握燕宁军。只是没有想到,他又将军权交给了慕容和白,这点,着实有些想不通了。

  “他利用你兵不血刃的除掉了离王。我猜,这局棋他早已想好如何下了。你就是他最有利的那颗棋子。慕容和白可能表面是离王的人,实际上是他的。”温不弃轻哼一声。

  “之前我有意告诉他衍心楼依旧想要掌控皇权,想必他也一心要拔出这颗眼中钉。若是我除掉林家后,便会立刻踏平衍心楼。他决不允许有第二个林家出现。他是以林卿做交易,让慕容和白当那枚暗棋。不过他一定会等到慕容和白和林卿大婚后才会下令进攻垣州城……如此,慕容和白才会安心前往。”

  元珩沉思,继续道:“衍心楼介入朝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连太子妃都是衍心楼之人,殊不知这朝堂之中,还有多少衍心楼之人。他不会一个个的去找出人来,只会直捣黄龙。杀了微生韶,杀了你。就算衍心楼无法全灭,也只能是苟延残喘。”

  元珩捂着有些隐隐作痛的腹部,紧抓着温不弃的手,道:“不弃,现在就走。那五万精兵,你将他们全都分散,乔装打扮,要尽快回到垣州城去。”

  “离王下狱的那日我便让泉钺带着人走了,你不必担心。”

  元珩仔细思衬着,君玄澄有心攻打衍心楼,一是为了不愿让皇权落入他手,二是为了让徐乐容入宫。若是微生韶明言退出朝堂,徐乐容也愿意为了止战而入宫,他也不会放手。

  千算万算,好像算漏了什么……她心中有些不安,君玄澄除了让慕容和白去攻打衍心楼,是否还有别的安排?

  “不弃,你现在就走。不要让人发现。”她推了一把温不弃。

  “凭这些人还杀不了我。你且放心好了,大不了同他们一战。”温不弃倒是无所谓,反正要打就打,根本不怕他们。

  “我才不是担心你。”元珩微微撇开脸,接着说道:“我是怕你大开杀戒,脏了衣裙。你不是最怕脏了吗?再说……”元珩轻抿着唇,道:“再说徐乐容不愿滥杀无辜。”

  “那你怎么办?”

  “我答应了林司源会护好林卿,如今也只剩慕容和白了……我要去一趟燕宁,你先回垣州城。”

  君玄澄有慕容和白这步棋,摆明了从一开始就是不信任自己的。本以为离王一死,也就能带她回衍心楼去。倒是完全忘了慕容和白这一步棋,看来需再去一趟燕宁了……

  “那我……在垣州城等你。”温不弃轻抿着唇,松开了她的手走向窗前。

  “不弃。”元珩突然叫住了她。

  “你一切小心,到了垣州城后立即传信于我。”

  “好。”

  温不弃刚走半柱香,秦思朝便带着众多羽林卫闯了进来。江元也跟着走了进来,然后站在元珩身前,紧握着腰间那柄黑金短剑。

  “元姑娘好快的速度。”秦思朝环顾四周,没有见到要抓的人。

  “君玄澄好的那么快?还是说余毒未除,便迫不及待的要来杀我的人了?”她冷视着秦思朝,淡淡道。

  “皇上只是想活捉,哪想要人命。若能兵不血刃的处理掉衍心楼岂不是更好?就如元姑娘所说,不愿见到生灵涂炭,这才引诱离王入宫,假意推他上位?”

  “别将我说的那么好。只是因为答应过一人,不可徒生战乱,我才会那样做。我本就不喜欢君家人,你们双方打个两败俱伤,人多死点,最好是全都死光了。我会更开心些。”

  “元姑娘真是有趣。”秦思朝笑了笑,轻抬手一挥,示意羽林卫退下。他走上前,说道:“说到底,小妍也是因你而死的。我不找你复仇,也是看在小妍的面子。”

  “其实你应当找君玄澄去复仇。”元珩嗤笑一声,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道:“他为储君之时,能那般轻易的让我杀了他的父皇。你可知,是为什么?”

  “你休要胡说!”秦思朝的脸色瞬间沉下。

  “无论是朝中,还是后宫,早都是他的人了。而那些质疑他的,他也会毫不留情的全部诛灭。他知道太子妃是衍心楼之人,所以才利用魏凌决借刀杀人。也知道我和衍心楼有来往。想必早就派了人监视我。你觉得,杀死小妍的魏凌决尚在宫中,他会不会有所察觉呢?”

  秦思朝一阵踉跄,但也很快站定住身子。

  “皇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她讪笑道:“说的也是,忠臣,不就是你这样的吗。”

  “皇上也猜到你会提前预知此事,所以皇上说,若是抓不到衍心楼少主。便让你明晨去见他。还有,离王那边,皇上也说元姑娘可随时去。”秦思朝说完便离去了。他走后,江元这才缓缓松了手。

  98.我姐姐,只能是我的

  刑部牢狱,离王正靠坐在墙边,发丝凌乱,十分狼狈。听到有脚步声走来,离王微微抬眸,见到元珩那双布满了蛇纹的黑瞳。似笑非笑的脸上挂着冷意。

  “呵,你来看我笑话?”

  “离王殿下何出此言呢。你的笑话,我早就看完了。”出乎意料的,离王听了这话也并未生气。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元珩,与其说是在看她,还不如说是看她身后更为贴切。

  在元珩身后的牢笼中,正坐着一个人。离王缓缓收回了视线,默默开口道:“胜者王,败者寇。要杀要剐都随你意,但有一事,我想求你。”

  “哦?用什么条件呢?”元珩挑眉一笑。

  “你身后,是你姐姐的亲子。君玄澄不会放过他,唯有你能救他。他年纪尚小,所有的事我也没有说过。他什么都不知道。”

  漆黑的眼瞳冷冷看着离王,她突然笑出声来,道:“若是没有记错,他是在我入宫后生下来的吧?”

  “是。”

  “我在宫中受尽苦楚,他却能在我姐姐怀中安睡。这样一想,真是令人讨厌。”元珩森然一笑,抬手示意。站在一旁的狱卒便打开了身后牢笼的门。江元依旧是递上了那把黑金短剑,元珩接过,走了进去。

  “元珩!!”离王见状,立刻跑到牢门前,喊住了她。

  他的脸色逐渐僵硬,牙齿打颤:“那是你亲侄子!!”

  元珩举起那黑金短剑,偏头笑盈盈的看着此时瞪圆了眼睛的离王,然后用力刺了下去!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拔出剑,再一次刺下,似乎根本不想给他活命的机会。离王怔在原地,心中一股怒火。

  “元珩!!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那是你姐姐亲生的!是她亲生的!!”离王崩溃大喊,用力的垂着牢门。元珩站起身,在那尸体上擦拭了剑上的血迹后递还给了江元。

  “我姐姐,只能是我的。懂吗?”

  离王看着自己儿子的尸体,瘫在地上。

  他本以为靠着徐乐容的关系,能够让儿子活命。却没想到元珩这般心狠,一点机会都不给!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下得去手,难怪……难怪会亲手杀了一手养大林卿的兄长!难怪会骗了他们所有人!

  当初魏凌决说她从小便是个会看人脸色,讨人欢心的,只是有着一些小聪明,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也是个容易被拿捏的主。如今看来,城府最深的是她,心狠手辣的是她,最后的赢家,也是她……

  他以为女子向来柔弱,根本不成大器。却没想到……竟被她骗的团团转!

  离王面露凶光,喝道:“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我与北凌国皇室早就约定。宫变之日便是他们攻城之时!此时边境战乱,你能保得住谁?”

  元珩笑出声,阴郁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冷笑:“我倒是忘了说,我也与北凌国皇室有过约定。让他们,不要理会你。北凌国女帝手中权势被太后所掌,宗室子弟各个对她虎视眈眈。她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篡位之人。被魏凌决囚禁那半年,正巧遇到。说来也是天意……我答应帮她解决内乱,她答应不会派兵攻城。”

  离王瞳孔微缩,脸色十分难看。

  “你想利用宫变引起战乱,等当上皇帝,御驾亲征解决边境战乱。如此一来,就算是篡位得来的,大家也会记得你这天大功劳。只是你总是在犹豫,错失良机。慕容和白轻而易举的背叛了你,魏凌决也抛下你独自逃生。还总是被我骗。除了当初用卑鄙的手段威胁我姐姐嫁给你,你还会什么?”

  她沉下了脸,眼神冷寒。伸过手一把拎起离王的衣领,将人用力拽了过来。他的头狠狠撞在了门上,脸部卡在门缝里,面部扭曲。

  只听元珩的声音冷森,有些恼火:“也只有遇上徐家那样的蠢东西,才会将我姐姐送出去!你是个废物,凭什么娶她?我告诉你,我姐姐,只是我的。你,君玄澄还有微生韶!都得死!”

  离王看着她,突然冷笑一声:“你这个疯子,难怪林卿会不要你。难怪,就算是有机会能找回你,徐乐容也放弃了!”

  元珩的脸色一僵,手上再次用力,似是要将离王从里面硬生生拽出来。

  “元珩,这里那么黑。你不怕吗?你有没有见到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她们……她们正在看着你啊!好多血,好多血……”离王面露惶恐,瞪大了眼珠子然后伸手指着元珩身后。

  元珩松了手,竟见到地上有血迹渗出来。她缓缓侧首去看,只见到当年在密室杀掉的那些女子,正站在黑暗之中。

  领头的,是魏凌决,是那个昏君!

  她刹时瘫在了地上,双手也陷入了从地里渗出的鲜血之中。

  “元珩,你怎那般虐杀陈勋呀。那半年密室囚禁,你忘了?你看到了吗?好多蛇。”离王缓缓站起,压低了声音,森然道。

  “闭嘴!”江元呵斥了一声。

  面前的人又多了,领头的,是陈勋那张残损的脸。缺了大半,长着蛆虫。还有那一条条的蛇,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姐姐!姐姐,你不要怕,这里什么都没有的。姐姐,你醒醒!”江元抓着她,大声喊道。

  “元珩,你怎么又忘了?你是要去杀了林司源和程清然的。你还记得为什么要杀他们吗?”这时,离王的声音幽幽传来。

  “是因为林卿背叛!她嫁给慕容和白了啊!!”江元赶紧说道。

  “姐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林家大哥是和你演的一场戏啊!林家嫂嫂也没死,你别听他胡说!”

  “是你亲手杀了林司源,是林卿亲眼所见!!”离王不依不饶,立刻厉声喊道。

  “不是!是你们商量好的!姐姐,是你和林家大哥谋划好的!”江元反驳。

  “元珩,你怎么回事?为何不去杀了林司源?他就在你面前!!”

  元珩眼瞳一缩,猛的伸手掐住了江元的喉咙!江元抓着她的手,艰难说道:“姐姐……你别怕。”

  “杀了他!!”离王厉声喊道。

  元珩眼眸一沉,呕出一口血来,然后晕了过去。江元将人抱了起来,冷冷瞪了离王一眼。

  “呵,江元。你本不必卷入进来,又何必为她这样一个疯子舍了性命?若是她失败,你可是会死的!”

  “我懒得同你废话!”

  江元抱着元珩离去后,离王看着对面的尸首许久,猛地朝朝那墙壁狠狠撞去。

  元珩回去后便一直昏迷着,蛊毒复发。江元只得搬了好多炭盆,将整个房间烧的暖暖的。可元珩就是冷的厉害,无法缓解。

  “林……林姐姐是怎么做的?”他手足无措,趴在床边喃声道。

  ——元珩,一旦起了杀心,便再也止不住了!我希望你能沉下心,莫要被仇恨蒙了眼。

  她看着林卿,伸手想要触碰。可这人却消散了。

  她瘫在地上失声痛哭:“林卿……别走。”

  房间之中,无论是地上还是桌上都摆满了蜡烛。犹如天上繁星,是烧透了夜空坠落下来的。江元正靠在床边睡着,床榻上的元珩脸色惨白,蛇纹从颈上爬出,从她的鼻翼间穿了过去。

  “林卿……”她呢喃着,右手的那根断指微微颤抖。

  深冬的中午一点也不暖和,甚至寒风阵阵,还下着淅沥小雨。冬天的雨打在身上格外疼,就像针刺一般。

  林卿满脸疲惫,无力的靠在车上。依旧一身黑衣的夏孤临敲了敲门,说道:“喝点水。”

  “多谢。”她道了声谢,并未去接。车外的夏孤临也不再多说,继续驾着马车前行。

  离王意图逼宫前夜,她见到夏孤临守在自己门外。不知何意,但也求着他带自己回家。夏孤临答应了,也并未知会元珩一声,带着人当夜离开了皇宫。

  此时二人已离开了雍城,正在前往燕宁的路上。

  “夏大哥,你知道……我二哥哥在何处吗?”

  “不知。”

  又是一阵静默,夏孤临再次拿起那壶水,道:“喝点水。”

  “不用了。多谢。”她再次拒绝。夏孤临看着手中的水壶良久,疑惑道:“你们,都很在意她。”

  最后又默默放下了水壶,一向冷淡的声音带着丝柔和:“她不会死的。”

  元珩睡了三日,第三日的半夜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坐在床上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屋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她看着满屋的烛火,地上全是蜡。蜡烛看上去很新,似乎是刚点上的。江元正靠在床边呼呼大睡,手中还紧握着那把黑金短剑。

  脑子逐渐清醒,她轻轻拍了拍江元。

  江元很快就醒了,揉了揉眼睛,紧张道:“姐姐,你还疼吗?”

  “你点那么多蜡烛,万一失火了可怎么办。”兴许是睡得太久,元珩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一说话,好像感觉到嗓子冒烟了。

  “窗户开着呢,万一失火我就抱着你跳窗。”少年咧嘴一笑,犹如冬日中的暖阳。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递上。

  “好端端的,点那么多蜡烛作甚?大白天似的我都睡不着了。”

  “这不是天太黑,我害怕嘛。倒是晃到姐姐的眼睛了,下次我少点一些。”江元看着元珩喝下那杯水,问道:“姐姐,你饿不饿?我去准备些吃的吧?”

  接过她手中的茶杯后放于一旁,又十分熟练的从怀里拿出一包蜜饯递上。元珩拿出一颗,点点头。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还真觉得有些饿了。

  “那你帮我拿着这个,我去去就回。”他将那黑金短剑塞入元珩手中,急匆匆离去。满屋烛光印在她漆黑的眼睛上,屋外是日月无光,屋内却是犹如白昼。

  她摸了颈上的一条红绳,扯出来后上面正挂着一块残玉。这是林卿送的玉葫芦,那日在大狱,被她砸碎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另一块却怎样都找不到。

  她将残玉握在手中,缓缓闭眼。

  99.南行

  翌日,元珩去见了君玄澄。彼时,君玄澄正将所有有关徐乐容的画全都烧掉了。

  “我第一眼见你姐姐,是在她和离王大婚当日。只是闻言,历州有一位大夫,不仅心善,还足智多谋,轻而易举的击退了北凌国二十万大军。在她去之前,就连林司源都陷入了苦战。那时我想,那不正是辅政的最佳人选吗?”

  君玄澄扔了最后一幅画,笑道:“后来见了她,天人之姿。从那之后,我眼中便只有她了。但她却已为人妻……”他走到了元珩的面前,伸出手放在她的眼前,想要去触摸那双眼睛。他重重叹了声气,道:“真是可惜。唯一像你姐姐的也没了。”

  “等你踏平了衍心楼,不就能接她入宫了?”元珩似笑非笑。

  “是啊。所以我把画烧了,今后也再不用睹物思人了。”他手一挥,指着还在燃烧的画。灰烬飘扬而上,飞到了元珩的眼前。

  “所以你让我来,到底想说什么?”

  “将林卿赐给慕容和白,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一提到林卿,元珩的脸色骤然变冷,君玄澄接着说道:“慕容和白不是个忠君之人,他一开始的确是离王的人。我曾想要让他倒戈。但他没有明言。不过林卿突然说嫁给离王,你也不阻止,倒是给了朕一个好机会。他记恨着离王居然要娶林卿,便暗中来找了朕。朕写了赐婚诏书,他这才答应会忠于朕。说来也是可笑,天下都是君家的,朕还需和臣子做交换。”

  他苦笑一声,整理了衣袖,坐在了龙椅上:“此次朕会让他出兵讨伐衍心楼。但衍心楼不仅有那五万精兵,整座垣州城也是机关重重。就算他能攻城,也注定会被衍心楼所杀。他若战死,你和林卿之间,不就无人再阻拦了?”

  “他死了。燕宁军你自然而然也能全权接手,而林津然是个废物,林家自然也落入你手。真是好谋算。”

  “我们正好各有所需,不是吗?”君玄澄扬眉道。

  “灭了衍心楼,你姐姐当皇后。朕封你为公主,林卿也赐给你。今后的日子,你想如何,便如何。就算捅了天大的篓子都由朕为你兜着。如此,两全其美。”

  君玄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等微生韶死了,衍心楼群龙无首。你以为,保下一个温不弃就行了?她能活着回去?”

  “君玄澄,你敢伤她一分。我让你做不成皇帝做废物!”她眼眸一沉,怒道。

  “其实魏凌决早在皇宫之时,朕便与他有过接触了。那时,他明里暗里想要我登基之后,继续允他荣华富贵。后来得知,他一直用女子身体练毒是为了炼制什么长生不老的天命丹。但炼制天命丹的材料珍稀无比,其中有一味除了已经是百毒不侵的你,还有一种叫做焚阳一字诀的内功。微生韶和温不弃都是练此内功之人,但微生韶在衍心楼之中,且武功无双,世间只有一个夏孤临能与之匹敌。而温不弃,却在衍心楼之外。对比其师父,抓她也会更容易。想必,他绝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吧?”

  君玄澄饮了一口茶,继续道:“若你不让她独自离宫,朕还能保住她的性命。可惜你就是太自负了,总是在算计着别人。让她当即离去,殊不知,羊入虎口。”

  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他,突然一笑:“那你可要记得想法子杀了微生韶。不弃当了楼主,我才有机会帮你毁了衍心楼。”

  “元珩,你的伎俩,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就算是林卿,你也利用了。你死后,怕只是青蝇吊客。”

  “承君吉言,死后还有青蝇吊唁,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呀。”元珩只无所谓地笑了笑。

  两人都各有心计,也不知谁才是那个赢家。

  燕宁——

  三日前是林家大小姐大婚。当时锣鼓喧天,张灯结彩的热闹非凡。就算是三日后,城中都还留存着一阵喜气。此次大婚,林家大手一挥,整个燕宁三州,所有的人都能吃上一杯喜酒。

  一戴着面具的女子走入一间客栈,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少年长相俊秀,脸上虽没有挂着笑,但看上去很是亲和。少年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孩子,那孩子也戴着半边面具,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双眸。店小二迎了上来,领着三人走上楼,来到窗户旁坐下。

  “姐姐。”江元习惯性的递上了一颗蜜饯。修长的手接过蜜饯,她掀了面具放入嘴中,轻轻咀嚼着起来。

  “到时我们分开走,你去衍心楼报信。途中记得留意有没有她的下落。”

  “好。”江元点头。

  “不过姐姐,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温姐姐武功那么高,她少时都能伤到师父呢。不会有事的。”

  “但愿……”

  说不担心温不弃那是假的,特别是君玄澄那么一说之后。魏凌决虽然功夫不如温不弃,但在阴谋算计上温不弃却斗不过他。但凡出点什么岔子,就算她武功再高,也极有可能会成为魏凌决的阶下囚。

  这些时日她也给衍心楼在各州的暗桩留了记号,想让他们告知温不弃的下落。不过留了那么多也没个消息,这心中便越发的不安起来。若她真的落入魏凌决之手,那……那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想着,元珩只觉得有些头痛难忍。

  “不过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告诉皇上林家大哥的事情啊?这样一说,他会不会猜到你与衍心楼的关系?”对于之前元珩特地去找君玄澄说起林司源,江元是有些不太明白的。皇帝也不是个傻子,自然而然会多想些。

  “我故意刺激他的。”

  “啊?”江元瞪大了眼珠子。

  “不能杀他,还不能故意气气他吗?”元珩挑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眼眸又冷冷瞧了那孩子一眼。

  “反正这是他与衍心楼之间的争斗,与我无关了。我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但是垣州城是机关城,哪有那么容易被攻下。不过一旦三十万大军前往,也会死伤不少人。”江元接话道。

  “此事也早告诉不弃了,她自会安排。微生韶又怎会怕?到时背地做做手脚,那可是燕宁军,就当还林司源一个人情罢。”

  “姑……姑姑。”这时,小孩微弱的声音传来,元珩看向了他。

  “作甚。”她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

  “我……饿……”小孩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面前的女子。

  “饿了就快吃饭,给。”江元将那筷子放在他的手中,又给他夹了许多的菜。食物在碗中,小孩却迟迟没有吃。那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元珩冷哼一声,不耐烦的敲着桌面。

  “得,姑姑同意了。你快吃吧。”江元倒是满脸温和,又给他夹了一大块肉放入碗中。小孩得到指令,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不能随我们一道回衍心楼。你去找个地方,让他和那个奶娘一起住着。诶,那奶娘没死吧?”

  “没有。当时去找他时,见她是个忠心护主的,我便顺手一起带走了。”江元嘴里也嚼着肉,含糊不清道。

  元珩看着像是两辈子没吃过饭似的小侄子,若有所思。兴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小侄子便犹豫着停了下来。一双与她酷似的双眸可怜巴巴的望着她。

  “南行,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小侄子放下了碗筷,将嘴中的食物赶紧嚼了嚼咽下。又用手背擦拭了嘴边的油,这才说道:“是娘亲。”

  “那今后你便只唤南行。忘了那个姓氏,明白?”

  小侄子似乎还有些不理解,但很快也反应过来。重重点头,想了想,他小声问道:“姑姑带我去见娘亲吗?”

  “呵,想的美。她压根不会见你。”

  小侄子突觉委屈,眼眶瞬间就红了。但他却强忍着泪水,没有哭出来。

  易容换死囚,魏凌决会做,她元珩自然也会。当初见到他时,元珩其实也是起了杀心的。只是奈何他长得和徐乐容实在太过相像,那眼眸都是一模一样的。剑到眼前,他哭着喊了一声姑姑。那时还不知,他为何会认识自己。

  后来便由江元藏了起来,又将一个瘦小的死囚换成了他的脸。故意当着离王的面杀了他,就是要让他痛!

  “你将他送去土龙寨山下的那个镇子。他那个奶娘在何处?”

  “就在迄北呢,我知道姐姐会回来。当初直接给了些银钱,让她自己去的迄北。”

  “嗯。现在去办,尽快回来。还有,传信去长州,让玉翡立刻带人离开,去……雍城。”

  “去雍城?”江元诧异道。

  元珩看着饿坏了的小侄子,随手倒了一杯酒放在他的面前。小侄子一看,先是一愣,然后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咳……”小侄子呛了一口,不敢说什么,又赶紧抓起一块肉往嘴里塞。

  冷白的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思索了一番,解释道:“她对林卿很重要,我必须要确保她平安无事。换去雍城,也是为了以防小人。”

  “姐姐是怕百密一疏?”

  “也不是。我想让林卿,亲手杀了慕容和白。权当,报当年长州他带走林卿之仇!”她眼眸冷了半分,捏紧了手中酒杯。

  “但林姐姐又不会武,怎么杀他?而且……林姐姐根本就不会动手。”

  江元想着,林卿是大家闺秀,从小娇养着。可能连只鸡都不会去杀,别说是人了。更何况,对方还是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就算有此心,没有丝毫武功的她要怎么去杀?动了手,杀不了人,岂不是很危险吗?

  江元十分不解,元珩一向都十分看重林卿的安危,为何此刻却要将她至于险境。

  “姐姐又如何能让林姐姐对慕容和白下杀手?就算他背叛了林家,也不足以让她下手。”

  元珩抬眸,一字一句道:“让慕容和白,杀了程清然。林卿知晓后,一定会动手的。”

  阴郁的脸上露出冷笑,她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道:“被喜欢的人所杀,他会不可置信,会很痛心。只是可惜,我看不到他死前的模样。”

  江元沉默不语,自离王的那些话让她失控后,她好像就变了。算计了那么多人,如今,终于轮到林卿了。

  100.姐姐,生辰快乐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云层遮住了月,但也很快去往了别处。月亮悄摸摸的冒出头,竟看到两个黑影从林家的北侧翻墙而入。二人走了没几步,便见到了一队燕宁军走了过来,二人赶紧躲入了黑暗之中。等那燕宁军离开,这才现身。

  以往的林家,可不会有这么多燕宁军。

  乌云缓缓划过,那月又急忙藏了起来。趁着夜色浓重,那两个黑影很快就来到一个庭院中。元珩猫着身子,从屋顶上跳下,轻盈落在窗前。屋内烛火还燃着,但有些暗,兴许只燃了一处。隐约能见到一个人影正靠在床沿,坐在地上。

  元珩轻轻敲了一下窗,床边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但后续便没有什么动作了。她再次敲了两声,床边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林卿。”她低声喊了一句。床边的人微微一怔,随即站起了身,走了过去。

  她打开窗,见到戴着面具的元珩,心绪复杂。元珩见了她,也摘下了面具。充斥着蛇纹的眼睛凝望着她,伸出了手。

  “我带你走。”看着那只手,林卿也是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抓她。但左手微微抬起,很快就放下了。

  “你来做什么。”她的声音很淡,淡到听不到任何感情。很冷,冷到穿透了她的身体,冻住了她的骨头。她微微一滞,眸中的诧异一闪而过。

  也是,她终于是真的恨上自己了。

  “带你去见林司庭。”她重新戴上了面具,遮住了那张被蛇纹逐渐侵蚀的脸。

  “不必了。元珩,我的夫君自会去寻我二哥哥。更何况,若二哥哥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我也无须受制于你。”言毕,她想要关上窗户,元珩伸手挡住,定定的望着她。

  “你的好夫君正在温柔乡之中,哪有功夫帮你?”

  来之前,东平城中除了在传着这场婚事,也同时在传慕容大将军在迎娶林家大小姐后的第二日便纳了四房妾室。甚至还养了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为外室。都传这位慕容大将军为人风流,才新婚,这青楼之中便能见到他的身影。可怜那好端端的大小姐,居然要独守空房。

  “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管。”她手上用力想要关上窗。但力气不如元珩,而她的位置正好也能借力扣住窗户。

  她干脆放了手,冷声道:“元珩。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又何必再来找我?先前你那般对我,还不够吗?还是说,你又要用铁链捆住我的手脚?给我下药?”

  “林卿,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反抗。不要再拖延了!”

  “你若不想死,就快滚!不要在此地再待下去!”她呵斥了一声,伸手推了她一把。似乎是急着让她赶紧走。

  “姐姐!有人过来了,好多。快走吧。”此时,江元匆匆跑了过来。林卿脸色一变,用力推开元珩。

  “林卿!”她突然有些急了,正准备翻身进去,就听到了甲胄声,然后一阵亮光逼近。二人被燕宁军团团围住了。

  “呦,这不是那狗皇帝用来长生不老的圣体吗?今日居然有幸得见。”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有一人从燕宁军身后走了过来。一个男人虎背熊腰,右手是一只铜铁所制的假手,脸上有两道刀疤。他正是慕容和白的副将之一,宋长柯。

  “圣体?说得好听是圣体,和那些整日搔首弄姿的妓女有何不同?”另一人又附和道。

  “诶,也不知这圣体的身体和那些窑子里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元姑娘可否让我尝尝啊?说不定还真能长生不老呢。”

  “闭上你们的臭嘴!”江元气得拔出了腰间的短剑,黑金剑指着宋长柯,眼中冒着怒火。

  “呦,小子毛都没长全,就会使剑了?”宋长柯嗤笑道。江元双眸微沉,手中短剑朝着宋长柯挽了几个剑花,然后扬手三剑。

  宋长柯起初并不在意,但很快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和脖子上有些湿意,好像是流血了。他抬起手摸了一下脖颈,果然是摸到了鲜血。但幸得伤口不深,未伤及性命。而此时他的脸也是数十道剑痕,最深的有两处,最长的一直延伸到了耳朵。

  “你!”众人满脸的惊愕,他的剑分明都没有碰到人!怎会伤到人?

  “小子真是好功夫!”宋长柯抄起手中的刀就朝江元砍了过来。江元侧身避开,而在他躲开的同时,那锋利的黑金短剑一挥,将宋长柯的手臂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抓住他!!”宋长柯一声令下,周围的燕宁军瞬间就涌了上来。趁着人去抓江元,元珩趁机翻上了窗户,林卿连连往后退。

  “别乱动!林卿,我的耐心有限!”元珩寒声道,一把就拉着她走到角落旁。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油扔向床榻,一把火点燃了这张床。

  宋长柯带着人去追江元,江元却没有跟他们打,而是很快飞身跃起来到了屋顶上。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马上封锁东平城!所有人,不准进,不准出!”宋长柯捂着伤口,大声喊道。

  “将军!”顺着声音望去,慕容和白走了过来。

  “没抓到人?”他沉声道。

  “没……没有。”

  慕容和白沉着脸,瞥了一眼满手臂都是血的宋长柯,脸色更是黑了几分。本来就想着自己娶了林卿,元珩必定会来。结果特地安排了人,还是让她逃了!

  很快,只听到一声爆炸声。几人纷纷望去,好像是林卿的院子。

  “将军,夫……夫人……”一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没等他说完话,慕容和白赶紧朝着林卿的院子跑去。等来到林卿院中时,整个庭院都已被大火吞噬,还有几处炸了。

  “救人!!快救人!!”

  东平城街头,少年躲过燕宁军的搜查,然后拐入了一个暗巷当中。找到一处堆放杂物的地方,然后打开密道机关,钻了进去。

  ——

  密道很长,仅容两个人并排走过。元珩拿着火把走在前面,身侧是林卿。她紧握着林卿的手,自进入了密道后便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林卿都不知这密道是何时修建,元珩又如何得知。她停下了步伐,元珩回头去看她。本想询问,突然又想了什么,冷然道:“林津然如今是林家的一家之主。慕容和白就算娶了你,你们家的那些掌柜族老也不会听他一个外姓人的。所以慕容和白也不会杀他。当今之计,是你和林司庭一起回林家掌控大局。”

  元珩在等着她的回答,林卿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问道:“你怎知这条密道?”

  “不重要。”元珩没有说,只依旧牵着她往前走。走了没几步,林卿又停下了。元珩心中升起一阵疑惑,松开了她的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想回去?你就那么心甘情愿嫁给慕容和白吗?”她眉心紧蹙,漆黑的双眸闪过一丝怒意。

  “元珩,此处就你我二人。离王也死了,宫变也结束了。你能否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杀了我嫂嫂。”

  元珩微微有些愣神,随即好笑道:“真不知你是疯了还是我疯了,事到如今居然还在问这个问题?你都亲眼见到我杀了林司源,是不是我亲手杀的程清然,你还不明白吗?”

  星眸微微闪动,眼底却浮现出一片希望。她缓缓伸手扯住了元珩的衣角,软糯的声音十分低落,微微道:“元珩……你能不能说实话?无论如何我们都一起承担,好不好?”

  元珩定定的望着她,扔了手中的火把紧紧抱住她。密道之中,只传来她的一声重重叹息。火把在地上燃烧着,微微映出她眼中浮现的一道杀气。

  “林卿,你跟我一起死好吗?我们,永远不分开。”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林卿的喉咙处,她微微低头,亲吻了她的唇。

  “林卿……我爱你。”

  她的刀一向都是最锋利的,那冷森的匕首只微微用力,颈上便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林卿缓缓闭眼,似是应允了。

  “姐姐!!”这时,江元匆匆赶来。见到这一幕,吓得连手中的火把都差点握不住。冷眸缓缓看向了江元,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手中匕首并未放下。

  “姐姐,都……都办好了。大姐姐还等着你回去呢,她……她还在等你。”江元心中十分紧张,大冬天的,额上竟流下一抹冷汗。元珩这副冷郁的神情,通常都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不停地咽着口水,安静的密道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元珩突然笑了两声,放开了林卿。转身之际,只见她笑意加深,低低说了声:“疯子。”她径直走了,甚至没管林卿。江元松了口气,摸了摸差点吓坏的心。

  “林姐姐,走吧。”他弯身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密道一直通向城外,江元领着林卿出来时。元珩正望着夜色,喃喃自语。

  又是一年冬至,今日依旧无法同当年那般,吃八宝糯米饭了……

  “第十五日了……”

  “温姐姐不会出什么事的,就算是遇到了危险,她身边还有那么多玄字旗的人呢。万一打不过,她轻功卓绝,也能逃走的。”江元安慰道。

  她收了视线,侧目看了江元一眼。江元心神领会,从怀中拿出那包蜜饯时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然后递上那包蜜饯,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姐姐,生辰快乐。”

  元珩也是顺手拿起一颗蜜饯扔入嘴里,懒懒瞥了一眼不远的暗处。

  “尽快回衍心楼去,路上注意安全。”

  “姐姐,你也是!”江元收好那蜜饯后骑上马,很快离去。

  江元先行回衍心楼告知徐乐容这些消息,以免她担心。而元珩则带着林卿前往迄北去见林司庭。

  ——

  长州,城西的小院中依旧坐着那位陈夫人。她正绣着什么,仔细去看,好像是一头鹿。她抬首望天,眸中一阵惆怅。

  “娘,吃饭了。”屋内的玉翡喊道。

  “好,来了。”她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入房中。陈夫人拿起来筷子,看着桌上的饭菜似乎有些吃不下。

  “您也清楚,此时出面其实没有任何意义。等一切都结束了,自会有人来接。”玉翡知晓她在想什么,便开口说道。

  “我只是……有些担心。”陈夫人满面愁容,放下了手中的木筷。

  “担心也是无用的。事已至此,只等主子派人前来便好。”玉翡的言语有些冷意,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陈夫人似乎是感觉到了,小心问道:“玉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家主子失踪了,好些时日都没有找到。”她重重放下手中的碗,有些恼火。

  “我却只能待在此地,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可出去寻人。我一人也行的。”

  “那怎能行?即是主子命令护着您,任务未完成,我也不会离去的。”她虽是有些动摇,但也还是谨遵命令。

  “是我拖累你了……”陈夫人垂下眼眸,自那晚后,自己便完全和外面断了一切。这长州,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

  “此事与您无关,您无须自责。只是主子失踪,我甚是担忧。希望早日能得到主子平安的消息……”

  ——

  集市上熙熙攘攘,一个小女孩跑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在人群中穿梭着。也不知是跑得太快,还是那人出现的太过突然。小女孩一头就撞在了他的身上。她抬头看向那男人,手中的拨浪鼓吓得掉在了地上。只见那男人面部苍白,像极了一个刚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鬼魂。男人缓缓俯身,将地上的拨浪鼓捡起递给了她。

  “今日我心情好,就不抓你了。”男人的声音沙哑,十分难听。小女孩不敢去接,吓得不敢动。男人森然一笑,手上一松,拨浪鼓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待他离去后,小女孩这才后知后觉,猛然大哭了起来。

  绕过热闹的街市走进了一个房间,然后打开墙上机关。一间密室出现在眼前,一进入密室便能见到一个长楼梯。很黑,但快至尽头时,有一道火光。

  走下去后映入眼帘的是莲花台,莲花台上用五条铁链锁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深红衣裙已经染黑不少,颀长的脖颈上还戴着圆形枷锁,五条铁链套在身上,似乎很害怕她会逃走。她的发丝凌乱,清冷的脸庞依旧是不羁,一双凤眸冷冷盯着眼前的人。

  “这么久了,温少主居然还能撑下去?果然,你这身纯阳功法更能成为炼毒的容器。”魏凌决哧哧笑着。

  “我也真是没有想到,元珩就算是中了蛊,也都不受控。还那般算计了离王。让他轻而易举的就被杀掉了。温少主对她情深似海,殊不知,她早已和林家大小姐双宿双飞了呢?倒不如依了我,你是衍心楼的少主,要什么得不到?杀了林卿,元珩不就是你的了?”

  温不弃只一声讥笑,凤眸中露出一丝不屑。

  “想必她很快便能找上门来。但聪明人活不久的,温少主。不过只要她来,你们都将成为我炼制天命丹的药材,死后,也算是能在一起了。”

  101.在我身边

  林卿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见到林司庭,眼泪夺眶而出,失而复得的心情难以言表。

  林司庭上前抱住了她,愤愤道:“卿儿,都怪二哥哥无用!”

  “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江元呢?”一旁的元昔闻询问道。

  “让他先去垣州城了,如今此地也不安全。我怕慕容和白会找来,你随我一起去垣州城。”元珩走上前。

  “我……不去了。我只是个大夫,他就算找了过来也不会将我如何的。”

  元珩犹豫道:“其实也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尽管说便是。”

  “衍心楼的少主温不弃,我失去她的消息了。来燕宁前,我闻言各州出现了许多的女子失踪。还有地方见到了人肉,剔了骨的。若是杀人,不会费劲剔骨。我想着……此事除了魏凌决也没别人了。如今不弃没了消息,我害怕她会被魏凌决抓去,我不知她的现状,但极有可能是被喂了毒的。若是受了伤,若是你能随我同往,还能帮我救救她。”

  “若是此事……那我应你了。”元昔闻应允后,元珩也是松了口气。若是她不走,那还真是有些麻烦。毕竟魏凌决和她的母亲同为衍心楼中人,她也不确定此时的魏凌决会不会找上她。但是依着魏凌决的性子,只要是有关的人,他可能都会先抓起来再说。元昔闻不会武,根本逃不掉。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

  “嗯,那我去收拾一番。”她颔首,然后走入屋内。

  “元珩,你……”

  “林二公子,废话,不需说太多。”她瞬间冷了脸,只看了一眼林卿便走出了院外。

  林司庭微微叹气,朝林卿问道:“卿儿,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发生了何事?”

  “你先告诉我,是谁伤的你?”

  林司庭欲言又止,他也不知该如何告诉林卿。于是也就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当中。林卿依旧有些不愿意去相信真的是林津然,但林司庭的沉默也就告诉了她一切。林卿微微闭目,嫉妒,还是会让人失了本心。

  元昔闻收拾的很快,她也就是带上了一些治伤解毒的药。她走到二人面前,道了声别。元珩骑着马,正在院外等待。

  “仅一匹马?”

  “你会骑马?”

  “哈哈,我不会。”元昔闻笑了两声。

  “走吧。”元珩伸出手,将元昔闻拉了上来。

  她最后又看了一眼林卿,今日一别,恐再不会相见了。

  今年的冬日,燕宁并未下雪,但却是很冷。寒风一吹,直往身子里灌去。听到马蹄声渐远,林卿这才从院中走出来。她一直站在原地,冷风轻拂起她的发。她伸手解下了发上的青色发带,放在掌中。

  风一吹,这轻软的发带便随风而去了。

  “是她救了我。她让江元,提前在兄长墓前等我前去。”身后,传来了林司庭的声音。

  “杀我的,是津然。他……想让我答应你们的亲事。我骂了他,只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

  “二哥哥。”林司庭本还想继续说,林卿突然出声打断。

  “我们去一趟长州。”

  “去长州做甚?”

  “江元说让我去长州城西,找一个名叫玉翡的姑娘。”

  “好,那我们即刻启程。”林司庭虽然不解,但也没问什么,很快答应了。

  二人离去后不久,两个身影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既然是江元让他们去寻找的人,那必定是能让林卿回心转意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得知真相!你马上带人去长州,一定要先他们一步找到那个名叫玉翡的。无论这个玉翡是谁,无论她与谁在一起,杀之!”

  “是!将军。”

  慕容和白沉着脸看着那兄妹二人远去,眼露不甘:“她是个疯子!你为何那般死心塌地?”

  ——

  自这些事发生过后,林津然日日酗酒,胡子拉碴的,整个人都十分颓废。

  慕容和白回了林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见他。他一把拉起了林津然,厉声问道:“那鹿纹令牌,到底在何处?”

  林津然满脸醉意,讥讽的笑了两声:“这令牌,若不在我二叔手中,就只能在我姑姑手里了。你们既已成亲,她居然没有给你?”

  林津然想了想,又道:“你是她的夫君,就算没有那鹿纹令牌,也能参与林家的生意。怎么,是不是那些个老家伙不愿认你?”

  慕容和白的脸色一黑,用力将他扔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是个叛徒,他们怎肯认你呢?”他大笑着,又大口的喝起酒来。慕容和白上前两步,然后拿起地上的一坛酒,一手捏起了他的下巴就将那酒往他嘴里灌。林津然没有反抗,只是被呛到咳了几声。

  他扔了手中的酒坛,嗤笑道:“林津然,你也是个叛徒!”

  林津然眼中有些浑浊不清,他突然捡起地上的碎片朝着慕容和白冲了过去,但他哪是久经沙场之人的对手。慕容和白只是往后撤了一步,抬腿就是一脚,将林津然踢翻在地,摔在地上了那碎片上。碎片扎进身体,他死死咬着牙,再次举起那碎片朝他冲去。

  慕容和白冷哼一声,一个侧身躲过,然后顺势紧握住了他抓着那碎片的手腕一扭,手上失了力,那碎片被慕容和白夺了去。他抬手那么一划,林津然捂住了脖颈。

  林津然嘴里吐着血,眼中尽是不甘。他伸手想去抓慕容和白,却只觉得那鲜血不停的往外冒,如同溺水一般难受。

  慕容和白冷冷看着他,笑道:“元珩杀人,最喜欢割喉了。”林津然瞪大了双眼,企图挣扎,但也无济于事了。

  “为了一个女人毒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杀自己的亲叔叔。还真是愚蠢!林津然,你还不如元珩呢。至少她还能护住林卿,你呢?连自己都护不住!”

  林津然看着他,眼眸中的那阵光逐渐散去……

  三日后,慕容和白整军出发,前往垣州城。

  ——

  垣州城,衍心楼之中。一身红衣的微生韶阴沉着脸坐在大殿之上,殿内站着的人屏声敛息,不敢作声。

  “过去了半月之久,居然无一人能找寻到少主踪迹?!”

  “自少主失踪后,各州便再也没有女子失踪。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就连抓到的那些人也都是哑巴,还没来得及盘问便吞毒自尽了。”殿下一中年男人低声道。

  “只给你们五日,若再找不回,拎着脑袋来见我!”她冷凝着殿下众人,沉声道。

  “是!楼主。”

  清园中,微生韶来此之时,徐乐容正在研制着药。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沉浸在医学之中。这段时日以来,微生韶也没再去打扰过她。

  她之前一度认为夏孤临回来后她便会离开,结果人回来了,她也依旧待在这清园中。

  除了江元来此告诉她关于元珩的一些事之外,她也再没说过什么其他的话。好像她只是为了这个妹妹而活,丝毫不顾他人的死活。

  她实在是不明白,以前在衍心楼时她也且会对自己笑的。但自从嫁给了离王,她不仅不笑了,就连话都不愿说上一句,一直都在疏远。分明都带她脱离那势利的徐家,为何还要如此?难道还是在怨恨自己,当年没能找回元珩?

  徐乐容抬头看了一眼,正见到微生韶离去。目光随着那红衣女子的离去慢慢收回,又继续捣鼓着自己手中的药材。

  “大姐姐,这三七研磨好了。”

  “嗯,放在那边吧。”

  “好。”江元乖巧应答。不过看着手中的药材,有些欲言又止。关于南行之事,元珩说过不让徐乐容知晓的。虽说她不会真的不要自己的孩子,但元珩说了,她躲避着南行,可能有别的原因。让他不要提起,就当没有这个孩子。以免她听了,会心生郁结。

  江元思考半天,最后也还是没有说出来。

  又过了两日,微生韶还是忍不住去清园找徐乐容,见到她时,她正坐在药室的窗边,十年如一日的翻看着医书,研制药方。只是元珩不在,她的神情依旧淡漠。就算是无情无欲的神仙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怎就她,偏是那绝情之人!

  微生韶缓缓松开握拳的手,稍稍平复了心情,走上前。见到桌上的玉瓶好似在闪着蓝光,便随口道:“这是何物?”

  徐乐容只稍稍抬眸看了一眼,不紧不慢道:“忘情蛊。”

  对这东西,微生韶还心有余悸。之前差点就吃了这该死的蛊,于是连连后退了几步。迟疑道:“给……谁的?”

  徐乐容有些犹豫,尔后又缓缓开口道:“阿韶。我知晓你的情谊。当年愿意随你走,也确实……”

  她停住了,抿了抿唇,又接着说道:“愿意随你走,也是因为我的确心悦于你。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失去姩儿。只怪我的私心,害了我妹妹……我不怪你当年的囚禁……阿韶,你若吃下这忘情蛊,我们之间,也便两清了。”

  听到她亲口说的喜欢,微生韶心中是又喜又急。她紧握徐乐容的双手,激动道:“我自知当年做错了事,我嫉妒你心中只有你的妹妹,我嫉妒就算是你得知了她的死讯还依旧坚持的寻找。你爱她,却不肯分我一点。如今你却让我吃下这忘情蛊忘了你,你还不如一剑杀了我来的痛快!”娇媚的脸上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握紧了徐乐容的手,道:“容儿,我用内功救她,你能不能回头?”

  徐乐容的眼眸微颤,强压下心中的那抹悸动。她抽回了手,也只是不冷不淡的拒绝了。微生韶跪坐在地上,还是心有不甘。

  “就算我愿意以命换命,你都不肯?”她红着眼,泪水也是停留在眼中。

  “阿韶……待魏凌决一死,我会带姩儿离开。你我,不要再见了。”

  “徐乐容!你怎就如此狠心?你分明喜欢我!你分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徐乐容!!”微生韶咬着牙,瞬间怨愤难平,抬掌用力一拍。那桌子顿时裂开,成了两半。

  她用力的拉起徐乐容,将人拉回了房间。又从一处的角落里拿出了铁链,徐乐容见那铁链,下意识就要走。微生韶红着眼,又将人给用力拽了回来,没有丝毫温柔。那铁链一头绑在腿上,一头绑在床榻上。

  这一点,倒是和元珩绑林卿如出一辙。

  微生韶用力捏着她的脸,咬牙道:“我在你脸上也刻上我的名字,这样别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如此,江湖之中便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102.聊吧,多聊聊好

  越是离近垣州城,这天就越冷,一路上甚至还下起了大雪。寒气四溢。

  元珩身子冷得厉害,唇色都发紫。只觉脑袋有些发晕,她的身子突觉无力往旁边一侧,从马车上倒了下去。

  听到声音的元昔闻掀开帷帘,见她摔在了地上,便赶紧下了马车。

  “元珩!”她从怀中拿出了药,赶紧喂她吃了一颗。而现今不到酉时天色便已暗了下来,寒风凛冽,已是越来越冷。

  离下一个村镇也不知还有多远,无奈之下,她只能是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先过了这一晚再说。

  元昔闻将自己与元珩一起裹在那厚厚的被褥之中,想用身体给她一些暖意。

  车外北风呼啸,车内一片宁静。元珩的呼吸也弱得很,几乎是感觉不到的。若非元昔闻是个大夫,换做别人,怕早已认为她死了。

  吃了药之后,她到后半夜便醒了过来。元昔闻的侧脸和元兰很像,她一阵恍惚,以为是自己回到了过去,还在长州小院时。

  她缠着元兰,想让她搂着自己睡。元兰怀里很舒服,她睡的也很安心。

  那像极了姐姐的怀抱……

  “醒了?好些了吗?”元昔闻好像也没有睡着,感受到身旁的人似乎动了,她也很快就睁开了眼。

  “嗯……”元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但一呼吸,伴随着的却是一阵微微心疼。

  “你的眼睛……蛇纹褪了不少。”本是被蛇纹布满的双眸竟是褪了些,而脸上的那几条蛇纹也都消失不见了。

  “不过从脉象上看来,这蛊还未解。你身子太虚了,这么冷的天,扛不住多久。”元昔闻收了手,然后又给她拉紧了被褥,以防有风灌进去。

  “没关系……”她靠在元昔闻的肩头,有气无力。

  “你又是何必如此呢……万一有别的法子救你呢?”

  “有些累,想早点歇着了。”她扬起一抹笑,轻声道:“再说,我想元兰姐姐了。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她吗?”

  “也没什么,就让她开开心心的吧。”

  “嗯。我会告诉她的。”

  “你也是。”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会的。”

  她靠着元昔闻,逐渐沉睡。元昔闻只觉得肩上一沉,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赶紧摸向元珩的手腕,脉象微弱,但好歹还有。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又拢紧了被褥。

  冬日凄惨,寒霜白雪降下,落在一匹红棕色的马身上,那匹马的身侧,一个女子趴在雪中,身上的血已经被冰雪凝固,只是那抹红在这白雪中十分打眼。而后背琵琶骨上还锁着铁钩。大半张脸都被白雪覆盖住了。

  马车缓缓行进着,元珩正在车内睡着,感觉到马车停下了。她以为是遇到了魏凌决,这心中一阵紧张,赶紧掀开厚重的帷帘。

  “那边有一个人,还有血。”元昔闻指着不远处趴着的人说道。

  “我去看看。”秉着大夫的原则,元昔闻下了马车。

  元昔闻走上前仔细瞧了瞧,然后轻轻抹开了那人脸上的雪。

  “温儿!”她惊呼一声。

  听到声音,元珩立即跌跌撞撞跑下马车,将人赶紧先抱上车。

  “她有没有中蛊毒?”如今她最担忧的,便是魏凌决会给温不弃下蛊。以血换蛊的法子也不是每次都能见效,而也不知魏凌决还有什么折磨人的蛊。

  “没有。但内里空虚,这琵琶骨上的铁钩无法取出。我们需尽快回衍心楼。你驾车,我先给她处理伤势。”

  “好。”

  元珩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没中蛊毒便好。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温不弃,但见她受此重伤,无论真相如何,她都断定了是魏凌决作为。

  而魏凌决抓的人,只能被弃尸,无人能活着出来。她如今内力全无,定是拼尽全力逃出来的吧……

  元昔闻只简单的替温不弃处理好了伤势,便用被褥将她裹地严严实实。明显的感觉到马车已开始疾驰起来。

  她将手搭在温不弃的身上,环住了她。也好能够稳住她的身子。

  “也,也别太快……”元昔闻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但车外寒风呼啸,元珩似是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

  前往长州的路上,林司庭燃起了篝火坐在一旁烤着抓来的野兔。林卿正倚靠在他的肩头闭目养神。

  犹豫良久,林司庭才开口:“卿儿。我其实在一月前便已醒来了。”

  “那你为何不回来?”林卿缓缓睁眼,坐了起来。

  “我一直没来找你,是因为……是因为江元说,元珩想要兵不血刃除掉离王。但她并不知离王到底有多少实力,所以干脆诱他入宫。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而我在他们眼中已是个死人。若是贸然出现便会打乱她的谋划。兄长信她,我自然也信。便也一直在这迄北,没有现身。”

  林司庭长长一声叹息,又道:“其实这些年我们一直都在观察着离王的举动。他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还同他国有来往。兄长知晓,但一直找不到实质的证据。大嫂被杀后,兄长便让我先离开燕宁。就是兄长被杀的那一晚。我本想带你一起走。但兄长却说已将你交给了他人。他当时没说,但如今……我也知晓兄长所说的是何人了。”

  林司源当时说会有人将林卿送到自己的面前,他想过无数人,甚至还想到了衍心楼中的人。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元珩。

  “只是没想到……津然会对我下杀手。”

  “大哥哥早已知道会发生这些事了?既是如此,元珩又为何不肯告诉我?还要……那般对我……”林卿始终都不明白元珩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因为,程清然真是她杀的?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相信元珩真的会做出伤害自己家人的事情。特别是在见到林司庭之后,这个想法便愈加的强烈了。

  而如林司庭所说,兄长定是在什么时候和元珩见过,二人有过商量。但元珩之前一直在府中,怎有时机去见林司源?只是未见江元,难道是他?

  “此事是江元私下告诉我的,他说万不可让元珩看出什么来。想来,她是想要瞒着的。至于为何,江元也没有细说。但分明是不愿让我们知晓,江元又为何要告诉我?”

  林司庭有些疑惑,江元说出此事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两姐弟做事情,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不解。

  “二哥哥,你可知我房间内有一个密道?”回想起之前元珩带着自己从密道离开了东平城,她询问道。

  “是。我们几人的房间都有一个密道。好像是父亲还在时便修建了的。不过并未告诉你和津然。你……你怎知这个密道?”

  林卿瞬间恍然大悟,想起了元珩之前说过的话,她那段时日总是奇奇怪怪的。

  说是要回林家去,却总是在拖延。若不是出了何千柔一事,二人恐怕还会在那山中住的更久。加上江元说的话,元珩的一些反应。

  这一切好像就是她一步步设下的局,与自己长兄一起设的局……

  “是元珩……当时她来家中找我,火烧了我的房间,带我从那密道逃了……”

  “是了。兄长既然将你交给她,那必定会告诉她这条退路。只是卿儿,此次见她,你们好像疏远了很多。发生了什么吗?她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位温少主了?”

  “应当……是吧。”林卿也很不明白,元珩的心好像一直都让她看不懂。分明是能感受到她,但突然又变得不是她。

  “也罢,感情一事本就不可勉强。她既然喜欢了别人,你也不必再想着她了。此次去长州办完事情,我们便尽快回燕宁去。”

  “嗯。”

  林卿倚靠在树旁,心中还在思索着元珩与自家长兄合谋一事。林家的确是皇室的眼中钉没错,此事她心中也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林司源会走上一条死路,而元珩……又为何要隐瞒起来。

  林卿从怀中拿出了一瓶药。这是当初徐乐容给的,说是元珩毒发是吃上两颗便会缓解。她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再后来发生的事,让她再也没用过。

  她缓缓握紧了这瓶药,瓶中还有大半。也不知,是不是再也用不上了。

  ——

  钦阳,只要进入此地境内,那离垣州城也就两日路程了。江元在此地已经守了好些日子,徐乐容说没多久元珩便会来垣州城,但已过去了好些天,也该来了。

  他觉得鼻头有些痒,一仰头,连打了两个大喷嚏。为了不让身子那么冷,他也在雪中开始练起武来。

  一直等到午时,他拿出怀中的烙饼就开始吃起来。还记得当初奶奶为了答谢元珩亲手烙了饼,奶奶说那是贵人,还让他定要好生照顾。

  他吃着烙饼,心想着也不知如今的元珩,算不算是照顾好了?

  在离王故意刺激她之后,好像真的变得有些难以控制。仅因为讨厌那慕容和白便想要逼得林卿动手杀人。而那日,竟真的想要杀了林卿……

  早知道当时要寻机会单独告诉林卿,让她直接去雍城就好!

  江元狠狠咬下一口烙饼,但心中还是有些隐隐不安,也不知玉翡到底及时收到消息,将人带走。

  若是没有及时离开,不仅会让林卿看见,她也会……真的恨元珩。那一切当真是完了。

  又等上了半个时辰,突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放眼望去,有一辆马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他下意识就往一旁避开,却见那马车在离近他时放慢了些,但是并未停下。

  “姐姐?”见到元珩,他满脸欣喜。

  “上车!”

  “啊,好!”江元灵活一跃,稳稳坐在了马车上。

  “你怎么在此?”

  “大姐姐让我在这里等你。”他说着,又往车厢瞧了一眼,问道:“姐姐,车里的是谁?”

  “元昔闻与不弃。”

  衍心楼之中,徐乐容为温不弃施针,也好能暂时保住了命。元昔闻制了药,先是处理其余外伤。两个人配合默契,通常不用多说,双方便知晓各自需要什么。

  待最后,才开始准备将那琵琶骨上的铁钩取下。微生韶先是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徐乐容和元昔闻这才动手。

  琵琶骨取下之际,温不弃已是没了任何反应。

  元珩一直等在外面,江元也是满脸担忧。伤得那么重,也不知能不能救过来……而微生韶也是提前离去了,也不知去做什么。

  将近三个时辰,夜色降临时,元昔闻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她一身的血迹,元珩便迫不及待上前。

  还没等她问出口,元昔闻就先行开口道:“暂无大碍了。但她手筋脚筋都被断了,想必当时是被人丢在路边的。这一身武艺也是废了,不过幸好还有命在。”

  “那她何时能够醒来?”

  “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摇头。

  “我去看看她。”

  元珩走进屋内,徐乐容刚为她擦拭过身子,换好了干净衣裳。此时温不弃静静躺在床榻上,脸上毫无血色,好像所有的血都集中在眼角的那颗朱砂痣上。身子虚弱得像一碰就会消失。

  “昔闻给你的解药,你吃了吗?”见元珩进来,徐乐容抬眸问道。

  “吃了。”徐乐容走到元珩面前,给她把了脉。良久,她放下了手。

  “如何?是不是治不了了?”

  “你体内有一道内力,是温儿的。她练的焚阳一字诀是衍心楼至上内功。专克你的毒症。若……”徐乐容垂眸,没再言语。

  “可惜她内力全无,我也活不了了。”元珩无所谓的笑道。随即又凛起了眉头。

  “但魏凌决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要撑到他死的那一日!”

  “衍心楼书阁中有一本书,说是用少女之躯炼制成百毒不侵的药人。用其身体制成的能够洗髓重塑筋骨,练成绝世神功。称为天命丹。魏凌决这一生都在想尽办法炼成这天命丹。他费尽心思将你炼成百毒不侵,想必定会来寻你的。”

  “既然如此,那这清园之中,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守着了。”

  元珩望向了温不弃,眼中的黑色蛇纹已褪去了不少。她脸色阴郁,满腹杀气。

  让他逃了两次,这一次,绝不能放过!

  徐乐容默默收拾着药箱,又点燃了一支安神香。其实她想说的并不是温不弃,而是微生韶。

  若微生韶散尽功力救她,定能活。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内力散尽,也便与废人无异……

  对于她来说,没了这一身傲人的武艺傍身,江湖之中,人人得而诛之。

  103.阴谋诡计

  慕容和白的大军在元珩到达衍心楼后五日也到了离垣州城不到百里之处。由北川先行去探路,却没想到这护城河当中竟有机关。损伤了好几百号人,不得已只能先行退走。

  营帐之中,慕容和白正在看着那舆图。北川满身血气的走了进来,拿起一旁的酒水咕隆隆喝下,道:“将军,这百米护城河若不行船,我们也过不去。但只要入了水,这河中便有利箭射出。这该如何是好?”

  北川此时本就伤痕累累的脸上一道添了新的血疤,那是被水中利箭给伤到的。那利箭之锋利,就连他身上的甲胄都穿透了去。但幸得只擦破了皮肉,并无大碍。

  “我们有十万大军,这区区几支箭又算得了什么?总会用光的。所有人全都带上铜盾,先触发那水中箭矢机关。射完了箭,看他们还有什么东西!”

  “是!将军!”

  这一次,北川又带了三百人,每人手中都举着厚重的大铜盾。走到水边,分成几个小队组成了一个个的盾阵。从盾阵中扔出一些大石头,而从水中便立刻射出许多利箭来。

  虽说也是射穿了铜盾,但也确实被这厚重的铜盾给挡住了,并未伤到人。待得那利箭射完,北川扔出了手中的铜盾,见那水中毫无反应,便让人将木船给放入了水中。

  “我还道是什么厉害的机关,就是几支利箭而已。这衍心楼也不过如此。上船!”

  北川边说着,率先上了船。他带着一小队人很是轻易的便划到了对岸。见那水中也依旧毫无动静,其余人这才过去。直到最后一队人划到了河中央,突然就停下了。

  他不耐烦地喊道:“做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喊了人,他们却没有反应。于是拿过弓箭,朝着那船射了过去。箭矢稳稳插在船头。那些人依旧没有反应,正当他又要大喊时,只见其中一人的半边脑袋突然落下,紧接着是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切成块的西瓜似的散落下来。

  他这身体一散,其余人的身体也如崩倒之势一块块落下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众人不知是发生了什么。那条船就那样静静的漂在河面上,寂静不已,只是看着船上莫名其妙被四分五裂的尸体,有些毛骨悚然。

  “小心身后!!”河对岸,不知谁大声喊道。但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已是从城墙上飞下许多带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手起刀落下,就被黑衣人手中锋利的砍头刀给劈成了两半。

  北川很快败下阵来,被那黑衣人扔入了水中。他还未完全沉下去,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绑住了,然后瞬间被拉了起来。就那样悬在空中。

  那黑衣人收了刀,将尸体纷纷扔入了水中。不一会儿,便游上来了什么东西。水面顿时被染的一片血红。

  其中一个黑衣人望向了河对岸还未过来的人,缓缓抬起手中的砍头刀指了过去。杀气四溢,砍头刀上还滴着鲜血。

  “快走!!”北川大声喊道,沙哑的声音完全破掉。再也发不出声音来。河对岸的军士也迅速逃离,此时的北川身上被绑着无数细线。

  那看不见的细线钻入皮肉之中,暂不致死,但迟早会流光身上的血。鲜血滴入水中,只见他身体下方还有一条条的黑青色的鱼在跳跃着,似乎是想要去吸他的血。

  黑衣人离去后,这护城河上就只剩下北川和那一艘小船在这河面之上了。

  谁也没料到,除了那利箭,还有别的机关。慕容和白实属也想不明白,只是一个江湖门派而已,不仅修建了那么长的护城河,还机关重重。但就算是过了护城河,这衍心楼也是高手如林,能不能闯过外城都不好说,更别谈身处内城的衍心楼了!

  ——

  兄妹二人到达长州时,雪已经停了。长州的天气好像不是很冷,甚至还有温暖的太阳出现。根据江元所说,林卿和林司庭来到城西寻人。

  城西的小贩居多,街上也有许多玩耍的孩童。兄妹二人挨个去询问一个名叫玉翡的姑娘。而在这时,一个乞丐捧着一只破碗走了过来。

  “贵人,可是来寻人的呀?”乞丐笑嘻嘻的问道,露出残牙。兄妹二人面面相觑,林司庭点头,问道:“你可知人在何处?”

  “知道知道。从那边拐过两条街,有一处小院子,院外养有鸡的那户人家就是了。”

  “多谢。”林司庭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他的破碗中,乞丐连连弯腰致谢,心满意足的拿着钱走了。

  两个人顺着乞丐所指方向拐过两条街,也确实见到了有一处小院之外有鸡。林司庭先是上前敲了门,没有人应。见那门似乎开着,于是小心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看了四周一眼,这院子似乎没有人。扭头之际,见到了地上的血迹。他觉得有些奇怪,上前仔细瞧了瞧。

  而屋内的门只是虚掩着,没有关紧。

  “看来主人不在家?”林司庭疑惑道。林卿只觉得心中有些不安,缓缓走上前。准备推门的手滞在空中,她的双眸微颤,始终没有推开门。还是林司庭上前一把推开门,却没想映入眼帘的,竟悬挂着一具无头尸!

  林卿说不出话来,喉咙之中犹如石头堵住了一般,还有些难以呼吸。林司庭赶紧上前将那无头尸给放了下来,脱下外袍,将人给遮住了。

  “她……是玉翡?”

  正当林司庭起身时,突然听到房间之中又是一阵声响。他立刻便警惕了起来,将林卿护在身后。二人正看着房间,却并没有人出现。

  林司庭小心朝屋内走去,见到地上还有好好几具尸首,有穿着甲胄的还有穿着素衣的,只是那甲胄十分眼熟,正是燕宁军!不知为何会在此地见到燕宁军的尸首,林司庭内心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而此时,那角落的一处米缸里缓缓钻出来一个女孩。

  女孩脸色苍白,眼露惶恐。似乎是吓到了。

  “你是谁?”林司庭问道。

  “你……你们是林家的人?”她声音很小,畏畏缩缩的,窝在米缸里始终不敢出来。

  “是。怎会如此?这里发生了何事?”林司庭走上前,问道。

  女孩慌张的从米缸里爬了出来,几乎的爬到林司庭的面前。她紧紧抓着林司庭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道:“我……我是衍心楼的人。我和玉翡姐姐在此保护一位夫人,本来昨日是要离开此地的。结果来了一个戴着铁手臂的男人,我感觉不像是武林中人,那些人井然有序,更像是军中之人!他们一进来就杀人,我……我被玉翡姐姐藏于此处。但是她却被杀了……”

  女孩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她指着一旁的女尸,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正哭着,林卿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于是走出房门来到那无头尸前。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她颤颤巍巍掀开了那外袍,看到尸体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什么夫人?她叫什么名字?”林司庭问道。

  屋外,林卿的视线缓缓放在了这无头尸的手上,却见那无名指上有一个可有鹿纹的白玉戒指。她瞬间瘫在了地上,喉咙发紧,哽咽道:“嫂嫂……”

  同时,屋内的女孩抽泣道:“好……好像是叫程夫人。”

  林司庭还未来得及反应,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林卿绝望的哭声。他急忙跑了出去,心底一阵发紧,没敢走过去。

  “卿儿……”

  林司庭不敢相信,程清然当时没死,却……还是死在了此处。那白玉戒指是林司源亲手做的,上面的鹿纹样式还是林卿选的,世间仅此一物。而那只手,林卿也更是熟悉。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身子发冷。

  一口血突然涌上了喉咙,吐了出来。

  “卿儿!”

  林卿醒来时,神情恍惚。她呆坐在床上,无论林司庭怎么喊,都毫无反应。

  “我已将大嫂和玉翡姑娘暂且下葬了。等我们回家,处理完慕容和白之事再将大嫂接回来。卿儿,你……你先吃些东西吧?”

  他手中端着一碗安神的汤药,想要喂给她吃,怎么也喂不进去。林司庭看得着急,却也不知该如何劝她。

  林司庭不明白,江元说让他们来长州见的人会是程清然。元珩分明救了人,又为何要隐瞒?他无比懊悔,若是路上能快些,再快些……

  “依照方才那个孩子所描述,杀死嫂嫂之人是宋长柯。我们都没想到元珩会暗中救了大嫂。慕容和白又丧尽天良,派人杀她!他有何理由杀大嫂?”

  “是啊……我已经嫁给他了,他又有何理由杀我的家人……”

  不知何时,那泪水已经布满了脸庞。她苦笑着,望向自己的兄长。

  林司庭忍着眼中的泪,抬手擦拭了眼角的泪水,哑声道:“既然砍了头,说明他并不想让我们知晓此人是大嫂。”

  “我要去找慕容和白。”良久,她平静道。双眼望着一阵虚空,不知在看什么。

  “若是复仇,只能我去。事情一日未平,家中便一日不安。卿儿,你去找元珩。既然兄长已将你托付给她,想必也为你想好了退路。”

  “二哥哥,我去吧。”

  林司庭也拗不过她,但想着她也是不愿去面对林津然的。慕容和白再混蛋,也不会真的伤害她。而且她是去衍心楼,元珩也在那里。如今只期盼着元珩能够知晓她到了,能够护着她吧……

  于是,兄妹二人兵分两路,一个前往垣州城找慕容和白,一个回了林家。不过回林家之前,林司庭还是想寻找一下程清然的头颅。

  宋长柯此人他曾在战场上见过的,作战倒是勇猛,却不善于谋划什么。加上慕容和白已经领着燕宁军前往了垣州城,他杀了人之后定然会迅速去同慕容和白汇合,不会在此刻耽误。

  他也不会随意丢弃程清然的头颅,必定是藏在此地的某一处。

  林司庭花了好几日,终于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被人挖掘过的痕迹。而程清然的头颅正是藏在了那里。

  他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大嫂的头颅拿了出来,放在一个花布之中。忍着泪,只庆幸着林卿没有见到。

  请了最好的仵作,将头颅给缝了回去。他跪在程清然墓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哭道:“大嫂,等我们来接你回家。”

  104.人心

  林司庭回到林家之时,林管家已经回来了。他腰间系着白色的孝布,站在灵堂之中。林司庭快步上前,见到那灵牌上写着林津然的名字。

  他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也是,兄嫂已亡。如今在这家中设灵堂,除了林津然,还能有谁……

  林司庭有些失魂落魄的坐在书房内,手中握着那支墨玉狼毫。笔身上沾了血迹,是林司源的。林伯说林津然是被割喉而亡的,不知是谁。林司庭将当时所有的下人都拉过来审问。

  最后有人说,见到元珩从林津然的房内出来,之后也就再未见过他差人去拿酒了。

  “兄长,你……是否被她欺骗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起身,走去了林津然的房间。在他的房间有一处角落,角落里堆放着他儿时的一些小玩意儿。他拿起一个白玉匣子打开,匣子里还镶着东西,林司庭转动几次后便又打开了一层,打开之后,一枚鹿纹玉牌正静静躺在里面。

  白玉匣子是他闯荡江湖时,找了机关大师做的。特地送给年幼的林津然和林卿玩,那时候林津然找不到打开的方法,还是林卿打开的。

  林卿一直都将鹿纹玉牌藏于此处,若林津然有心,自会想到。拿了这家主令,他便是林家真正意义上的林家家主。不仅生意是他的,燕宁军中的几万亲兵也能听他的。

  可却没想到,他记恨着元珩,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林司庭想要拿着家主令召集族人,收回燕宁军去复仇。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停住了。他看着手中的家主令良久,低喃着什么。

  “二公子,我们……还去吗?”身侧的林管家问道。

  “除了家中老人,其余人全都遣散了。”

  “是。”林管家虽是不明白,但也去照做。

  自从慕容和白娶了林卿之后,林家便多了许多下人。都是慕容和白安排进来的,林管家召集了所有人,依照林司庭说的,只是留下了以前一直待在林家做事的下人。其余人分发了银两,全都遣散了。

  不信元珩,他自然是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兄长。当晚与兄长谈过的话语还言犹在耳,他那么相信元珩,将林家安危交给她。那她,绝对不会让兄长失望吧!

  但这些时日,他已有些透支了身子。加上当初伤得太重,身子落下了病根,最后也是坚持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二公子!”

  ——

  冬日漫长,人被这寒冬冻得发木。不过再冷,也抵不住人心。

  林卿找到慕容和白时,他正鸳鸯戏水。宋长柯也在,她面色如常,没有多问什么。反倒是宋长柯见到她时,明显的有些紧张。

  他向来直来直去,是一个只会杀敌的武将。只是安排了人带林卿先去歇息,便匆匆去找慕容和白了。宋长柯去禀报时,慕容和白没隔多久便出了营帐。

  “她在哪?”他一边穿着衣裳,一边问道。

  “在那边。”宋长柯指着不远处的营帐道。

  “把那个女人送走。”慕容和白朝着林卿所在的营帐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转身说道:“再送一个新的过来,要有趣些的。”

  “是,将军。”

  慕容和白走进去时,林卿正在喝茶。手中还拿着一副地图,像是这垣州城的地势图。

  “卿儿,那么大的火,我以为你……”慕容和白满脸担忧,坐下后便握住了她的手。

  “我房内有一处密道,暂且从密道躲过了。”林卿不露声色的皱了眉头,很快舒展开来。

  “那元珩呢?你是怎么回来的?你……回了林家吗?”

  “没有……小白,我二哥哥其实还活着。”

  “据闻,是林伯发现了二公子的尸首,面目全非,身中数刀。血流不止,恐怕也只有元珩下手如此歹毒了吧?她既然下手杀人,怎会让人活着?”

  星眸中露出一丝愁怨来。她微微咬着下唇,道:“是津然……”

  “竟……竟是他?但那可是他的亲叔叔,他怎能如此?”慕容和白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小白,此事……莫要再提了。”林卿深觉无力,微微扶额。

  “你既是不愿,那我不提便是。只是二公子还活着便是好事。卿儿,你舟车劳顿,先行歇息。”

  “好。”

  慕容和白离去后,宋长柯便立刻跟着他进了营帐。

  “将军,夫人此次前来……是为何?”

  “她没有说。不过她应当没有回林家,还不知晓林津然已经死了。还将林司庭还活着之事告诉了我。既然将事情都告诉了我,想必是信任我的。呵,离王说的果然没错。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等灭了衍心楼,皇上便会重用将军。将军可就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尽快想办法,此战只能速战速决。若是再拖,恐会生变。”

  “是!”

  冬日的寒夜很是漫长,垣州城不比燕宁,那雪停了之后便又开始飘扬起来。天气也是十分寒冷。林卿披着大氅,冬雪飘在了她的肩头,然后慢慢融化。

  她已经来这里五日了,这五日里,她每夜都会来这护城河边。

  河对岸的半空中,似乎是特地让人见到北川的尸体。所以在岸边点了火。火光映着北川的尸身,看不见任何任何绳索却摆着十分诡异的姿势,像极了一只被人操控的傀儡。只是血流干了,肉也被鸟啄食了不少去。城墙上挂着火光,身披银甲的兵士正在巡逻。

  突然一支利箭射出,稳稳插在林卿的脚边。林卿拔出利箭箭,看到箭上绑有一封信。视线望向利箭射出的方向,一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手中拿着弓,正凝视着她。

  她拆开了信一看,有两封信,且全是慕容和白的字迹,一封写着和离王的交易,一封是和君玄澄的来往。提到过最多次的,便是林家的那块鹿纹玉牌。

  她看了信后便将信撕碎,扔入水中。隐约着,能看到她的右手上有一道被烫伤的伤痕。疤痕鲜红,还起了小泡。

  身后,正燃着一道火焰,天边还染上了一道红。她转身望过去,面色平淡如水,似只是在看一道普通的烟火。

  她拿着那利箭,在这烫伤的伤疤上狠狠刺了下去,手上顿时鲜血淋漓。她微微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

  城墙上,恶鬼面具摘下,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她静静的望着离去的人,神色黯然。

  “姐姐,林姐姐在做什么?我看不太清楚。”身后,江元也站了过来。他眯起了眼睛去看,但太远了,夜色又黑,看不大清楚。之前几日都能看见她,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那边好像着火了。”元珩看着远处的火光,轻声道。

  “微生楼主派人去放火了?”江元疑惑道。

  “走吧。回去了。”她放下了手中的弓,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营地的粮仓燃起了熊熊烈火。

  “快救火!!”

  营地之中,兵士纷纷拿着水去救火。已是乱作一团。林卿疾步走来,额上流着汗。手上的鲜血已是浸透了衣袖。

  “发生了何事?”她拉着一个兵士,问道。

  “粮仓走水了!”林卿松开了兵士,他则立刻端着水继续去救火了。

  火势很猛烈,这粮食又是易燃之物,光凭他们的这些水根本都来不及。只能是将还未来得及烧起来的全都搬了出来,将那些易燃之物全都隔开,这才以防所有的粮草都被烧毁。

  “卿儿!你去哪里了?”慕容和白走了来,眉心紧拧着面露担忧。

  “我在护城河,粮仓怎会突然起火了?”

  “你受伤了?”慕容和白见到地上滴着的血,立刻抓过了她的手查看。手臂上有一个大口子,鲜血涓涓流出,十分骇人。

  “来人!叫军医来!是衍心楼做的?”他带着林卿,边走边问。

  “小白,我方才发现。城东处似乎有些破绽,你要不要派人去那边瞧瞧?”

  “此事不急,先处理你的伤口才要紧。”

  林卿帐内,军医正在为其处理伤口。一双星眸倪着他,淡淡开口:“我大哥哥曾受过箭伤,还是陆军医替他医治的。想必我这小小箭伤应当不在话下吧?”

  “幸得伤口不深,很快便会好了。”军医垂首,恭敬道。

  “小白。攻打衍心楼事不宜迟,之前我说的那地方,你快派人去看看吧。我怕,他们也会想到这处地方,恐生变故。”

  “好。我这就去。”慕容和白离去后,林卿又叫住了陆军医。

  她理了衣袖,轻轻道:“多谢陆军医替我瞒下。”

  “大小姐,且不管其余人。我这条命是家主救回来的,自是对林家忠心。”他跪下,又小心瞧了一眼帐外。随即凑近了林卿,低声说道:“大小姐这手臂上乃为烫伤,那军粮……”

  “是我。”林卿也毫不避讳,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此战本无必要。垣州城,他也更是攻不进去。何必枉死那些燕宁军?”

  林卿目光一沉,继续道:“不没多久皇上便会送新的军粮过来,我也不可能每次都将粮草烧了。所以还要请陆军医让慕容和白没有办法出兵。”

  “没办法……出兵?”

  “小小泻药,对于您来说应当不是难事?”

  “大小姐放心,此事,我定会妥当做好的。”他信誓旦旦道。

  “那你即刻去办吧。”

  “是。”陆军医起身,转身欲走。但当他转身之际,一支箭突然从左侧出现,狠狠插进了他的脖颈!他瞪大了双眼,捂着伤口连连后退,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林卿。

  “你……”

  “我听大哥哥提起过你,你处理他箭伤时下了毒。但幸好那时有容姐姐在,很快便发现了。”陆军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要喊人却已是被鲜血堵住了喉咙,发不出声来。

  “林家,不需要叛徒。”她双眸冷然,眼睁睁看着陆军医断了气。

  陆军医死后,她便拔出利箭。走到一旁用利箭捅破帐篷,做出了这支箭矢从外飞进来的模样。然后又重新插回了陆军医的伤口上。

  她看着陆军医好一会儿,然后坐回了床榻上。又缓了神,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

  105.试探

  陆军医死后,慕容和白便派了好些人守着林卿的帐篷。巡视的人也增多了不少。军帐内,慕容和白神情紧绷着,正看着那幅舆图。衍心楼久攻不下,连外城都未进去便已经损兵折将不少。

  “夫人说的那处地方,只有两人把守。我们可攀上高山,用飞索飞下去。”这时,宋长柯从帐外走了进来。

  “即刻去办。我们定要尽快拿下衍心楼。”

  “是,将军。”宋长柯欲走,尔后又转过了身来,犹豫道:“将军,夫人此举……好像比我们更迫不及待。她会不会有别的目的?她与元珩关系匪浅,万一同她里应外合,那我们可就会全军覆灭的。”

  “你不是都杀了程清然吗?她如今也绝对不会再相信元珩,又怎会同那疯子里应外合?更何况,这些燕宁军可是林家一手建立起来的。她性子软,绝不会害他们。”

  “可……陆军医突然死了,我们是否也要小心为上?防着点,总归是好的。”

  “先想法子除掉衍心楼再说。她的事,日后再说。小小弱女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将军说的是,再如何,她也只是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小姐罢了。”宋长柯附和了一声。

  “呵,倒是没有想到元珩竟藏得如此深。程清然还活着,竟然无人知晓。”

  “若不是暗地跟踪江元,恐怕还真让夫人知晓此事。幸得将军英明。”

  “不过……你当时确定没有留活口?也确认,杀的是真的程清然吗?元珩此人诡计多端,莫要杀错了人。”他微微抬眸,问道。

  “确认是她无疑。当时那玉翡拼死相护,差点让人逃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那头,还是我亲手砍下的。”

  “那便好……”慕容和白看着桌上的舆图,摆了摆手,示意人出去。

  林卿来的第七日,除了每夜依旧会去护城河边外,其余时候都待在营帐之中。但是日子一久,慕容和白便有些着急了。

  先前粮草被烧,还要等半月才能有新的粮草到。若一直这样拖下去,不仅攻不进去,还会被衍心楼给一窝端了。想了许久,怀中的美人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将军,夫人来了。”帐外,宋长柯的声音传出。慕容和白推开了怀中的人,整理了一下衣裳,道:“让她进来。”他摆了摆手,示意那女子出去。

  女子扭着腰走出去之际,正和林卿擦身而过。女子看了林卿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林卿没有在意,只是直径走向了慕容和白,问道:“宋副将说,垣州城久攻不下,我们反而损兵折将?”

  “嗯。垣州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这百米护城河之中又是机关重重,而那河中居然还有食人鲳。我们曾想办法捕捞,但都不劳而获。之前你说起过的那两处地方,我也派人去了。不过他们好像察觉到了,又加强了人手。”他深深叹气道。

  “我猜测,那主机关应是在外城的某处。只要越过这护城河,毁了那主机关。算他衍心楼高手再多,也多不过我们十万大军。拿下衍心楼,也便指日可待。”林卿面色平静,就算慕容和白想在她眼中看到什么,也只能无功而返。

  “卿儿,那你可还有何办法能够尽快攻破这垣州城?”

  林卿沉吟道:“明日,我带着人去过那护城河。”

  “不行!太危险了!”慕容和白一口拒绝。

  “小白,总要有人先行的。只是元珩一直想要那鹿纹玉牌,暂且不会让我死的。我去了,她兴许会将那机关给关了。如此一来,你便有机可趁。”

  “但你又为何知晓她在?万一她不在,你……你就要成为那食人鲳的食物!”

  “我每夜去护城河边就是想知道元珩是否在,昨夜,我见到她了。到时我领人过了河,便找那机关。就算是找不到被她抓了,我也会想办法打开城门吊桥,让你进来。待你攻破了衍心楼,只需留她一命。她于我是弑亲之仇,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跪在我兄长墓前赔罪!”

  慕容和白的营帐之中,宋长柯正来回踱步,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见到慕容和白回来,立马询问道:“夫人她是否真的愿意接受将军了?”

  “没那么快,但对于元珩,如今她定是更信任我。”

  “但她哪那么容易就想要杀死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

  “她不会杀,也未曾提过要杀元珩。但,我会助她一臂之力。日子一久,她自然会安心当我的妻子。此次势必要拿下衍心楼。等抓到了元珩,断她手脚!反正,只需暂留她一命便是。”

  翌日,林卿带领着几人坐上了船。船上的燕宁军还有些胆战心惊的,北川的尸体依旧悬挂在那里,但已经快被腐鸟给吃完了,身上只剩下了脑袋和骨头,残肉挂在骨头上,甚是可怖。

  小船行至河中,停下了。

  林卿瞧了一眼四周,问道:“为何不动了?”

  “禀小姐,这……这船底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划不动了。”林卿探头去看,这河深不见底,也看不出来什么。她又抬头望向那城墙,城墙上没有巡城的守卫,只是站着两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

  她起身脱了身上了狐裘披风,从船上跳了下去。一旁的燕宁军吓得半死,伸手要去抓她。但那人,就是从手中滑出去了。几乎是同时的,城墙上的其中一个黑衣人迅速飞了下去,然后也跟着跳入了河中。

  船上的人纷纷不敢动,十分的紧张。林卿这一跳,定会引得那食人鲳出现!

  林卿一直往下沉,河中什么都没有,别说是食人鲳了,就算是普通的鱼影子都没见到。而那黑衣人很快就游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她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想去摘了那恶鬼面具。黑衣人躲开,想抱着她游上去,她却不肯配合。

  面具下的脸有些恼怒,在水中再如何也有些不太方便。又是双手抱着她的,林卿伸手就将她那面具给掀开了。

  琥珀色的眸子中有些惊慌失措。她拧着眉头,迅速将林卿托上了水面,自己没有露头,在水中见到林卿被人拉上船之后才离开。

  林卿紧紧握着船体,死死盯着那水中的人。这船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固定住了,然后将这艘船迅速往后推,愣是把一船人全都送回了岸边。

  “卿儿!你没事吧?”船一靠岸,慕容和白立刻将林卿接上了岸。林卿回头望了一眼,见到那一身黑衣的元珩刚从水中出来。城门被打开了,她头也不回的走入了城中。

  “快回去,别染上风寒了。”慕容和白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搂着她赶紧离去。

  垣州城城门口,江元扶着脸色惨白的元珩。她浑身湿透,身子冻得发颤。

  “我去便好,姐姐非得跳下去!”他责备了一声。见到到那马车过来了,忙将人扶了上去。

  “本就寒气入体,这一受冻,身子哪受得了!大姐姐看了有多难过!”他忍不住音调变大,有些生气,让人赶着马车迅速朝着衍心楼而去。

  “她是故意的……”元珩咳了两声,声音沙哑。

  江元一怔:“什么?”

  “你跟她提过什么吗?关于程清然的。”她紧紧抓着江元的肩膀,肃然道。

  “我……我没提。我就是说起过林家二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江元的眼神有些飘忽。他可不会承认自己说了让林卿去长州的事情。她这么久没现身,一定是去过长州了。

  只是不知道她有没有赶上……此时只希望,慕容和白的人去晚了一步。

  一旦林卿见到了人,她也就能猜到元珩的心思。这样一来,她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的误会。只要慕容和白撤兵,他就想办法去把人给抢出来送到自家姐姐面前去。

  这样一想,江元就很是期待。总归元珩的身子还能支撑一段时日的,徐乐容医术高,还能给她续命。等慢慢的便能好起来……

  “那她到底在想什么?”元珩紧紧皱着眉头。

  这几晚都能看到她站在护城河边,她都怀疑林卿是不是看到自己了。但这夜色黑,她所站的地方又没有燃灯,就算是有月色,自己一身黑衣还捂得严严实实的,她又怎么能看得到?就算看到了又能如何?都说不爱她了,她怎么就敢保证自己一定会去救她?

  江元抿唇不语,只催促车夫快些。

  营帐内,林卿已是换了身干净衣裳。她呆呆坐在炭火旁,手中还捧着之前慕容和白差人送来的风寒药,但是已经彻底冷了。不过她一直紧绷着的心突然有些放松下来。

  前几晚都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城墙上,而今日无论是划船过去,还是跳河就是故意给元珩看的。她在赌,元珩会不会关了机关,会不会跳下来救她。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但,赌赢了又能如何呢……

  她缓缓喝下了手中冰冷的药,嘴中泛起一抹苦涩。

  “林大小姐,我能进来吗?”这时,帐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林卿听着有些耳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进。”她放下了手中的碗,抬眸望向门口。一个身着白袄的女子走了进来,然后自顾自的坐下了。

  林卿见到她才想起来,上回去慕容和白的帐中见过她。

  “我听说,大小姐今日跳了河受了些风寒。我特地来看看。”女子盈盈笑着,从手中拿出一样物什,放在桌上。那是一把小巧的匕首,林卿有些诧异,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这药,对治疗风寒很有效的。但大小姐今日已经用过药了,为了避免药效会有冲突。还请大小姐能够明夜使用。”女子说着,将那匕首推到了林卿的手边。

  “将军拿下衍心楼是迟早的事情,而我又正得将军宠爱。到时回了燕宁,我定会像伺候将军那般,好好伺候大小姐的。但大小姐毕竟是将军之妻,明晚大小姐用了我这药,可要好好服侍将军啊。”女子起身,又瞧了瞧四周。

  “大小姐聪慧,想必是能够想明白的。我这就走了。”女子没再说什么便离去了。

  林卿虽然不知她想要做什么,但这匕首,她还是收下了。

  106.忘情蛊

  清园之中,徐乐容一袭素衣,正坐在案前写着手札。见到身形微晃的元珩走了进来,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扶住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她了。”她抱着姐姐,低声道。徐乐容轻叹一声,扶着她坐下。

  “我后悔了……当初,我就应当放弃复仇的。出宫后就应该和她回燕宁去。姐姐,我真的……舍不得她啊……”她紧紧抓着徐乐容,泣不成声。

  若说最后悔之事是什么,那便是当初就应该听她的话,让律法惩治陈勋和苏为词,而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可那时的自己全然被仇恨冲昏了头,一心只想让陈勋付出代价。自从杀了他之后,一切都不受控了……

  徐乐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视线缓缓看向了桌上的那个装有忘情蛊的玉瓶。

  “可就算我回头,也再配不上她了……”

  就算能解了那蛊,苟活于世,她也再甩不到魏凌决的影子。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某件事,某件物发狂,最终还是会伤到林卿。

  她深觉无力,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吧。

  “早知如此,就不该与她相识。”她伏在姐姐怀中痛哭,还不如早在杀了密室中那些女子时自尽的好。也无需这般……

  徐乐容像儿时那般抱着她,唱起哄她入睡的那首童谣。温和的声音婉转绵延,传入到离门口不远的微生韶耳中。

  她轻轻抚摸着额上的血色莲花,回想起当年之事,自己好像的确是错了。但只是想留下心爱之人,又到底哪里错了?

  她站在门口思索许久,直到那歌声停止。

  “进来吧。”屋内传来那微凉的声音。微生韶闻言,也便走了进去。

  “容儿,你怎知我在?”她瞧了一眼徐乐容怀中的元珩,她已沉沉睡去了。

  “慕容和白那边,你都安排好了吗?”

  “嗯。依你所言,已让人过去了。她……就这样睡着吗?需要我抱她去榻上吗?”她犹豫着,知道元珩在徐乐容心中的重要。但心底却依旧不愿这个人在她心中占据这么多。

  “不必了。儿时,我常会这般抱着她睡的。”徐乐容看向怀中熟睡着的人,温和的笑着。

  “我记得她三岁那年,被一只大公鸡追着跑。摔得灰头土脸,哭着来找我告状。说她被欺负了。我以为又是她的二位兄长欺负了她,很是生气。本想着该如何教训他们,结果,她却拉着我去找了那只大公鸡。指着它,气呼呼道,就是它。”徐乐容一时失笑,满眼暖意的看着怀中之人。

  她轻轻说着,本柔和的眼神略微一变:“再后来,我被迫嫁给了离王。因为我那一点可笑的私心,害她痛苦。阿韶……我对不起她,势必会用一生来赎罪。请你放我走吧。”

  良久,她无力道:“徐乐容,我放你走。”

  元珩缓缓睁眼,听到关门声后又闭上了。

  温不弃依旧昏迷着。元昔闻负责照顾着她,徐乐容则在为元珩施针。她想要利用银针将她体内的蛊逼出来。但试了多次,都是毫无办法。

  而她的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要冷,整个人都非常虚弱。

  脸上和眼中的蛇纹已经消失殆尽,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只是已开始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双目开始渐渐失明,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依大姐姐所言,微生楼主已让出一条路来。只等那慕容和白进来了。但他若是进来,免不了会死人。大姐姐,这自己人打自己人,值得吗?”江元站在门口,先是敲了门,然后说道。

  屋内,徐乐容为元珩穿好衣裳后便走了出去。

  “就算今日不是慕容和白,他日也会是别人。我们永远也无法救下所有人。但若慕容和白死了,今日这战,也就避免了。”

  “大姐姐的意思是,我们去刺杀他?”

  “我已让阿韶提前安排人在慕容和白的身边。”

  “事不宜迟,今夜我们一起去。”此时,元珩打开了门走出来。

  说去就去,元珩和江元换上了衍心楼的装束,戴上了那恶鬼面具。和那青龙堂堂主泉钺利用衍心楼的机关鸟,从山上直接飞到了营地边上。然后小心翼翼靠近。

  元珩直接带着人去找到了林卿所在的营帐。到那里时,她手中拿着鲜血淋漓的匕首。

  衣裳被撕扯过,露出白皙的肌肤。纤薄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看起来十分柔弱。

  而慕容和白,则是躺在地上,双眸瞪大,身上的血流了一地。见到来了三个陌生人,林卿立刻扔了匕首,朝着外头大喊道:“刺客!来人!!”

  三个人似乎谁也没料到林卿会突然这样喊,一时之间都愣在了原地。听到有人喊刺客,外面的人也很快冲了进来。

  一群人面面相觑,宋长柯最先说话,他指着领头的泉钺大喊道:“是你?!衍心楼的人!”

  他曾见到泉钺统领着离王的那五万精兵同其余燕宁军一起埋伏在雍城之外。那时还不知他是谁。见到慕容和白死了,他拔出手中长剑,指着三人。

  “来人,杀了他们!!”元珩和江元是最先出手的,他才喊出声来。二人便一个箭步上前,一人割了右侧脖颈,一人左侧腰腹。

  宋长柯捂着鲜血直流的脖颈,瞪大了双眼,直直的倒了下去。

  这下,冲进来的燕宁军纷纷迟疑了。心想着这普通手下都下手如此之快,这衍心楼果然可怕。

  “我家楼主悲天悯人,饶你们不死。识相的尽快撤离,若明日前你们还在此地,所有人,就永远别想走了!”泉钺冷冷开口。

  “堂主。”这时,之前那个给林卿匕首的女子出现,朝泉钺行礼。泉钺颔首,不再说什么,很快便带着人离去了。

  “这……这怎么办?”众人面面相觑,将军和副将都死了。这仗,还打不打?

  “大小姐,您说句话吧?”

  “慕容将军既已被杀,我们需尽快回雍城禀告皇上。传令下去,拔营。”林卿看着那四人离去的方向,说道。

  “是!”燕宁军中自还是有听令于林氏的,更何况将军和副将都死了。没了领兵之人,衍心楼又已放出狠话威胁,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于是,十万大军连夜拔营,迅速离开垣州城。

  燕宁军一离开,垣州城也就恢复以往。开了城门,降下吊桥。江元站在高处远远看着军队远去,只是那视线,一直在林卿的车上。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脖子。侧首对身旁的元珩说道:“姐姐竟这般了解林姐姐,她真的杀了慕容和白。”

  “江元……我是不是做错了?”元珩看着渐行渐远的军队,声音暗哑。

  “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个疯子。自己造杀戮还不算,为了一己私欲,逼得林卿一个世家千金去复仇,去杀人。”

  江元的眼眸暗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想来,奸佞小人而已,还是个疯子,本也是配不上她的。”她有些费力的扯出一抹笑,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走吧。”

  魏凌决对垣州城十分熟悉,而他的易容术也是数一数二的。以至于找了许久依旧没有找到人在何处。

  而温不弃因伤势太重,一直都未曾醒来。徐乐容的手札写了一日又一日,半月来,已经写了三本了。只是写完之后又用朱砂批注。

  元珩只是坐在她的身侧,为她研墨,又或是垂肩放松。

  儿时的元珩也是如此,一边帮姐姐研墨垂肩,一边学习着姐姐的医术。

  微生韶自半月前那一次后就再没有来过,只是偶尔会去看一看温不弃。元昔闻也一直都在照顾着温不弃,好像忙得很,根本就没有空闲来找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师姐。

  林卿回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将林家家产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在燕宁三州的百姓身上。一部分则捐给国库。另让林二公子辞了官,家中也只是留有旧仆。

  雍城,皇宫之中。君玄澄拿着手中的奏折,笑道:“果然还是小瞧了她,”

  “几日前,林家二公子将兵符呈了上来。并辞去官职,还捐了半数家产出来。一部分捐给百姓,一部分充盈国库。近乎散尽家财。他这样做,想来应当也是元姑娘提醒过的。”张月鹿回答。

  “只是可惜了,想要的人,永远都得不到了……”

  寒冷的冬夜,总是十分漫长。燃着微微烛光的药室中,徐乐容已经开始整理写好的手札了。房门被推开,一股冷风灌入。差点吹灭烛火。

  “卿儿那边,如何了?”她抬眸问道。

  “林津然死了。说是我杀的人。”元珩走了进来,将门关上。她笑了一声,走上前坐下。

  “被割喉而亡,听描述的手法,好像的确是我杀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也罢,总归不会再见了。随便吧。”她长长叹了口气,恨一个人哪会一直记得?这样也好。

  徐乐容久未说话,待写完这一页,她放下了手中的笔起身。走到一旁的药柜上拿下了一个玉瓶,轻轻摆在元珩的面前。

  “这是什么东西?”元珩的双眸已经看不太清楚东西,只得拿近了看。只见到这玉瓶里面原来装有呈淡蓝色的水,透过这玉瓶,似是在发幽光。单看颜色,大概是某种毒药。

  “你开始研制毒药了?给我的?”元珩又想起在宫中之时,魏凌决用尽珍贵药材和毒药炼制药人。

  “这不是毒。”徐乐容打开了那玉瓶。

  “也算是毒。”紧接着,她又补充道。

  “是毒又不是,你……炼蛊了?”元珩双眸瞪大,一脸的诧异。医者不碰蛊,这是连她都知道的。她又将那玉瓶拿到眼前,仔细瞧了一眼。这淡蓝色的水中有一只小虫,小虫沉入水底,若非仔细去看,完全看不出来。

  “真的是蛊?”

  “嗯。这蛊,我炼了整整三年才成。”徐乐容轻轻颔首。

  “蛊术恶毒。你从不沾染,如今炼这蛊,为何?”

  “这叫忘情蛊,只是叫人忘情,不会伤人的。”她淡笑着。

  “以你的医术,一只蛊而已,你却炼了三年才成,中途定是放弃过几次吧?”元珩盘腿坐着,笑问。

  徐乐容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对。”

  “让我猜猜看,那个人是谁……”元珩故作沉思,琥珀色的眼眸悄悄斜睨着她。

  徐乐容单手托腮,柔和的眼中带着一丝宠溺的笑,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望着她。

  “你喜欢的,当真是微生韶?”

  107.血色莲花

  徐乐容脸上的笑意骤然一滞,随即又恢复原样。

  她坐起了身子,微微歪头,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而这动作,简直和元珩一模一样。但她显得有些娇俏,而元珩通常都会在杀人前有此动作。

  “既然喜欢,又为何要抗拒她?如今还要炼这忘情蛊。你们若能一生一世,岂不是更好吗?”

  徐乐容放下手中玉瓶,微微扬眉:“你为何能猜到是她?”

  “我瞎猜的。看你反应,好像是真的哦姐姐。”

  “瞎猜怎能猜中呢妹妹。我心中,只有你啊。”

  元珩双眸陡然亮了几分,她微微抿唇,内心突然一阵喜悦,但这喜悦又转瞬即逝。眸中顿时有些黯然无光。

  “等魏凌决一死,我们回长州吧?就在元兰姐姐的院子,你看诊,我给你抓药。就我们俩……嗯……也带上夏孤临吧。万一有人来闹事,他能把人打出去。我才懒得动手呢。还是也带上江元,他武功还不能独当一面,等他练好了再说。”

  元珩沉思一番,又道:“要不要带上元昔闻?她若是留在衍心楼,会不会被微生韶吃掉?但是不弃需要她诊治,恐怕微生韶也不会放人……”

  仔细想想,又道:“不过她威胁不到谁,说不定待在衍心楼更好。不弃也会照顾她。不不不……等不弃好了些,还是一起带上好了。毕竟是元兰姐姐的亲人,在衍心楼还是有些危险的。我得亲自看着她才行,这样才对得起元兰姐姐的照顾。”

  元珩开始滔滔不绝起,而徐乐容脸上始终都挂着温和的笑容,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思绪似乎回到十多年前,那时正是自己十一岁的生辰,妹妹出生之日。但她却和刚生产的母亲一起被扔在了路边上。

  她趁夜黑,便赶紧将人捡了回去。本想偷偷养着,但那么小的一个娃娃哭泣之时,愣是让整个徐家都听到了。

  若想养她,五年后便要嫁去离王府。这是父亲的话,她应了,只为留下妹妹。她想着,那是上天赐予的生辰礼,是在这谄媚势利的家中,唯一的一道光。

  面容苍白的女人紧紧抓着她的手,满眼希冀的看着她。那双目中,逐渐没了光芒。

  她抱起女子怀中的婴孩仔细瞧了瞧,本哭泣的小娃娃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竟能瞧出,她好似有着一双同自己一般无二的眼睛。

  妹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她无甚厌烦,时不时的搭着话。她说起最多,便是离开历州后,在元兰身边的那半年。

  元兰如何教她读书,教她治病救人。短短半年,由她口中说出,好像在那过了十几年。

  那半年她定是开心的……

  若不是因为存有私心,她便可将妹妹带在身边,不会让她备受折磨。

  想着,那眼眶微微泛红,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过手,紧紧的抱住了元珩。

  元珩伏在她的肩头,嗅着属于姐姐的竹香气。回想起儿时的自己依偎在姐姐怀中,也是这般伏在她的肩头……

  一切好像都没变,但又都变了。

  “姩儿,我知晓你心中之痛。此蛊……你用了吧。”

  “用了这蛊,什么都会忘了吗?”她闷闷道。

  “嗯……差不多吧。不过我会在你身边。”

  “不是说,我已活不了多久了吗?何必费这心思忘记呢。”元珩将那玉瓶收入怀中。她躺在姐姐膝上,把玩着姐姐的头发。

  “若我想杀微生韶,你会如何?”良久,她轻轻问道。

  本放在她肩头的手一僵,温润的神情有些犹豫。元珩又靠近了她,缓缓闭上眼睛。

  午时用完膳,元珩非要拉着徐乐容去睡午觉。徐乐容也不会驳回去,只是应允,乖乖睡下。元珩点了一支香,没多久,她便熟睡了。

  一直坐在院中的江元见到元珩出来了,走上前顺手便递上了一颗蜜饯,说道:“微生楼主在喝酒呢。”

  “元昔闻呢?”

  “还在照顾温姐姐。昨夜温姐姐醒过一次,不过很快又睡下了。”

  “林家……如何?”

  “林家二哥交了兵权还辞了官,散尽大半家财。不过林姐姐每日也只是养养花,并无其他。”

  “嗯……”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就来到了微生韶的居所。她门前站着守卫,拦住了二人。

  “楼主令,不许外人进入。”

  “啊,是圣主让我来找她的。”元珩笑道。守卫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退开了。元珩让江元在外等着,自己走了进去。

  彼时,微生韶手中摸着一只酒坛,正趴在桌上。元珩看了四周一眼,见到角落处放在一只大缸,缸中有水,应是防止失火用的。

  她拿起一只酒坛舀了一坛子水,对着微生韶,倒了下去。

  寒冬本就冷,这水一灌,寒气入体,微生韶立即便醒来了。她被淋了个落汤鸡,一双桃花眼狠狠瞪着元珩。

  她将剩余的水泼向了微生韶。微生韶不知是酒未醒,还是被这水给吓到了,一个踉跄,坐了回去。

  “你所说之爱,无非就是没能得到。如今她又被你关在那清园之中,你也算是如愿以偿,也就不在意她是如何想的。”

  “我没有!”她猛地站起身,怒吼了一声。水渍顺着额上的血色莲花缓缓滑落。

  “你在意她嫁给离王,在意她给离王生下孩子。在意她不是只有你一个!所以你将人囚禁,在她手上刻字,只是将她当作随你戏弄的玩物!”

  微生韶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身上寒意阵阵。她紧紧咬着下唇,最后冲上前掐住了元珩的脖颈!

  “若你当初早些来,就不会嫁给离王!”

  微生韶后退几步,坐在石凳上。寒风一刮,身上的水都快要结冰了。

  “这是忘情蛊,要不你吃了,要不就让她吃了!”

  看着那该死的忘情蛊,微生韶终于绷不住了,她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元珩:“你说对了。我当然在意这一切,若换作林卿,你不在意吗?”

  元珩微怔,面露愤然。道:“若换作林卿,我只会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我会将伤害她的人都杀了!因为就算是我死了变成了鬼!也会保护她!而你,微生韶!你当年迟了一年多,是为何?!”她冲上前抓住了微生韶的衣领,愣是将这个比自己还高的人给拎了起来。

  “为了,衍心楼。为了权势。”微生韶轻轻吐出这句话。

  当年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徐乐容即将嫁给离王,只是那时宫中的暗探出了问题,加上老楼主病入膏肓,正是与夏孤临争夺这楼主之位的关键时刻!

  为了处理这些事情,她费了很多时日。当时一解决了这些事,便立刻去历州将徐乐容接回了衍心楼。

  只是接回之后,徐乐容对自己的态度冷漠,以为她心中已有了元昔闻,那时也是气极了,遂将人囚禁了起来。

  “所以,她以为得救了。却没想到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微生韶,你才是那个无情无义之人吧?杀了自己的师父,毁了自己的爱人!”

  微生韶冷眼看着她,双眸之中已是布满了杀意。

  二人剑拔弩张,好像就要打起来。直到江元冲进来兴奋的喊道,温不弃醒了。这两人才收了手。

  温不弃所居住之处名为别梦阁。微生韶去换了身干净衣物,元珩进来时,见到元昔闻正坐在床榻边给她喂药。

  “不弃,如何?好些了吗?”她走上前,轻声问道。

  温不弃轻轻摇头,一旁的元昔闻道:“身子还是有些虚弱。双腿之前被打断过骨头,又是挑了脚筋,已是……”

  元昔闻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受此重伤,这腿怕是废了。说起此事时,凤眸之中倒是并无波澜,好似早就知晓了这件事。

  “你……当初是如何逃出来的?”

  温不弃朱唇微启,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元珩凑耳去听,听到她说了散尽功力四个字。

  她长叹一声,道:“也是。魏凌决一心想要炼制天命丹,你修习的焚阳一字诀又正好是他所需。你自毁武艺,对他也是无用了。不过他居然没有将你扒肉去骨,只是断了你的手筋脚筋丢在路边?”

  元珩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温不弃散尽内功,他也只会将她的骨头研磨成齑粉,然后继续制毒就是了。又怎会将人丢出来呢……

  “师……父……”一听她问微生韶,元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被我浇透了,正换衣裳。估计很快就过来了。”

  凤眸中露出一丝不可思议,元昔闻也是有些吃惊,问道:“怎么个情况?你们打架了?听你这意思,你好像打赢了她?”

  “没有,我差点被她杀了。”元珩默默抬起右臂,上头有一个血淋淋的伤口。这是微生韶用砸碎了酒坛划伤的,要不是挡的快,这道伤就得到心口上了。

  “你好端端的,惹她做甚。真是吃饱了没事做。”元昔闻起身去拿了止血散,将元珩的伤口包扎起来。

  “魏凌决?”温不弃说话时还有些无力,声音很轻。不过屋子里安静,这二人也都听到了。元珩摇头,道:“还未。”

  “哼!臭虫就是臭虫,那么难杀。”元昔闻愤愤不平。

  “不过衍心楼地字旗,专门收集情报。可能是乞丐,可能是摊贩,甚至寺庙和尚,青楼女子。就算是他藏得再深,也会寻到蛛丝马迹。但如今,却是音讯全无。”元昔闻又思索着,这人到底藏去了哪里,怎么都快掘地三尺了都没能找到人。

  “地字旗中有叛徒?”元珩接话道。

  “一是可能会有叛徒,二是,他人已在衍心楼中了。他不仅擅毒,也擅易容。”门外,微生韶走了进来。见到她来,温不弃下意识想要起身。被元昔闻按了回去。

  “温儿,你放心。师父定会将人找出来,替你报仇。”她坐在床边,轻声道。

  “好了好了,她刚醒。别都在这里了打扰了。”元昔闻得到元珩的眼神示意,走上前说道。微生韶只说了句好生养伤便离去了。

  “得,她走了。你有什么话要说?”

  “此事……可能你会很为难。”元珩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元昔闻,元昔闻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将手中的药砸在了元珩的身上。

  “元珩,你是病糊涂了?亏我还将你当朋友!”

  “我也是为了姐姐。”

  “她微生韶当不起那个良人,我就不行吗?我曾也告诉过你我对她的心!如今你却让那我去做这中间人?”

  “但我姐姐心中已有微生韶了……”

  元昔闻的脸色惨白,双眸通红,心中一股怒火在燃烧。紧咬着的嘴唇溢出了血。她又如何不知徐乐容心中所爱是谁。

  仅凭那一日,她看到徐乐容案上写有微生韶的名字,她就明白了。但就是不甘心,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温不弃默默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没有说话。

  “我知道,但凡姐姐能有一点忘掉对微生韶的情。我都不会来求你,我不想她因为对我的愧疚,错失自己喜欢的人。”

  元昔闻沉默不语,最后只是重新拿了一罐药和白布走到温不弃的床边。她放下药,动手准备去脱她的衣裳,温不弃的身子下意识往后靠。

  元昔闻撇了撇嘴,说道:“这些时日都是我照顾你,早都将你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再说,我是大夫,你躲我做什么?”说着,她便解开了温不弃的衣裳。

  温不弃微微低眸,也不再作声。

  “儿时不还一块沐浴呢?也没见躲我啊。”她又嘟囔了一声。

  元珩也只默默站在一旁等待着。等元昔闻将温不弃的伤都换好了药,重新换了身干净衣物。她这才走向了元珩。

  “你欠我一个人情。”

  “好。”

  元珩知道,徐乐容在迄北五年,元昔闻也看得清楚明白。由她去告知微生韶这五年间的事情是最好不过的。

  让微生韶知晓姐姐的心意。让她能够待姐姐好些……莫要逼她。

  不过元珩也知道元昔闻喜欢徐乐容,但一切都是会为了姐姐,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元昔闻离去后,元珩只听到温不弃沉沉叹气。

  “我知道,但我也没办法了。姐姐始终对我愧疚,但我也只想让她能够好好的。至少……她能与心悦之人在一起。但我活不过今冬,不弃,这个人情,你替我还吧?”

  “哼。”温不弃清哼一声,虽然虚弱,但元珩也听得清楚。

  “下辈子再还你。”

  元珩的药可能下的有些多了,徐乐容这一觉从未时一直睡到酉时三刻才醒。睡的太久,这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醒来时,居然看到一身红衣的微生韶坐在床边。

  她眼底爬上一丝诧异,刚一坐起身,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微生韶给压了回去。她轻轻吻着徐乐容,极尽缠绵。

  “阿韶?”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徐乐容抵着她的肩,将人推开。

  微生韶的神色黯然,一滴热泪落在徐乐容脸上。她哑声道:“容儿……你,你能亲亲我吗?”

  徐乐容抿着唇,视线只放在了她额上的那朵血色莲花上,没有说话。

  当年本想用那银簪自尽,二人争夺之下,伤到了她的脸。那时,鲜血淋漓,微生韶却只说,不用怕,她没事。

  108.江元之死

  立春之后,天气已开始回暖。今日是雨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湿气,乍暖还寒。

  微生韶调查了地字旗,暂未发现有人与魏凌决串通。而楼中也尚未有魏凌决的踪迹。

  这人一日找不到,元珩便一日不安。不解他有何通天本领,这么久了,竟是寻不到半分痕迹来!

  凉风习习,天边稍稍暗了下来。一场暴雨忽然而至。少年紧握着手中的黑金短剑,雨水冲刷,洗去了短剑上的血迹。

  只见他的身上数道剑痕,鲜血浸入衣裳,本明亮的颜色染上了黑红。而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身着深青色道袍,手持长剑之人!

  少年目光如炬,举起那手中短剑朝男人冲了过去。男人挥剑斩出,一道剑气伴随着诸多飞虫朝着少年涌了过去。

  少年紧咬着牙,也是迎着飞虫冲上,短剑逼到了那男人的胸前,然后停下了。

  “何必呢,只是为了那么一个人。她那是利用你呢,你不跟着她,还能活命。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男人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少年沾了血的眸子缓缓转动,透过眼前的男人,望向了他的身后。视线停在了那雕有龙凤的大楼上,身子一软,咚地一声倒了下去。

  “姐姐,你……别怕……”

  男人俯下身子,从他的手中拿过了那柄短剑,转身离去。

  此时,少年的脸随着那些飞虫而开始溃烂。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捡地上的青梅蜜饯。手掌被飞虫覆盖,很快被啃咬的血肉模糊。

  他呆望着,左眼上也逐渐爬出一只黑色飞虫,然后一口,咬了那半边眼睛。

  “林……林……”少年最后只留下这么一个字,眼露不甘。最后从嘴中也爬出来好几只黑色飞虫。就那样死去了。

  半夜,元珩身上的蛊再一次发作,本就冷白的皮肤更加惨白,就像是黄泉里来的阴间使者。

  身体也是寒气围绕,抖得厉害。她紧闭着双眼,嘴里呢喃着林卿的名字。

  等她再次醒来时,已是白日了。此次毒发,好像被剥了层皮似的,四肢酥软,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她缓缓打开门走了出去。这凉风一吹,好像也清醒了不少。

  “姐姐?你醒了。”正遇到走过来的江元,元珩捂着头,缓步向前。她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拿他手里的东西,却发现今日的江元和往常不太一样。

  “姐姐,怎么了?”江元疑惑道。

  “你没有买蜜饯吗?”

  “蜜饯?”江元突然有些心虚,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近日来光顾着练武,忘……忘了。我……我这就去买!”说完,他转身就走。

  元珩虽有疑惑,但身子的虚弱让她没有细想。

  自那一夜之后,姐姐与微生韶的关系好了许多。但她依旧强硬,给姐姐研墨的工作被她抢走。于是元珩只能百无聊赖的在衍心楼各处闲逛。

  江元近日也有些奇怪,总是见不到人。见到了,他也支支吾吾的,不知在做什么。

  “诶,听说了吗?据说老楼主是楼主所杀呢!”

  “啊?不会吧?楼主不是老楼主养大的吗?”

  “啧,那说不定养了个白眼狼呢?老楼主当时虽然重病,但玄黎大人都说了,其实还能多活个一年半载。结果楼主当夜一去人就死了呢!”

  “老楼主两位弟子,一位是楼主,一位便是夏大人。我倒是听说,老楼主本属意夏大人的。结果没想到老楼主一死,新任楼主却不是他呢。”

  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微生韶,元珩便偷摸摸的听了一耳朵。

  此事她听徐乐容提起过,微生韶的确因为楼主之位去找过老楼主。不过她走的时候老楼主还活着,结果第二日便说死了。微生韶说不是她所为,姐姐也信任。

  元珩也就只当听个故事。都过去十多年了,怎么还旧事重提呢?她正想着,突然一道黑影从头顶飞速掠过。

  “那……那是夏大人吗?”听到人说是夏孤临,元珩心中一慌,立即追了上去。

  而这二人离去后,这几人也火速离去了。

  清园,正在研墨的微生韶突然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气。手中的徽墨迅速飞出,与突如其来的黑金长剑撞在了一起。

  徽墨被那长剑劈开,很快又朝她横劈而去。微生韶仰头躲过,很快站起了身。

  她右手一握一甩,一柄软剑出现在她手中。只见那软剑薄如蝉翼,剑身竟通体呈淡青色。

  而此时的夏孤临手持黑金长剑,身上散着浓浓的杀气,脸色冷沉。

  “他养育你十八年!!”他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平淡,此时正是一脸怒容。手中的黑金长剑抬起,朝着微生韶迅速冲了过来!

  微生韶只是往后退,身子往右侧一躲,手中的软剑缠上那黑金长剑,划破了他的手腕。顿时鲜血淋漓。

  微生韶抬膝一踢,夏孤临同样抬膝去挡,又同时往后退了几步。

  高手之间的决斗,短短几招之内便差点把屋子给拆了。两人似乎都要置对方于死地,下手毫不留情,不留一点退路。

  “我定要杀了你,替师父报仇!”

  “你还没这个能力!”微生韶冷下了脸。

  软剑如游龙穿梭,那黑金长剑如虹,两人不分上下。二者内力如火,甚至将那门给震开了。

  “阿暮住手!老楼主不是她杀的!”徐乐容急声道。但二人打的正火热,谁也没有听见。

  元珩赶过来时,二人已经从屋内打到了屋外。高手过招,可不能轻易上前。元珩只是远远站着,饶是如此,二人的剑气也差点削到她的脸上。

  很快,这二人又从这院中打到了屋顶。

  春日雨多,小雨也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元珩却隐约见到一个黑影在廊下,她看不太清楚。

  但清园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就算有人要进来,都会由青龙堂的人来通传。于是,便疾步走向了那人。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江元。

  “江元?”她喊了一声,江元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身看向她。只见江元神色冷漠,稍稍昂起了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元珩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琥珀色的双眸立刻变得通红起来。

  “魏凌决!!”她低吼一声,江元咧嘴一笑,却不如往常的他那般明媚。

  元珩双手握拳,朝他打了过去。江元只是微微闪身躲过,然后伸腿上前,将她踢倒在地。

  她又马上起身,雨中,她已经完全看不见人在何处了。微眯着眼睛,这样才依稀能够看见一些。

  “今日我可买了蜜饯,也不知姐姐喜欢不喜欢。”他讥笑一声,从怀里拿出了一包蜜饯,扔在元珩的面前。蜜饯散落一地,却没有一样是她爱吃的。

  “江元呢?”

  “他?不知道啊,可能死了吧?”他摊了摊手,腰间黑金短剑已是握在了手中。魏凌决狞笑着,将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撕了下来。这才显露出他那张略微狰狞的脸。

  “江元的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但可惜了,不是听我的话。不然,他也能继承我的衣钵。”他一边说着,也干脆扔了手中的短剑。上前几步,抬起一掌便将元珩打翻在地。

  魏凌决蹲下身子,用力掐住了她的喉咙,盯着她的双眼冷沉道:“你与徐乐容虽只是同父异母所生,但这眼睛却是一般好看。我最喜欢看她的眼睛。就如你如今这般瞪着我。越看,我就越欢喜。特别是她在我身下求饶之时……”

  魏凌决怪笑着,元珩的手指微动,突然朝魏凌决冲过去。但她体力不支,他只是稍稍往后一退,她就扑了个空又摔在地上。

  “就是可惜,离王来得及时。不然……我也能一尝她之滋。”他嗤嗤笑着,再次躲过扑过来的元珩,然后一脚将人踢倒。

  她倒在地上,紧握着拳头,满眼愤恨的盯着他。

  “当年,你姐姐无力反抗。如今,你又能奈我何呢?”他走到了元珩的面前,一脚踩到她的脑袋上。

  “之前,本是抓了温不弃来炼制我的天命丹。却没想到她却废了自己一身武功,内力尽失成了废人。”

  他砸了咂舌,继续道:“本想着,让她同那些女子一般剥皮去骨,成为药材。但转念一想啊,她的焚阳一字诀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若是你知晓此事,又发现人已经废了,会作何感想?”

  魏凌决又用力朝她的脑袋碾了碾,嗤笑道:“你对医术有研究,想必也自己去找过活命的法子。应当知晓有一种药是能够暂时让人恢复巅峰,但仅一时,药效一过。人就会力竭而亡。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活命,让温不弃吃下这种药?可是这么长的日子过去了,你居然都没有提起过此事。怎么,你机关算尽,又突然下不了手了?”

  说着,魏凌决的脚下更加用力。她趴在地上,脸庞已经扭曲了。

  “但徐乐容在医术上的天赋极佳,她也定然是知晓的。微生韶的内功也是焚阳一字诀,她那么爱徐乐容,兴许会为了她救你呢?但她竟然也是绝口不提?看来,她真的没那么在乎你啊!”

  她咬着牙,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魏凌决死死压制。

  “既然已经炼不成天命丹,我也不会让你好受!”魏凌决的脸色一沉,脚下继续用力。

  这边,黑金长剑已经刺进了微生韶的左肩,而那泛着青光的软剑也刺穿了夏孤临的手臂!鲜血被雨水冲刷,二人都满眼通红,势要杀了对方!

  徐乐容看到了被魏凌决踩在脚下的元珩,立刻朝着她跑了过来。

  “姩儿!”听到声音,元珩反抗的尤为剧烈。魏凌决当然也听到了声音,很快朝着徐乐容飞身而去。

  元珩的功夫比起魏凌决的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晚了一步,徐乐容被魏凌决给抓住了。

  “放开她!”

  “呵……”魏凌决站在徐乐容身后,一手掐着她的脖颈,一手扣着她的肩膀。

  他凑到她的耳旁嗅了嗅,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反而更是让我怀念那晚……”

  “魏凌决!!我要你死!”元珩大怒,冲上前。魏凌决手上一用力,她只得停下。

  “元珩,你欺骗我那么久。想不想也尝尝信口胡诌的滋味?”他讪笑两声,挟持着徐乐容走出了走廊。来到庭院中央。

  四周并无遮挡,若是有暗箭射出,他必死无疑。但依照他的性子,临死前也一定会杀了手中之人。元珩也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微生韶,你可能还不知其实徐乐容怀过我的孩子吧?不然,以她的性子怎会拿掉亲生孩子!”魏凌决似是用了内力说话,这声音沉重如钟。正在争斗的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一红一黑两个身影落在了他的面前。两个人身上都受了伤,长剑在手,却拿眼前这个人毫无办法。

  此刻的微生韶脸色发白,握着长剑的手颤抖着,似是已经握不住了。

  “魏凌决!你莫要信口雌黄!!”元珩的身子发颤,怒斥道。

  “对了,你还不知道,当时徐乐容哭着喊你的名字吧?啧啧,你碰她的时候,不会觉得恶心吗?”

  话音一落,突然一柄软剑飞了进来。魏凌决也是很快躲过,但是那剑也还是划伤了他的手。而在划伤他手的同时,也伤到了徐乐容的脖颈,鲜血很快流出。

  雨水打湿了发,此时的她怒气冲天,像极了一个煞神。她听到这种话哪顾得上什么,只想杀了他!

  元珩和夏孤临趁机同时冲上去,一个用手肘狠狠击中他的头部,一个长剑朝他的胸口刺去。不过他躲得快,那长剑只是从腰腹处划了过去。

  三个人呈三足鼎立之势,这雨,渐渐停了下来。

  109.花与蝴蝶

  燕宁的雨势也逐渐停下,林司庭在收拾兄长遗物时找到两张信笺。那信笺并未封入信封之中,只是与字画一起卷起放入画筒中。薄薄的两张纸,与那些字画完美融为一体。

  第一封,写了离王意图谋反,君玄澄有心给林家治罪。若是他愿意,便能劝说衍心楼帮助,让他取代君玄澄。条件是衍心楼依旧要掌握朝中大权,但今后的林家会如何,她不知晓。

  若他不愿,则让他以自身之死,保林家全族性命。

  只要林司源为元珩亲手所杀,无论是离王还是君玄澄便会相信她为了杀魏凌决,什么都能做。

  答应他可护林卿与程清然,但不许告知任何人此番计划。

  第二封,是林司源亲手所写,上面工工整整写着: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大概,是写给程清然的。

  林司庭看了信后,便交与林卿。

  林卿自然认得这字,那还是当年在皇宫,自己亲手教元珩的。

  林卿未言,只将第一封信烧了。

  林司庭犹豫半天,道:“卿儿,不如我陪你去衍心楼吧?”

  “她想做的事,我永远也无法改变。二哥哥,可能……真的缘断了吧。”

  魏凌决本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想刺激微生韶,再杀徐乐容。只是没想到微生韶下手那么狠,连徐乐容的安危都不顾了!

  微生韶将徐乐容拉到身侧,看了她颈上的伤口。伤口流着血,看上去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她双眸发冷,死死盯着徐乐容。

  “他胡说的!微生韶!他一向满口谎言,不要信他!”元珩瞬间急了,一阵寒意骤然遍布全身,捂着心口半跪下。

  “呵,那你又有几句实话呢?对林卿?”魏凌决冷笑道。

  此时,一大批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冲了进来。手持刀剑。魏凌决见状,知道是彻底躲不过。

  此时想着,该如何拉上元珩一起死!

  “楼主!”其中一个黑衣人走到微生韶的身边。

  “在城外发现了江元的尸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

  元珩微怔,手持匕首冲上前。魏凌决往后退几步,夏孤临也持剑上前。他挡下夏孤临那一剑,却被元珩用匕首刺穿了小腹!

  魏凌决不敌二人,很快落于下风。但因着他用了毒虫,暂时也牵制住了夏孤临。可元珩不怕这等毒物,便不要命的冲上前。

  “楼主!!躲开!”

  听到声音的微生韶回过头,一柄闪着寒光的剑迅速刺了过来。身体被人用力推开,只见到那道剑光刺进身侧之人的身体!

  微生韶抬起一掌,将那人用力击飞出去。

  长剑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被微生韶打飞出去的那一刻便顺势将长剑她体内抽了出来。

  徐乐容的身子在那一瞬瘫软下去。

  “容儿!”

  微生韶紧紧捂着那流血不止的伤口。红衣被她的鲜血染了色,显得更为鲜艳。

  那边打斗的三人都注意到了这边,魏凌决趁这二人晃神之极,扔了烟毒迅速逃离。

  而那刺客被微生韶一掌打死,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柄长剑。

  元珩见到徐乐容满身的血,刹时间一阵晕眩。身子轻微摇晃,瘫在了地上。

  她朝着徐乐容爬去,手还未触碰到她便被微生韶给狠狠推开了。

  “元珩,若没有你,她也不会如此!!若她死了,你就去陪葬吧!”她抱起徐乐容快步离开。闻声而来的元昔闻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场冰冷的雨已彻底停了下来。元珩坐在地上良久,晃晃悠悠从地上爬起。

  “江元,江元……”

  元珩与夏孤临一起来到那座庙中,断臂大佛面目凶狠,正狠狠瞪着闯入庙中之人。

  江元趴在地上,脸部已经溃烂,双手也成了白骨。身上还有几只小虫正在四处攀爬着。

  顺着那些打斗的痕迹去看,好像能够见到江元是如何反抗的。

  元珩跪在江元身侧,伸手刚想去牵他的手,却发现一触碰到他,那身体便瞬间如粉末般散开。

  她的手滞在空中,脸色煞白。

  “救……救救他……帮帮我,谁……谁来救救他……”她哽咽到说不出话来,眼泪一滴一滴的砸落,那包裹着黑布的右手颤抖着,也不敢再去碰他了。

  夏孤临脱下外袍,用了内力才将江元的残余的尸身放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将江元抱在怀中,道:“元珩。微生韶说的对,若没有你,主人依旧会好好的待在迄北。江元,也不会惨死在此。”

  她瘫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元昔闻想要给徐乐容治伤,却被微生韶派人拦在门外。温不弃拉着她,轻轻摇头。

  “要我说,她若死了都怪你师父!就算是离王,都不会如此待她!!”元昔闻顿时心底升起一股怒火,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吃人。

  坐在轮椅上的温不弃神色微变,缓缓松了手。凤眸微垂,就算是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都显得暗淡无光了。

  虽说很是生气,元昔闻突然意识到不该对她如此生气。

  她缓了缓神,尽量压下了怒火,道:“抱歉,我不是冲你。”

  “师父……是……真心……的……”温不弃说话时还很是虚弱无力,断断续续的,说完后呼吸便有些紊乱。

  元昔闻刚从腰间拿出一瓶药来准备给她吃,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手中的药瓶摔在了地上。

  她转身看去,又紧接着是两声爆炸声,那院子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师父……!”温不弃下意识想要过去,无奈这双腿已废,只是摔下轮椅,趴在地上。

  “救人!快救人!”元昔闻慌了,忙去找人来。

  元珩回来时,那屋子已经彻底被大火吃了。她见到温不弃摔在一旁,元昔闻怔怔站在那里。

  “元昔闻,我姐姐呢?”她踉跄了几步走上前,抓着元昔闻问道。她神情凄然,没有说话。

  元珩朝那烈火冲去,被救火的齐琛一把抓住。

  “元姑娘!你莫要冲动!这火已经止不住了。”

  她怔了片刻,就那样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这燎原烈火。突然有些呼吸急促,喘不上气来。她紧紧捂着喉咙,胸口一滞,一大口鲜血从嘴中吐出,又从鼻腔中流下。

  “元姑娘!”

  她做了个梦,梦到姐姐带着她离开了历州。梦到了繁花似锦,梦到了世外桃源。

  姐姐坐在院中看书,她便坐在姐姐身旁,时不时的发问,姐姐会耐心讲解。

  她还会去小溪里抓鱼,姐姐虽然是大夫,但厨艺也很不错。而且最拿手的就是做鱼。

  她特别爱吃姐姐做的鱼,无论红烧清蒸还是煎煮炸她都会一扫而空。

  但是后来姐姐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她独自一人待在那花海之中,花海随风摇曳,朵朵都无比美艳。

  渐渐,从她身上长出一朵小花。

  小花随风晃动,在那一大片美丽的花海之中显得那么籍籍无名。

  小花歪着头,花蕊中出现了一只蝴蝶,那是姐姐吗?

  现在的姐姐在做什么?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了?我会听话啊,姐姐为什么……不来了?

  姐姐怎么……不要姩儿了啊……

  暮色笼罩着青山,一辆马车疾驰而过。不知是为何,那黑马突然摔在了地上。

  人从马车上滚了下来,他急忙忙爬起,定睛一看,那匹黑马的四肢竟被砍断,满地都是血。

  他警惕的看着四周,只见一个身着棕绿锦衣的女子缓缓走来。她戴着一张恶鬼面具,看不到面容。

  而那恶鬼面具,正是衍心楼的!

  “师父啊,你怎么总是如此。祸害别人也就罢了,竟然差点杀了我的温儿!”

  “矜棠,都是误会。我并无意杀她,是她自己自废武功,拼命逃出去的。我本来也只是利用她钓出元珩罢了。”魏凌决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后退,从怀中掏着什么。

  “呵,你害她瘸了腿成了残废,还失了一身武功。你说,我应当如何惩治你才是?”云矜棠缓缓朝他走去,魏凌决后退的步伐也变大了些。

  “我的人,你怎敢动啊!”云矜棠的身形一闪,迅速上前。只见从她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如同闪电般飞了过来。

  魏凌决甚至未来得及扔出手中的毒粉,便被一刀割了脑袋。鲜血溅到了她的衣服上,她轻哼一声,十分嫌弃的将这衣服给脱了下来扔在地上。

  “我家温儿可爱干净了。这衣裳,就送师父好了。”她轻轻笑了两声,将那锋利的匕首在魏凌决的身上擦拭干净,收了匕首后抬脚离去。

  十日后,垣州城城门前。元昔闻站在马车旁,一个身着黑青色花衣,戴着恶鬼面具的女子正推着温不弃缓缓而来。

  “你几时回来?”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微微抬眸,望着元昔闻。

  “还回来作甚?我直接就回家啦!”

  “那怎能行?你还未将我治好。”凤眸微眯着,眉心紧蹙。

  元昔闻眼眸一转,问道:“我若是将你的腿治好,我是否能成为这衍心楼的医圣?”

  “你若能有办法让我重修焚阳一字诀,便尊你为圣主。只在我之下。”

  “衍心楼的所有人我都能命令吗?”

  “那要看他们乐不乐意听你的。”

  “你应该挺乐意的吧?”

  “不乐意。”

  “真的?”

  “嗯。”

  “大夫的话你居然不乐意听?还想不想重修焚阳一字诀了?”

  “快走吧。”她蹙着眉,似有些不耐。

  “行!那我走了。”

  元昔闻转身,那腰间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响起。当见到她踏上马车之时,放在扶手上的手有些微微收紧。

  元昔闻的娘亲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小也是在她的教导下长大。尊她为义母,后来义母将她交给了微生韶。让她拜师。

  而如今师父离去,若元昔闻也走了。在这偌大衍心楼之中,便真的只有她一人。当真不知,今后该如何。

  她望着泉钺,道:“护好她。”

  “是,楼主。”泉钺颔首,骑上黑马。

  “等送完了人,我便回来。圣主之位,可得给我留着。”马车之中传来元昔闻那清脆的声音。她伸出手将腰间的银铃扔给了温不弃。

  “我姐姐给我的,你要替我收好。”

  温不弃握紧了手中的银铃,低声道:“好……”

  马车开动,紧紧跟随的,是后头的一口金丝楠木棺材。

  “宫中一切,都安排好了吗?”凤眸之中透着股冷意,她侧目看了身旁的人一眼,问道。

  “张月鹿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皇子长成。”

  “还真是没有想到,楼主会派张月鹿那厮入宫。若不是今日听到这个名字,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呢。如今,应当身居高位了吧?”

  “师父做事,不用你管。”温不弃冷着脸。

  “行。不过君玄澄居然安插了这么一个棋子在我衍心楼之中,那么久,竟一直未被发现。若不是那日魏凌决出现,场面混乱,楼主一心在徐乐容身上,也不会……”

  “闭嘴。”她呵斥了一声。身后之人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她一边推着温不弃回去,还是忍不住咂舌道:“你派了泉钺和天字旗亲自护送。只是一个大夫而已,你何必如此紧张。是怕她跑了,还是怕她死了?”

  “你莫要动她。”

  “我当然可以不动她,但你……要如何奖励我呢?”身后之人轻轻笑着。温不弃抿着唇,没有答话。

  雍城,君玄澄站在高楼上,看着这帝都繁华。

  张月鹿站在他的身侧,一宫婢端着一碗茶走了来,双手抬起。张月鹿端过那茶托,双手递在君玄澄的面前。

  “如今的衍心楼由温不弃掌管,但她武功已废。没了微生韶,她也无法压制那群杀神。如今衍心楼之中,以青龙堂为首,玄武堂为辅。其余两堂堂主,好像并不愿听从这位新楼主的令。衍心楼中也是乌烟瘴气的,乱得很。多亏了皇上深谋远虑,多年前便安排了杀手潜伏于衍心楼。魏凌决那厮又给了个好时机,这才能趁刺杀微生韶。”他躬身道。

  君玄澄端起那杯茶,轻抿一口。扬眉道:“据说,温不弃还断了双腿,成了残疾?”

  “是。如今江湖上都知,衍心楼的新楼主,只是一个毫无武功的残废。微生韶死后,那衍心楼的杀神十八司也都消失了,想来是脱离了衍心楼。还据闻衍心楼之中有一珍宝阁,藏宝无数,还有至上功法。那江湖门派本就对衍心楼虎视眈眈,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上前争抢,而衍心楼,便会彻底从江湖上消失的吧?”

  “君家权势,容不得任何人来染指。小小衍心楼,不过是沾了前朝的光,一时荣光罢了。前朝,不也覆灭了?”

  “皇上说的是,旧朝臣子,还是要跟随旧主的。”

  君玄澄将茶杯放在茶托上,理了这一身玄衣龙袍,负手而立。张月鹿微微弓着身子,垂着眼眸。只是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握起了拳头。

  “只是可惜乐容……”他长叹一声。

  “对了,皇上。前几日朝阳宫传来喜事。只是当时皇上政务繁忙,没有打扰。”

  “何事?”

  “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君玄澄伫立在原地良久,最后转身,道:“去看看她。”

  “是。”张月鹿俯身,双眸一抬,眼中露出了一丝淡淡冷笑。

  110.程清然的回归

  为了能尽早到燕宁,元昔闻这一路上都加快了速度。

  七日后,她已到东平城城门口了。

  而林卿很早之前收到元昔闻的信,让她在今日来城门一趟。

  她还记得那日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却又迟迟没有雨来。只是有些冷。

  打开那口棺材,元珩躺在里面。

  万籁俱寂。

  林卿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她定了定身子,伸手想去抚摸棺中人的脸,但手滞在空中,迟迟没有伸过去。

  元昔闻说,她心脉受损,本就奄奄一息。加上徐乐容之死,她承受不住这般打击,毒素直逼心脉,这才吐血而亡了。

  如今送回燕宁,也是温不弃说的将她葬在离水远的地方。

  思来想去,燕宁最为合适。

  元昔闻只简短的说了几句。林卿面如土色,神情呆滞。也不知听没听到。

  直到要将元珩下葬,她跳入了大坑之中,抱着那棺材不放手。

  元昔闻没办法,只得让她先抱着。又派了人去寻了林司庭来。

  林司庭赶来时,将人强行拉了出来。林卿瞬间就崩溃了,想要冲过去。林司庭死死拉着她,直到那棺材被黄土掩埋,她死死抓着林司庭,失声痛哭。

  元昔闻不想再看下去,转身欲走。

  只又听到她啜泣道:“是不是……娘亲杀我时,我反抗了。娘亲自尽时,我没能上前阻拦。所以老天视为不孝,这是给我的惩罚?我当年……就该随着娘亲一块走……”

  本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突然变大了,雨点打在脸上,像针一般刺痛。

  林卿瘫坐在地上,眸中一片死寂,眼泪无声息的随着雨水一起落下。

  一侧的泉钺见元昔闻好像没有要立刻回衍心楼的意思,赶紧说道:“昔闻姑娘,楼主说了,让您尽快回去的。”

  “我先回迄北拿些东西,走吧。”

  元昔闻没有道别,乘上马车便离去了。

  惊蛰这日,门窗被雨水溅湿,地面上全是水迹。

  林卿呆坐在凉亭之中,就那样看着那雨已是一整日了。

  林司庭明白林卿心中难过,所以也就没有劝说什么。

  程清然的尸身也从长州带了回来,之前埋在那里的女子,林卿之前一直有所怀疑,撕了那张人.皮面具后才知道是谁……

  难怪当初会见到她的脖颈处有其他的伤痕,只是没想到她会用何千柔来假装成程清然。

  若自己早些知道,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但,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决心要做的事,又有谁能阻止……

  细疏的雨飘飘洒洒,下的也不大,但就是不肯停下来。这雨一下,就是整整十日。

  十日之后的林家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手持长剑,走到大门口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便有小厮将门打开了。

  “请问姑娘找谁?”小厮问道。

  “找你们家小姐。”

  “小姐身子不适,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阿福,是我。”这时,站在下方的人摘了帷帽,走上前来。那名为阿福的小厮看着她好半天,双眸逐渐瞪大。

  “夫……夫……夫人!!”阿福满眼不可置信,双眼瞬间一红。他转身跑进了家门。

  “小姐!哎呦!”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滑就摔了一跤。他急急忙忙爬起来,边跑边大喊:“夫人回来了!小姐,二公子!!夫人……夫人活着。”

  玉翡朝程清然抱拳,道:“程夫人,保重。”

  “玉翡,多谢你的照顾。”

  玉翡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对于程清然还活着的事,兄妹二人喜极而泣。

  程清然说出了那夜元珩去找她之事。说是如今皇帝与离王争权,林家有难,若想保住林卿便让她假死躲藏起来。

  很早开始林司源便有意无意提起过一些关于皇室之事,似是意图辞官。不过因为边境战乱,他也迟迟没有做决定。

  所以当时元珩来时,因为那是自家妹妹心爱之人。她也毫无怀疑的相信了。

  本来一直待在长州,后来有一日突然说要离开此地。玉翡便带着她匆匆离开,一路马不停歇的去往帝都雍城。

  但是此地不比长州安静,就算是足不出户,也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事情。

  燕宁王被杀,离王也篡位失败死了。林家兵权被收回,由慕容和白掌管。

  她心中悲痛不已,本想回燕宁去。被玉翡死死拦住。直至半月前玉翡才带她回来

  程清然问起林津然一事,兄妹二人也只说他拒不透露家主令所在何处,被慕容和白杀了。

  后来也告知了程清然,林司源之死时为何。

  程清然回来,兄妹二人似乎也有了支柱。

  林司庭决定重新召回之前遣散的掌柜们,东山再起。而林卿偶尔去看看元珩,跟她说些日常琐事。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四岁的小皇子手中拿着一柄木剑,正在庭院中练着剑招。

  “殿下,皇后娘娘做了桂花糕,快来吃些吧。”一个宫婢将那盘桂花糕放在石桌上,朝小皇子喊道。

  小皇子收了剑,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拿起一块桂花糕,张嘴便咬了一大半,腮帮子鼓囊囊的,甚是可爱。

  “殿下慢些吃,有很多呢。”宫婢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小皇子的面前。

  “母后今日为何不来看我?”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皇后娘娘说,殿下安心读书。明日便来。”

  “好。”小皇子乖巧点头,继续吃着糕点。宫婢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又给小皇子倒了一杯茶。

  依稀看到,那宫婢的掌中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不像是做粗活的,倒像是拿刀的手。

  又是一年立夏,说书人正在茶馆里讲着那禾花与千羽的故事。本是青梅竹马,却因千羽家道中落,被禾花家人瞧不起。

  千羽奋发图强,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回来却发现爱人嫁与他人。他接受不了,整日借酒浇愁。

  得知爱人夫家待她不好,千羽便萌生了与爱人私奔的想法。二人成功逃走,却没多久便被找到。

  禾花不愿再回去,横竖也是逃不掉,自尽当场。千羽悲痛无比,殉情而去。

  听故事的人唏嘘不已,好端端的,都死了。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不过好歹也死在了一起。

  最苦的,还是莫过于活着那人。

  “正所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说书人手拿折扇轻甩打开,不疾不徐道。

  这时,一个店小二拿着一个本子走到那说书人身侧。

  “这是一位姑娘给的。”店小二放下本子的同时,还多了一锭银子。说书人收下那锭银,打开本子仔细瞧了瞧。

  开篇第一章是一首诗,说书人轻轻摇晃手中折扇,喝了茶润喉,慢悠悠唱了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路过的青衣女子被这曲调吸引,站定住听了一耳朵。前面不远处走来一个男子,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

  他扬起手中糖葫芦,道:“卿儿,今日的糖葫芦很甜。”

  “今日绸缎庄之事了结了?”她伸手接过,问道。

  “唉,算是吧。不过明日我得亲自去接洽。走吧,先回去,大嫂等着呢。”

  二人离去后,那说书人刚唱完这一曲,不紧不慢道:“立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一青衣女子伫立荷塘边,明净澄澈的眼中含着盈盈笑意。只见一人,牵起那女子之手……”

  清园之中,正在研磨药材的元昔闻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又赶紧为自己熬煮了防御风寒的药。

  “圣主。”

  “何事?”

  “楼主让我把这个给您。”戴着半边恶鬼面具的黑衣人恭恭敬敬地上了手中的信。

  元昔闻喝了药,接过他手中的信瞧了一眼。只那一眼,这脸色瞬间变黑。

  “她是不是有病?”她重重将碗放在桌上,愤然起身。

  荷塘前,女子身着墨蓝锦衣,正喂着水中锦鲤。右眼眼下有一颗朱砂痣。青丝随意披散着,发上只有一支白玉簪。眉目清绝,是一绝对的美人。

  只听到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传入耳中,美人冷清的面庞露出一丝笑意。

  “青面獠牙?茹毛饮血?冷酷无情,身长八尺?”元昔闻拿着那封信,走到了她的面前。

  “只是外界传言罢了。”她语气轻柔,修长的手接过了元昔闻手中的信。

  她拿起那封信仔细端详,随即笑出了声。

  “你传出去的?”

  “当年我师父,也有如此传言,更甚于你。”温不弃放下那封信,将剩余的食物全都扔入了荷塘之中。

  鱼群一瞬间就涌了上来,争抢食物。

  “那也是你传的?”

  “不算是。”她不紧不慢。

  “你传这作甚?你师父居然也不生气??”

  “嗯……儿时可能觉得,如此便会有人害怕我衍心楼。而且师父一向大度,从不会生我的气。”温不弃沉吟一番,说道。

  “那现在呢?”

  “现在?”温不弃微微扬眉,只稍稍瞥了她一眼。

  “你医术太好,我怕你被人抢了去。”

  “那我真的是要多谢你。”元昔闻捂着脸。

  “不谢。”她轻轻吐出这两字,微微昂起下巴。

  “我那是真的谢你吗!”她气得抓起那封信,撕了个粉碎,然后扔入荷塘中。

  水中的鱼似乎没有吃饱,见又有食物扔下,纷纷一拥而上。但可能是发觉味道不对,又全给吐了出来。

  那被撕碎的信纸漂浮在水面上,也没有任何一条鱼想要来尝一尝。

  “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命人去传上一番。就说衍心楼的圣主倾国倾城,是一位绝代佳人,如何?”

  元昔闻小脸一红,清了清嗓子,道:“倒也没那般夸张。算了,随他们说去吧。诶!不过我们成亲,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你都没跟我说当这破圣主是要和你成亲的!温不弃,你这是在耍我呢?”

  “那是师父定下的规矩。当年师父强逼着容姐姐嫁,便拟了这么条规矩。”温不弃理了理衣袖,解释道。

  “不行。这圣主我是一刻都做不下去了。我得赶紧回迄北。”说着,元昔闻就准备要走。

  她离温不弃近,所以温不弃只要伸手便能抓住了她。腕上的银铃在响,这是元昔闻当年给她的。

  后来等她回来,温不弃便摘了一颗戴在腕上,说什么都不肯还给她。

  “我也没说要与你成亲,只是那些长老们说的。再过段时日我好些了,便废了你这个圣主。这样也就不用成亲了。”

  “真的?”

  “我不骗人。”温不弃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见她如此认真的模样,元昔闻也就信了她的鬼话。于是又坐在温不弃的身旁,随手拿起桌旁的糕点吃了起来。

  那凤眸之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她拿起桌上的糕点将其捏碎,然后一点点的扔入池塘中。那群鱼瞬间就涌了上来,开始争抢。

  “我们算有缘吗?”温不弃突然偏头问道。

  “挺有缘的呀。”元昔闻看着塘中争食的鱼,声音轻快。

  “何解?”

  “你看啊,那么多人不捡,偏偏是我阿娘捡了你。是不是很有缘?”

  “说的是。”她轻轻点头。

  “还有啊,我都离开衍心楼那么些年。我们居然还能再见,是不是很有缘?”

  “说的是。”她再次点头。

  “还有还有啊,你重伤被丢在路上,偏偏就遇到了我,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元昔闻越说越起劲,开始不停地回想着多年前的事情。

  “说的是。”凤眸中带着淡淡笑意,她稍稍整理了一下绣有山川图的袖袍。视线放在了元昔闻的身上。

  “我救过你可不止一次,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她开始喋喋不休的说着当年自家阿娘与徐乐容捡到她时的事情,温不弃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朱砂痣映着那淡淡阳光,好似还在发着红光。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个黑青花衣的女子正站在上面看着这二人。狭长的眸子微眯着,似笑非笑。

  “云大人,南流派的少掌门已死。”此时,她的身旁飞来一个黑衣人。

  “只死了他?”

  “还有他的妻子和那个两岁的儿子。”女子望着温不弃,低喃道:“温儿,待我办完了事。再来寻你。”

  她走后,温不弃突然朝这方向看了过去。脸色微沉。

  “你怎么了?”元昔闻侧首问道。

  “没事。你继续说。”

  “哦!我还记得,你喝了几杯酒,结果任谁说什么你都会去做,最后躺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后来你师父再不准你喝酒了。你还记得我们让你做了什么吗?”

  “不记得……”温不弃的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她可不愿意去记得这种事情。

  “哈哈哈哈!”元昔闻大笑了两声,但一看到温不弃的脸色,又马上收了笑容。

  不过却有些憋不住,还是笑出了声来。

  111.青鸟

  东平城的秋日开始下起了雨,青衣女子打着一把墨色油纸伞走在街上。她一向喜甜,见到那糖葫芦便立即买了一串。

  不过今日的糖葫芦有些微酸,但她也依旧一颗不落的吃掉了。

  “诶,你听说了没有?三个月前,雍城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位黑衣大侠,劫富济贫,身手了得呐!还设粥棚施粥呢!”

  “什么大侠呀!那是钦犯!胆子大得很,一月前,他偷了国玺。据我在宫中当差的小叔说,原本放玺印的匣子里写了一张辱骂皇上的字条。气得皇上派人去抓,只不过找到那人所居之地,早已经人去楼空啦!那国玺被打了个洞,就悬挂在那门口。至今都没能找到人呢!”另一人立刻说道。

  路过茶摊前,正听到有人在讨论三月前突然出现的黑衣大侠。只言此人一身黑衣,从头到脚都蒙着,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是男是女,年龄几何。

  但是看身手,当是江湖高手。而江湖之大,本就人才济济,此人如此大胆,也不知是何门派。

  朝中管不了江湖事,饶是一国之君,也无可奈何。

  路过的林卿又买了一份翠玉豆糕,吃了两口后便朝着家中走去。

  东平城如四年前一般没有变过,林卿不会一直闷在家里。时常会出来走一走,买一口自己爱吃的小食。

  不过她身边从不带人,走走停停其实也就这一条路。大部分人也识得她是谁。

  “呜……白头发的怪物。”一个小男孩边哭边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林卿上前将其扶起,轻轻拍了他身上的灰尘。

  “怎么了?”她满脸温和,问道。

  “那边有个白头发的怪物,糖葫芦掉了……”小男孩抽泣着说道。林卿将手中的翠玉豆糕递给他,轻声道:“给你。”

  “谢,谢谢林姐姐。”小男孩接过那翠玉豆糕。林卿笑了笑,轻抚他的脑袋。

  “回家去吧。”

  她刚一起身,便听到路过的人随口说了声前方有个白发女子吃饭不给钱还把人家酒楼给砸了,十分猖狂。

  那方向好像正是自己回家的方向。她路过那酒楼时,这里已经围满了看戏的人。

  那店小二正拉着一个女子,扬言要去报官。

  只见那人身着墨青衣袍,腰间是墨蓝色的腰带,腰肢纤细,玲珑有致。满头银丝,并未束发。只是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不过看那装束,不像是没钱的人。

  林卿看着那人的身影,觉得异常熟悉。她抬脚,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店小二死死拉着她:“姑娘,你打坏了桌椅,砸了我多少碗?还有那些佳酿!加上那顿饭钱,总共四百两银!一分都不能少!”

  “哎呦,四百两呢。”

  “啧啧啧,那么多。”

  “看她这穿着,四百两银也赔得起吧?”

  “这怕是把酒楼给砸了吧,居然要那么多。”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面具下,那秀眉紧蹙着。

  “要不你就留下来抵债,要不就让你家人朋友拿钱来!不然我就送你去见官!”

  “我没有家人。”白发女子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好像是嗓子坏了。

  但是听到这个声音,正要离去的林卿骤然站定。随即迅速上前几步,拉过人便想将她的面具摘下。

  白发女子立刻将人推开。语气一冷,道:“姑娘何意?”

  “你……”林卿有些不死心,抓着她的手未曾放开。

  “那人调戏于我,我自是给他些教训。这钱,我可不给。”白发女子不理会她,又对那店小二说道。

  “那不行!你不给钱,那就抓你去见官!”店小二瞬间急了。

  “这钱我来给。”林卿开口。

  白发女子没有拒绝,觉得若是动手会很麻烦。既然有人愿意帮忙,那先让其帮着呗。

  赔了钱,林卿与这白发女子并肩而行。既是替自己解了围,她也不能一直这样冷着。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我叫青鸟,敢问姑娘芳名?”

  “林卿。”

  “那银两我会尽快还你的。”

  “不必还了。只是有一事想求……青鸟姑娘可否摘了面具,让我看看?”青鸟微微一愣,似是有些不解。

  “这……我脸上有疤,十分难看。恐会吓坏了林姑娘。”

  “无碍。我……我就看一眼。”

  青鸟犹豫片刻,也还是将那面具摘下了。

  那张脸十分陌生,左脸上还有一道被烫伤的红色伤疤,伤疤凸起,甚是可怖。就那双眼都只是偏棕褐色,并不想元珩那琥珀色的眸子。

  林卿一怔,拿着面具的手无力的垂下,面具掉在了地上。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很可笑,人是她亲眼看着下葬的,怎会活着……

  大概是太想她了,所以听到这相似的声音才会误认为是她……

  青鸟弯腰捡起那张面具,再次戴上。

  “林姑娘,你怎么了?”见她双目通红,好像快哭了。青鸟一时有些紧张,心想自己就算丑了些,也不至于把人吓哭吧?

  “我没事……”

  “那我回家让人拿钱来。等银子到了我再上门拜访。”青鸟抱拳,转身离去。

  林卿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心中有些错觉。她的声音只是有些沙哑,而那身影……怎么也如此相像。

  六日后,刚沐浴完还未穿戴整齐的温不弃突然收到一封信。上面的字异常醒目。

  她直接扔给了一旁的元昔闻,道:“圣主,这个交给你了。”

  “什么呀。”元昔闻好奇的接过她手中的信,这眼睛越瞪越大,最后脑门上突然涌上一股热血,有些发晕。

  “三千两?!这人吃什么了花那么多钱?败家子!我可没钱!”她连忙摆手,觉得那封信就是烫手山芋,赶紧塞回了温不弃的手中。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下令便是,钱又不是我的还用得着欠我人情?”元昔闻走到温不弃的身边,将衣裳给她穿上。

  “想要欠你的人情。”温不弃不紧不慢,话落间,元昔闻已抱着她轻放在了一旁的轮椅上。

  “你是圣主,这衍心楼都是你的。权当,是我的聘礼。”凤眸如秋水般看着她。

  元昔闻瞬间警惕了起来,立刻道:“不是说不成亲吗?”

  温不弃眼带笑意,道:“有吗?”

  “有啊!”

  “我不记得了。”

  “不行,我得回迄北去!”元昔闻放开她,赶紧溜了。

  温不弃缓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侧首喊了一声:“我动不了。”不多时,那清脆的银铃声响起,元昔闻又走了回来,推着她离开浴池。

  “说好的啊,你要废了我这个圣主的,不会和我成亲的。”

  “我没说。”

  “你怎么还学元珩耍起无赖来了?”

  “我没学她。我也没说。”

  “我不管,我要回迄北。”

  “那我跟你回迄北。”

  “你不要衍心楼了?”

  “我把衍心楼搬到迄北去。”

  “温不弃,你是不是有病?”

  “你不是正给我治着呢?”

  元昔闻一时无话,推着她回房的一路上不知道对谁开始骂骂咧咧。

  “我记得半月前才给了一千两,这么快就用完了?她是又去赌坊了?迟早会把我们吃穷的!”

  “没关系。就当我们养着她好了,吃不穷的。”温不弃淡淡笑着,着重了我们二字。元昔闻没有听出来,心中只想着那三千两。

  夜色正浓,林卿正呆呆的坐在那秋千上轻轻晃动着。屋顶上一个黑衣人正盘腿坐在那里,微微歪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也不知林卿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有一个婢女端着什么东西过来,她这才起身。

  起身之后,下意识看向那屋顶,此时的屋顶上空无一人。林卿觉得奇怪,好像看到有人在那里。

  她揉了揉额头。心想可能是错觉吧,如今的林家已无人会来刺杀了吧。

  “小姐,水已备好。”

  “嗯。”

  沐浴一向都令人放松,她微微闭目,倚靠在一旁。突然听到了一个动静,她立刻睁眼。四周无人,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门外,一个黑色的身影快速离去。

  东平城城东有一位教书先生名为沈安文,此人温文儒雅,很受学生喜欢。不过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

  不过前来给他说媒之人都被拒绝了,有的看不上他是个酸秀才,有的看不上他直愣愣的不解风情。好不容易看上了他,他却看不上别人。

  不过有一日夜,他突然开了窍似的换上新装,带上一些礼品还有媒婆,前去林家提亲。

  程清然派人通知了林司庭。闻言有人带着媒婆上门,本来在账房看账的林司庭匆匆赶回。见到沈安文端坐在堂上,仪表堂堂的模样,突然来了兴致。

  “沈先生久等了。”

  沈安文起身作揖:“啊,不妨事。我来得突然,还望林老板不要怪罪。”

  “不知沈先生今日来,是何意呢?”林司庭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一旁的婢女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是……是这样的。这是我的庚帖,我打算参加明年的秋闱。我……”

  “等等。”林司庭打断了他。

  “我看沈先生这架势,莫不是来提亲的?”

  沈安文清了清嗓子,然后更是坐直了些。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犹豫道:“是。我此前在街上见过林大小姐一面,自此一见倾心。想……想要求娶她。我现在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不过明年的秋闱,我有信心能够……”

  “等等……”林司庭再次打断了他。

  “我们林家不想与朝廷有任何关系,沈先生还是算了吧。”

  “啊,可……可是……”

  “哎呦林老板,这沈先生也是才华横溢,人品出众。这相貌堂堂的,你家大小姐也是花容月貌。二者正配得很呢。”那媒婆开口道。

  “相配倒是相配。但是我也说过,我林家不想与朝廷有任何来往。沈先生有鸿鹄之志,我也不能阻挡你的青云路不是吗?所以,着实也是可惜了。”

  “不!若林老板实在为难,那我不去秋闱也成。若能在东平城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也未尝不可。只是我心中确实心悦林大小姐,还望林老板能够成全。”沈安文似乎急了,立刻说道。

  听他说愿意放弃仕途,别说是程清然与林司庭,就连一旁的媒婆都十分惊愕。

  “沈先生莫要冲动行事。当今圣上一向喜爱像你等这般的才子,若是入朝为官,定会重用。”

  “不是冲动。来之前我也早已想好,若林大小姐答应下嫁。那我入朝为官,她必定也会跟随,但帝都举目无亲,想必大小姐会想念家人。我若留在东平城当个教书先生,那无论如何,大小姐都能随时见到家人。如此,也免了思乡之情。不瞒您说,我确实对林大小姐心有爱慕。其……其实已有几年了。”生怕林司庭会误会什么,他赶紧一口气说完。

  “你倒是……想得明白。”林司庭沉思,看向一眼自家大嫂。似乎想要得到她的意见。

  程清然礼貌道:“我让人去告知舍妹。若她愿意,便来同沈先生一见。若是不愿,那沈先生还是请回。”

  “多谢。啊,对了。此物还烦请交给大小姐。”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白玉面具。

  “这是舍妹给的,她同林大小姐有所交集。舍妹特地拜托我,将此物给她。”见林司庭有些疑惑,他马上解释道。

  “哦……拿去吧。”林司庭摆了摆手,那婢女便上前接过那张面具,躬身离去。

  “令妹是怎么与我妹妹相识的?”

  “是这样的。舍妹其实是远房表亲,近些时日才来的东平城。之前,她在街上遇到了麻烦。还是林大小姐帮忙解决的。此事,也要多谢大小姐。”

  “原是如此。”林司庭听着,轻轻颔首。

  而婢女拿着那张白玉面具匆匆赶来,当听到有人来提亲时,林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过当她看到那张面具,心有疑虑。

  “只来了他一人吗?”

  “还有一位媒人。”

  面具是青鸟的,林卿觉得十分疑惑,她这是什么意思?

  林司庭正和沈安文聊着,本就没觉得林卿会来。已准备送客,结果见到一袭青衣的林卿走来。

  “嫂嫂。二哥哥。”

  沈安文见她来,立刻起身作揖。双眸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曾离开。后来自知失了礼数,赶紧收回视线。

  “卿儿,这位便是沈安文沈先生。他是城东的教书先生,今日前来,是想要提亲。”程清然开口道。

  “我已许配他人,要让沈先生失望了。”林卿只瞧了他一眼,走到一侧坐下。

  “我知道此人。不过她已离世。我对大小姐一见倾心,还望大小姐给一个机会。”

  “我已决意此生不嫁,沈先生还是莫要强求。”林卿始终都十分淡漠,一言一行中似是都在赶客。

  “但这白玉面具,是谁给你的?”

  “哦。这是舍妹给的。说是想约大小姐明日午时,在上回那家酒楼一见。”

  房内,林卿手中拿着那张白玉面具看了又看。林司庭端着一碗甜粥走了进来,笑嘻嘻道:“妹妹,我亲手做的。尝尝看吧?”

  “想问青鸟的事?”林卿舀起那甜粥,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林司庭笑了笑。

  “无非就是在路上遇见了,顺手帮了一把。可能是……还钱吧。”

  “这样啊。”林司庭看着林卿吃那甜粥,小心翼翼地问道:“卿儿,我看那沈安文人品极佳,你不如试试看吧?”

  见林卿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林司庭立马又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若不喜欢,我去回了便是。”

  “二哥哥,今后若再此事就不用告诉我了,我希望今日只最后一次。”

  “好好好,那二哥哥下次也不跟他们啰嗦了。”林司庭不愿惹妹妹不悦,只得哄着道。

  其实四年之内其实有好些人来提亲。只是都被拒绝了去。后来渐渐的也就无人再来。

  这沈安文的确是一位品行极佳的正人君子。都说这人木讷不解风情,但今日看来,其实也是那种不会说话之人。

  若林卿乐意,其实沈安文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但她心中却只有元珩,谁都看不上。

  林司庭叹气不已,都过去了四年,居然还忘不掉……

  堂中,林司庭唉声叹气。

  “卿儿忘不掉,不必逼她。”程清然缓缓开口。

  “我也是希望她能够开心些,那沈安文我听说过,品行端正,是一良人。”

  “在卿儿心中,就算他再好也比不上元珩。二弟,还是算了吧。”

  林司庭倒是也想算了,但是越想,还是越不想就那样放弃沈安文。

  112.秋游?

  翌日午时,青鸟准备了雅间,也点好了菜。一边喝着酒一边等着林卿的到来。

  午时一刻,林卿如约而至。

  “来啦。”见到她来,满是疤痕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这是还你的银两。”她将一张四百两的银票放在林卿面前,示意她坐下。

  “哦对了,面具还请还我。”

  林卿看了一眼手中的面具,递还给她。青鸟伸手接过那面具戴上了,然后又扶正了些。轻轻舒了口气,笑道:“这两日一直都没戴面具,总觉得很奇怪。当日还要多谢林姑娘援手。当日那店小二若是再纠缠,我可能就动手了。”

  “你和你兄长,倒是很不相同。不过当日我好像听到,你说自己并无家人?”她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视线很快放在了一旁的酒杯上。

  青鸟只一笑,道:“我们其实是远房表亲,鲜少有来往。只不过我家中长辈皆亡,无人可依。奶奶临终前告知我还有这一门亲戚,这才来此寻他的。我表兄为人谦和,但如今三十又一还未娶妻。闻言他其实一直对林姑娘倾心,不知林姑娘要不要考虑一下呀?”

  林卿笑着摇头,道:“心有所属,不考虑了。”

  “这样呀。但是他人真的很好的,若林姑娘不嫌弃,不如试着相处一番吧?”

  青鸟给她倒了一杯酒,笑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也就直言了。今日除了还林姑娘银两,也是想要促成这次的亲事。说此话还是有些唐突,可能会得罪林姑娘……”

  青鸟犹豫一瞬,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林姑娘还是早些走出来的好。我表兄虽说不是什么大富贵人家,但若林姑娘嫁给了他,他必定会一心一意对你的。而且家中有略微薄产,自然也不会冷着,饿着你。”

  青鸟一直都在说着沈安文的好话,林卿倒是一直没有开口,甚至没有打断她的话。

  但是青鸟说着说着,却见到林卿的眼眶微微泛红。她若是出口打断还好,像现在这样静静听着,让青鸟有些心虚了。

  “林姑娘,对不住。你……你别哭。”

  “你能否唤一声我的名字?”听她这样一说,青鸟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林卿的意思,不过见她好像真的快哭了,青鸟只得轻轻咳了咳,犹豫道:“林……卿?”

  眼中的泪瞬间掉落,她低头,赶紧连喝了两杯酒。

  “多谢。”她的声音微颤,极力克制着哽咽的声音。青鸟也不多言了,她看着桌上的佳肴,突然也没了胃口。

  “也罢。林姑娘既是不愿,我也不再提了。”

  “青鸟姑娘可有兴趣与我去秋游?”

  “秋……秋游?”

  “秋游?”庭院内,沈安文有些吃惊。

  “对呀。我想着这倒是个好机会。”青鸟双手抱胸,靠在树旁。

  “但……但是林大小姐并未邀我同往,我若是不请自来,恐会让她厌恶吧?”

  “这个好办,偶遇不就行啦。表兄,我可给你制造机会了。你自己可得把握住呀!”她重重拍了沈安文的肩,一副势必要将这位表嫂拿下的态势。

  林司庭得知林卿居然约了人去秋游,于是兴致勃勃的给她准备了许多吃的。拉着林管家又去准备了马车和护卫。

  心想无论对方是谁,总归她有此心,就说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二哥哥,太多啦!”林卿看着那源源不断往车上搬的糕点水果,赶紧阻止。

  “而且,明日才去呢。”

  “说的是,那明日再搬吧!而且这些一点都不多呢!这点怎么够吃呢。此番你多玩会儿,晚些回来也没关系的。有护卫保护,婢女也跟着你。我也放心。到时我亲自接你回家。”

  自四年前发生诸多的事情,林卿除了偶尔会出门亲自去买那翠玉豆糕外,压根都不会出门。更别提交友。

  不过这青鸟是沈安文的表妹,她们两多来往,这可不就给沈安文机会吗!想到这里,林司庭更是心情大好。

  “卿儿,那你今晚好好歇息。”

  “知道啦,二哥哥。”

  “嗯,乖。我还有账本要看呢,就先去书房啦。”林司庭满眼宠溺,摸了摸林卿的头。

  “好。”

  林司庭走后,林卿看着那辆马车出神。今日她见到青鸟有一个摩挲食指的动作,这是元珩一直以来的习惯,她总会有意无意的摩挲那根断指……

  不知为何,越是和青鸟相处,便越觉得她像元珩。只是她右手食指完好,手背上也没有伤。还戴着习武之人才会戴的护腕,也看不到她腕上是否有伤。

  元珩葬在东平城城西,这里风景好,而且远离水源。林卿走到这里时,正有一只蝴蝶飞来,停在她的肩头。

  她跪坐在那墓前,心中竟是有一个荒谬的想法。

  开棺验尸。

  毕竟元珩当年曾设计程清然的假死,那她会不会……故技重施?但若她没死,为何还要死遁欺骗自己?

  突然一阵微风刮过,吹起了她的发。

  “疯了……”

  林卿看着那刻有元珩名字的墓碑,不由得觉得自己很好笑。毕竟当年已然分开,又为何要假死欺瞒呢。

  世上相似之人如此之多,怎能因为相似的声音和动作来断定元珩还活着之事……

  明日秋游,还是算了吧……

  青鸟坐在檐上,悬着的双腿正轻轻摇晃着。今日应是去秋游,可林卿却让人来说身子不适,去不了了。

  “看来林大小姐猜到我会去了吧?”沈安文站在檐下,神情有些失落。抬头问她。

  青鸟低眸看向他,笑了一声:“可能是真的身子不适吧。”

  “那……那此事是不是成不了了?”

  “还真是难办。”她长长叹了声气,从屋檐上飞了下来。她看着沈安文,频频摇头。

  “怎么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买身行头,说不定林大小姐会喜欢呢?”

  于是乎,东平城繁华的街道上,只见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白发女子带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到处采买。尤其成衣店逛的最多。

  酒楼之中,沈安文将东西都摆在地上。微微喘了口气。

  “我若上门,林大小姐可能不愿见我。”

  “那就等她出来就好了。我都打听过了,她最喜欢吃西市那家的翠玉豆糕。那卖翠玉豆糕的老板说了,常会见到她来买着吃。不过就是不知道时候,你可有的等了。”

  “先生,这是我阿娘做的桂花糕。特地送些来给先生。”这时,一个少年端着一盘桂花糕走了进来。沈安文笑着接过,温和道:“多谢你阿娘。”

  “那先生,我先回去啦。”

  “去吧。”

  沈安文将那盘桂花糕放在桌上,道:“要不要吃点?”

  “好呀,我许久都未吃过这桂花糕了。”青鸟取下面具,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软糯可口,桂花香在口中蔓延,十分好吃。

  “不错,不错。”她满意道。

  “你的脸……”沈安文指着她的脸,有些吃惊。

  “怎么,是不是太好看了?对比起林大小姐如何?”青鸟挑眉,笑问。

  “各有千秋,各有千秋。”沈安文笑着垂眸,不太好意思去看她。也拿起了一块桂花糕吃起来。

  “对了,你现在就去那西市那里等着吧。可别错过了。”说着,她一口吃了那桂花糕。一手拿起面具,一直拉起沈安文。

  “现……现在?如今都已戌时了,再如何都不会出来了吧?”沈安文被她推着走,有些手足无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表兄啊!你一定要娶到她!”

  沈安文就这样被青鸟推着到西市从早守到晚,连着四日都不见林卿过来买翠玉豆糕。而西市大多都是卖小食一类,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青鸟走到一家蜜饯铺子,随手拿起一颗青梅蜜饯吃下。酸甜可口,果香浓郁。

  “这位姑娘,我们这里的青梅蜜饯卖的最好,要不要买点带回去呀?”掌柜见状,上前询问道。

  “给我每样包一些,放在一起。”她拿出银子放在桌上。

  “好勒!”掌柜拿起那银子,立刻准备去了。青鸟站在门口看了看四周来往的人群,依旧没见到林卿。她最后吃了一颗青梅蜜饯,重新理正面具。

  沈安文正坐在离那翠玉豆糕不远的茶摊上等待着。虽说等了那么些天,他也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青鸟看的满意,决定再帮他一把。

  “姑娘,您的蜜饯都好了。”此时,掌柜捧上了一大包蜜饯来。

  “多谢。”她拿过蜜饯,朝着沈安文走去。

  蜜饯放在桌上,她拿出一颗扔给了他。

  “如何?”

  “今日是第五日了,也不见林大小姐来呢。”沈安文的语气也没什么不满,反而依旧温和。他给青鸟倒了杯茶,轻轻放在她的面前。

  “你今日怎么穿这一身黑衣?诶,这蜜饯很好吃。”沈安文眼前一亮,细细咀嚼。

  “我很喜欢吃。”青鸟笑道,又拿出一颗给他。突然补充了一句,道:“我弟弟,他也喜欢。”

  “是吗?那他如今在何处?”

  “死了。”

  “节哀。”沈安文轻轻叹了一声。

  “诶!来了。”突然见到一袭青衣的林卿走来,青鸟一把将沈安文拽了起来。

  沈安文也立即来了精神,朝那卖翠玉豆糕的小摊看去。林卿走到那小摊前,照例买了一份。

  “我我我,我现在去吗?”

  “你你你,你等会再去。”青鸟悠哉悠哉的倒了杯茶。

  等林卿的身影消失了,她这才道:“去吧。”

  “好。”沈安文起身欲离去,突然又折了回来。

  “我该说什么?”

  “表明心迹就对了。”

  “好。”

  青鸟看着他离去,嘴边的笑容逐渐收回。她微微歪头,戴上了黑袍上的帽子遮了白发,也跟了上去。

  去林家必经一座桥,桥下有船渡客。

  沈安文听话的跟在林卿身后,嘴中念念有词,正在思考着如何开口才是。

  正想着呢,一个乞丐猛地跑向了林卿,将林卿朝那水边撞去,林卿差点摔倒,手中的翠玉豆糕掉在地上。

  她刚站稳身子,身后便有一个力道出现,又两个乞丐迅速跑过,将她直接撞到水里去。

  “有人落水了!”桥上有人见到,大喊了一声。沈安文赶紧跑上前,站在岸边左右跑了几步,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他未来得及找到便有一个黑影跳了下去。

  等沈安文拿了船夫的撑杆来时,林卿已经被人救上了岸。而那救人的,正是青鸟。

  “咳……多谢。”林卿咳了几声,正想要起身,却发现青鸟还搂着自己的腰没有松手。

  她侧目去看她,那白皙的脖颈上有水渍流下,却见她颈上挂着一块残玉。

  面具下,那双眼正冷冷看着沈安文,满是失望。

  “青鸟姑娘?你可以放开我了。”

  “哦。失礼了。”青鸟放手,拉着她起身。

  “林……林大小姐,你没事吧?”沈安文赶紧上前,担忧道。

  “你不是会水吗?”青鸟突然问道。

  “啊,我……我会一点。但是入水救人,可能不太行。”沈安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

  “行了,送她回去吧。”青鸟的语气有些烦躁,她看了林卿一眼,直径走人。

  “那林大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林卿望着青鸟离开,眼露出一丝惊喜。这突如其来的笑让沈安文有些不明所以。不过那笑容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依旧的那莫名的疏离。不过看上去,似乎还有些……生气?

  “好。那多谢沈先生了。”

  “这衣服若不嫌弃,林大小姐便先披上吧。”说着,沈安文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递给林卿。她点点头接过,道了声谢。青鸟走到一半又停下转头看他们,见到二人已经走上了桥。

  113.成亲

  送林卿回家后的沈安文笑容满面,拉着青鸟说林卿邀他明日去秋游。

  青鸟淡淡说了声恭喜准备回房,只听到沈安文又说了句什么,她瞬间僵直了身子,转身问道:“你唤她什么?”

  “卿儿呀。今日她说的,让我莫要再唤大小姐,太过生疏。只……只是这直唤卿儿,是否不太妥当?”

  青鸟冷声道:“她既然愿意让你直呼名字,那应是对你有所动心。明日秋游,你一切顺着她便好。若是再出事,可莫要同今日一般犹犹豫豫。你再晚些,人都淹死了!”

  “是是是。今日确实是我不对,明日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她淡漠点头,转身离去。

  沈安文住的地方附近有一片农田,青鸟有事没事都会坐在这田埂上发呆看星星。

  同沈安文聊完之后,她便一直都坐在田埂上看月亮,今夜群星璀璨,这银丝在星辰之下很是显眼。

  田埂间还有虫鸣声,只见到一只青蛙飞速从眼前跳过,她顺手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中揉成了泥球,死死盯着方才青蛙落下的地方。等了许久,什么都没有。

  她只得将手中的泥球用力扔向远方。不多时又见到一只青蛙跃起,似是觉得脸上的面具有些碍事,便取下放在一旁。

  月光下,她盯着青蛙出没的地方。左手已是悄悄揉出了一个泥球,只待那青蛙出现,再一举击中!

  一个黑影掠过,手中的泥球也在那一瞬间扔了过去。坐在田埂上的她终于抓到一只青蛙,脸上笑意满满。

  不过手中的青蛙还没死,不过是腿伤了。它挣扎着想要脱身,可她却没打算这样放过。

  她看着手中挣扎的青蛙,手上稍稍用力,准备将这只可怜的青蛙捏死。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心中一惊,手中的青蛙趁她慌神之际飞速跑走了。

  她猛然站起身,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有戴面具。心中一紧,不小心从从田埂上滑落,一屁股摔在了田里,银丝沾上了泥土。显得十分狼狈。

  沈安文嘴中的那句小心还未喊出口,她就掉了下去。

  “你干嘛啊!走过来不出声!”

  “我大老远就喊了你啦,你没有理我。”沈安文伸出手想去拉她,被她一掌就给拍了回去。

  “别碰我。”她冷着脸,起身后先是戴上了面具,这才清理了手上的泥土。

  “表妹,你说我明日去见卿儿,穿什么好?”

  “随你。她不在意这种事情。”青鸟说完就要走,沈安文又赶紧跟上。

  “那穿前几日你买的那件石青云纹锦袍好不好?那件看上去最为华贵,和卿儿最为相配。还有那……”青鸟突然停住,沈安文也赶紧停下了脚步。

  “你明日问问,看她愿不愿意嫁。”

  “会不会太急了点?上回去提亲,我也觉得其实太过仓促。毕竟她是……”

  “我不能久留。你们尽快成婚,我才好尽快离开。”

  “是……楼中有急事吗?”

  “先管好你的卿儿吧!”

  她甩袖离去,听到她说你的卿儿,沈安文嘴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人走了很远,他这才赶紧跟了上去。

  翌日辰时,沈安文很早便在林家附近等林卿了。见到那马车徐徐而来,他赶紧理了袖袍,站的笔直,温和的脸上尽是笑意。

  林卿从马车上钻出,第一眼是看了沈安文周围,这才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青鸟姑娘呢?”

  “啊,表妹是个好玩的性子。这时候,应当是在赌坊。”

  林卿思索一番,道:“我还从未去过赌坊,沈先生不如陪我去看看吧?”

  沈安文倒是没想到她一个千金大小姐竟要去那种地方,尚且有些犹豫。但也不好拒绝,便点头答应了。

  赌坊门口,林卿突然停下。她在腰间摸了摸,眉心微皱,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卿儿,你怎么了?”

  “沈哥哥,我的玉佩好像不见了。你帮我去找一下好不好?”

  “好说,好说。那你在此处等我。我这便去寻来。”说完,沈安文将方才给她买的糖炒栗子递了过去。

  “那劳烦沈哥哥了。”

  “我很快回来。”

  沈安文匆匆离去,林卿将那糖炒栗子递给一旁的婢女,又拿过她手中的帷帽戴上。淡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是,小姐。”

  赌坊之中人声鼎沸,有人神色凝重,有人情绪激动,差点跳起来。只是有的人,心有不甘,一次又一次的将钱输光。那满头银丝的青鸟在这人群中十分显眼。

  她正坐在正中央的大桌旁,也不知是在玩什么。

  只是对面桌旁站在一个身着红衣,面容娇俏的女子。那女子笑意盈盈,衣裳半披着,露出白皙的双肩。她扭着细柳腰肢走到青鸟身旁坐下。

  “姑娘,你已经赢了那么多。再赢下去,我这赌坊也开不下去了。不如这样,你赢的这些都归你。我再去燕华楼摆一桌酒宴,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你若能陪我喝一杯,这些银子,权当送你了。”青鸟笑着,手一伸,将人抱在自己腿上。

  “姑娘盛情,我怎好拒绝呢。”女子媚声道,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二人亲昵无比,惹人艳羡。

  “三个六!通杀!!啊哈哈哈哈!”突然听到一个人大喊了一声,青鸟下意识的看了一过去。

  正见到一袭青衣的林卿站在那边的人群之中。虽然戴着帷帽,但她也依旧一眼便瞧出来了那人是谁。

  面具下的脸色沉下几分。她松开了怀中的女子,起身朝着林卿走去。不由分说的挤开了林卿身边的人,一把搂住她的腰,将人直接给抱出了人群。

  “你一个大小姐,来这种地方做甚?”

  “闲来无事,四处看看。”林卿看着她,下意识又将视线放在了她的颈上。冷白的颈上那根红绳还在,只是那块残玉在衣襟之中,看不到。

  “你今日不是同我表兄去秋游吗?他呢?”

  “他……”

  “姑娘,这酒,还喝不喝呀?”这时,那女子走了来。媚眼如丝,还打量了一下林卿。

  “不喝了,她要陪我。”林卿瞬间皱起了眉头,拉着青鸟就走了。

  一直拉着她出了赌坊,正巧见到沈安文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虽是入秋,但这时候也是有些热意的。他擦了额上细汗,诧异道:“表妹?”

  “嗯哼?”她挑眉。

  “卿儿,那玉佩我没有找到。可能被人拾去了。”

  “没关系。啊,对了沈哥哥。前面有家戏院。不如我们去听戏吧?”说着,林卿已放开了青鸟的手。听到她对沈安文的称呼,青鸟的那张脸黑的更加厉害了。

  “你们去吧,我有些乏了。回去睡一觉。”

  “沈哥哥,那我们去吧。”林卿笑了笑,直接拉过了沈安文。他有些受宠若惊,欣喜道:“好。”

  青鸟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直到拐入一个巷子,她这才停下。她取了面具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憔悴。

  她从怀中拿出了一颗蜜饯放入嘴中轻轻咀嚼着。吃完后,她又重新戴上了面具。刚一转身就见到林卿站在不远处。她心中一惊,吓得手里的蜜饯都差点掉了。她稳了稳心神,朝着林卿走去。

  她瞧一眼四周,并未见到沈安文的身影。问道:“林姑娘不是说去听戏吗?”

  “唱戏的那位好像并不愿露面,我便回来了。”

  “哦……这样啊。那也可随我表兄四处逛逛,又来此作甚?我表兄呢?”

  “青鸟姑娘,边走边说?”

  青鸟迟疑,点头答应。

  二人走上了那座桥,林卿缓缓开口道:“记得当日我落水,还要多谢青鸟姑娘相救。”

  “举手之劳。”

  “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沈先生谦谦君子,的确是一良人。”

  “林姑娘这是想通了?都说我表兄是个书呆子,其实他挺有趣的。林姑娘若是嫁给他,他一定会好生待你,唯你是从。”

  “嗯……我家人也十分喜欢他。”林卿轻轻颔首,低眸笑道。

  “你说的对,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四年,也够了。”她补充了一句。

  青鸟突然停下脚步,随即又跟上去:“林姑娘能够如此想,也不枉我费心撮合你们。”

  “多谢。”她轻声道。

  程清然听到林卿说答应嫁给沈安文时,眼露愕然。这才短短几日?

  “林家要办喜事啦?”

  “对啊。好像是林大小姐要嫁给城东的那位教书先生。”

  “诶,沈先生正是我儿子的老师呢。为人正直,十分好呢!”

  “是吗……”

  “是呀是呀,本想将我家侄女介绍给他,怎料人家早已心有所属。”几人纷纷议论起来。

  东平城的人对于林家之事好像异常上心,就算是这刚决定的事情,便已有许多人知晓。

  与此同时的青鸟蹲在路边,手中拿着肉包,正在喂那只圆溜溜的小黄狗。

  “好吃吗?”她伸手摸了摸小黄狗的脑袋,轻声问道。小黄狗蹭着她的手,使劲摇晃着尾巴。

  “她要嫁人啦,你要不要随我回去?嗯?”面具下,她眉头微挑。小黄狗似乎听懂了,开始往她怀里钻。

  “豆豆,豆豆。”此时,传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小黄狗听到,兴奋的转身朝那声音的主人扭着屁股跑去。

  青鸟微微歪头,扔了手中的肉包,起身离去。走了不远便见到有一男子朝她迅速跑来。

  “姑娘!哎呦姑娘啊,找你可真是不易。”

  “何事。”

  “楼主传信,说是圣主失踪,让您尽快回去。之前约好的事情,是时候了。”

  “再过两日。”

  “但……但自圣主离开,楼主她便十分不悦。说让您尽快回去,不要耽搁。”

  “我说了,过两日。”她的声音微沉,十分不耐。

  “是……”男子只得应允,不敢再说什么。

  两日后,是林卿大婚之日。十里红妆,满城繁花洒落。

  沈安文身着喜服,骑着一匹红棕骏马走在正道上。路道两旁是围观的人群,锣鼓喧天,十分欢悦。

  林府内,遍布红绸锦色。自四年前发生的那些,府中便再无如此喜悦的景色了。

  林卿一袭大红喜服,袖上绣有双孔雀,金丝包边。腰间是云纱的凤凰腰带,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摇曳生姿。但那发上只有唯一支玉兰银簪。微微泛红的耳垂上戴有透亮的翡翠耳坠,黛眉轻染,本是温柔和善的人,今日上了妆,倒显得有些娇媚。

  程清然端坐在正堂上,青鸟一身墨青,正盘腿坐在高处看着站在堂中的她。

  114.坦白局

  快到吉时之时,林家门外传来一阵锣鼓喧天,檐上的青鸟坐直了身子,却只见到宾客涌入,始终不见沈安文。

  她有些困惑,心道这沈安文去哪里了。

  待宾客入座之后,林卿一身红衣,从正堂来到屋檐下。如今也不止青鸟困惑,宾客们也同样如此。

  大婚之日,只见新娘,新郎却不现身。眼见着吉时都快到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诸位。”本软糯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十分清脆。宾客们纷纷静了下来,看向那一身大红喜袍的林卿。

  “我心有所爱,今日特地安排这场婚事。就是想问,那人到底愿不愿意娶我。若愿意,接下这鹿纹玉牌。若不愿,玉碎,情断。”她甚至没有给人任何犹豫的机会,将手中的鹿纹玉牌高高抛起。

  宾客们的目光很快便随着那玉牌而去,玉牌就算抛再高,也会很快落下。

  不等众人反应,只听清脆一声,玉碎了。

  众人大惑不解,心道这沈安文到底怎么回事!大好的日子,偏要闹这出,惹林家丢了面子。

  毕竟大部分都是受过林家恩惠的,所以纷纷对这沈安文指责起来,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宴席中一阵骚动。程清然不言,面上虽无波澜,但那袖中的双手已经紧握在一起。门口的林司庭眼露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林卿眼眶微红,最后将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喉咙处。她缓缓闭眼,道:“情断,身死。”

  她会如此,这是林司庭与程清然都没想到的。正要冲上去时,突见一个墨青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稳稳立于林卿面前,夺下她手中匕首。

  星眸睁开,纤细的手微微颤抖着伸过,将面前之人的面具一点点的往上移去。只露出下半张脸,她停下了。

  她微微抬颌上前,温热的唇覆盖上去。眼泪瞬间落下,又将手插入她的掌心,十指相握。

  门外,沈安文早已换下了那身喜服。

  “其实几年前她们还在我那寨子里头住过呢。”一侧的齐琛笑道。

  “有情人终成眷属。”沈安文笑着摇头。

  洞房花烛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像极了才相识不久就被长辈逼迫成亲的小可怜。

  “你准备这辈子都戴着这块面具嘛?”

  “今日的事,你早就安排好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你闭嘴。我问什么,你答便是。莫要说无关之事,明白么?”林卿蹙起眉头,走到她的面前。

  元珩一滞,这心中骤然升起一阵莫名的紧张,微微抿着唇,低声默默道:“明白……”

  “当年之事,何时与我大哥哥合谋的?”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何千柔死后,你回了林家。我让江元送信,告知他……”

  “好了。多余的,不必说。”林卿出声打断了她。元珩突然显得有些局促,她双手交叉,轻抚着右手断指。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人。

  “为何会提前让江元守在墓前救我二哥哥?”

  “林司源说他死后必定有人对你与林司庭不利。之前不弃安排了人盯着离王的影子,见到林津然与其有来往。林司源本是让林司庭隐于江湖之中,却没想到他还是去祭拜。林津然他……魏凌决其实给他用了药。所以他浑浑噩噩,必定会对林司庭下手。”

  林卿扶着桌沿缓缓坐下,良久,她又开口问道:“我嫂嫂之事,你是如何安排的?”

  “先……先用何千柔尸身替换,将人带去长州。不弃安排了十八司之一的玉翡相护。离王死后,便带着她去了雍城。”

  “我去了长州,为何会有那些尸首?”

  “我,我不知道。”

  “元珩。我问,为何会有那些尸首。”林卿一字一句重复,看向她。

  面具下的神情明显有些慌张,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手上一用力,右手食指上那半根假肢被她硬生生给掰断了。

  林卿将这动作尽收眼底,于是又问:“离开密道那夜,你与江元都看了身后。似是在看什么人?”

  “是……”她低声道。

  “是宋长柯吗?”

  “是……”

  “故意引他前来的?”

  “是……”

  林卿突然伸手摘了她的面具,琥珀色的眸中透着惊慌,她倒吸一口凉气。

  林卿眼眸凌厉,定定的看着她,道:“在长州,你特地留了一个人告诉我是谁杀了人。那些尸首,是故意留给我看的,让我以为嫂嫂被慕容和白所杀,好让我寻他复仇,对吗?”

  “我……不……我……”元珩瞬间失措,喉咙一阵发紧,说不出话来。

  “其实你早已让人将我嫂嫂带走了,安排那些尸首,这一切,是故意演给我看的。就是想利用我,杀了慕容和白,对吗?”

  林卿不依不饶,直勾勾的盯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问道。元珩的呼吸一滞,身子一阵发冷,缓缓跪在了地上。她默默看着元珩,这些事情,这四年来她一直都在反复思索。

  她了解元珩,一如元珩了解她。

  “你要杀之人,一个一个,从未想过要放过。”

  “对不起……对不起……我当时疯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哽咽着,身子微微颤抖。

  “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对不起……我控制不住……”她跪趴在地上,痛哭道。

  林卿看着她,缓缓蹲下将人扶起。元珩此时泪眼婆娑,还轻轻抽泣着。

  “你喜欢过温姑娘吗?”

  “当年被囚禁半年,我神智不清,她一直照顾着我。但我们只是好友,并无其他。她对我,也无他意。”她抽泣道。

  “为何不告知我你的筹谋?”

  “我……我已是残命,活不长。还总是欺骗你,甚至……甚至想杀了你。”

  她伏在林卿肩头,泪如雨下:“我就是疯子,是小人。我不配……我害怕有一天,真的控制不住会杀了你……”

  林卿看着这满头银发,伸手将人抱在怀中,满面哀戚之色。

  “我亲手杀了慕容和白与背叛我林家的军医。元珩,我们是否……也能在一起了?”

  元珩瞬间崩溃,趴在地上痛哭。

  “这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姐姐死了,夏孤临将一身内力传给我便走了。我……我还活着,但我姐姐死了……林卿,我姐姐死了……”她突然崩溃,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当年她吐血晕倒后再醒来已是满头白发,身边多了两柄剑。元昔闻说,这是夏孤临留的。

  大家似乎都只想到会用那焚阳一字诀的是微生韶与温不弃。却忘了夏孤临也与微生韶是同门。

  但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内力尽失,等于丢了半条命。此事徐乐容从未说起过,谁也不知她是如何想的。

  那年大火烧死对于温不弃与元珩来说的至亲之人,身体本就虚弱的温不弃大病一场,元珩整日呆坐在姐姐的药室。

  两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害得同样悲痛的元昔闻只得振作起来。将这两个人大骂一顿,一人给了两耳光。

  辗转四年,一个重掌衍心楼中事务,一个整日闭关练剑。

  姐姐之死忍了四年,终于在今日瞬间崩溃,整个人都垮了。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哭晕了去。再醒来时,秋风微扬,碧天澄静。

  那桌上摆着一碗热汤和一个黑罐子。桌旁正坐着……林卿。

  “我煮了鸡汤,起来吃点嘛?”星眸一弯,笑容可掬。

  元珩一阵恍惚,竟感觉回到多年前的皇宫,与林卿初识之时。她在林卿面前第一次毒发,再醒来后,林卿便是如今日这般坐在桌旁。桌上,就摆着这样一个黑罐子。

  她缓缓走了过去,林卿从那罐中夹出一只大鸡腿放入她的碗中,道:“快吃吧。沈先生说,温姑娘有事找你。让你尽快赶回去。”

  元珩微微张唇,想要说话愣是没说出来。

  “可能哭坏嗓子了。”林卿会意道。元珩看着碗中的食物,先是端起那鸡汤喝了一口。

  “好吃吗?”林卿微微笑道。她点头,眼眸还有无措。

  “元珩。如今整个东平城都知你我已成亲,你若是走了,我便会成了弃妇,会遭人口舌。”

  元珩的脸色一阵煞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汤匙。

  “你去帮温姑娘解决事情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好不好?”

  “我……”元珩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来,声音十分沙哑,不仔细听还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

  林卿将她挂在颈上的那块残玉拿了出来,又将发上的玉兰银簪取下摆在桌上。

  “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便有所怀疑了。那日落水,你跳下来救我。这块残玉露出来了。好歹也是我自小戴到大的,自然一眼便能瞧出。仔细一想,那么宽的路,偏要撞我落水,怎么想都很奇怪。”

  元珩沉默不语。记得这玉葫芦被林卿砸碎后,自己也只摸索到了一半块。后来稍稍打磨一番就那样戴着了。

  林卿落水那日,本也是想要沈安文先来一出英雄救美。结果见到这人居然还在找人要竹竿。

  见到林卿在水中挣扎,她心中其实想的是,等着沈安文去救。但是那想法才出现,身体便立刻跳了下去将人救起。

  没想到那时起就已经被林卿看见。

  “元珩,你总问我,为何总揪着你是否杀了我嫂嫂之事不放。我只是一直都不信你会如此。我当然怨你,为何就是不肯说实话。为何要将我推开。”

  她拿起那支玉兰银簪轻递给元珩,轻轻道:“元珩,我们就当重新开始,这是定情信物。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元珩缓缓看向那玉兰银簪,犹豫了。

  “元……”

  “元姑娘!方才得到消息,云……云矜棠抓了圣主,你再不回去楼主真的要拆楼了。”此时,沈安文居然匆忙跑来,急声道。

  元珩立即站起身,林卿抓住她的衣袖,尽力克制着:“元珩,我在家等你回来。”

  她走了出去,林卿依旧坐在原地,微微握紧了手中的玉兰银簪。心中一阵酸痛,若她就这样走了,那便是再也不会回来。

  四年,居然什么都留不下嘛……

  她苦笑一声,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玉兰银簪。刚一起身,突然被人紧紧抱住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手拿起了那只玉兰银簪插入林卿发中。

  “等……我……”元珩好不容易憋出这两个字,然后离去。

  她前脚刚走,婢女后脚便走了进来。

  “小姐,夫人唤您过去呢。”

  林卿拭去眼角的泪,笑道:“好。”

  轻功卓越之人赶路,特别是内功深厚之人,自是比骑马要快上很多。而她似乎也是没日没夜的赶路,不出五日,人就已经到垣州城城门口了。

  衍心楼之中,一身墨蓝衣袍的温不弃坐在轮椅上,神情冰冷,饶是她那慑气逼人的眼睛,底下站着的三人都屏着气,不敢出声。

  楼主虽然清冷,却一向都不会大发雷霆。但自从圣主离开后,她的性子便变得十分……暴戾。

  “再找不到人,提着脑袋来见!”

  “是……是!”

  三人赶紧跪下,此话怎么同前楼主如出一辙……这行事做派,就连脾气也越来越像前楼主了!以往的少主可不是如此的,三人欲哭无泪,心中期盼着快点找到人回来。

  “呦,怎么那么大的火气呢。”门外响起一个懒散的声音。温不弃抬眸望向门外,冷哼一声。

  只见到元珩笑嘻嘻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因着赶路,白衣染上了泥泞。她见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人,俯身捡起了地上被砸碎茶壶放在一旁的桌上。

  “我赶路累了,快让人给我做些吃的来。”她坐在椅子上,瞥向那三人,道:“还跪着作甚?赶紧去找人啊。”三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起身。

  “快去找!”

  “是!”得到自家楼主首肯,三人连滚带爬的走了。

  元珩看着那三人如此慌张,有些忍俊不禁,笑道:“你怎么回事?这般生气作甚。瞧把人吓成什么样子了,倒是越发的像你那混账师父了。”

  “你倒是潇洒,说要钱就要钱,想要人便要人。”凤眸冷冷看向她。

  “我无拘无束,向来自由。当然随心而来。”

  “我已寻了处地界,三日后,正是杀她的好时机。”温不弃压下心中那股怒火,又恢复那般清冷。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杀她呢?”

  “你如今有夏孤临的全部功力,又是百毒不侵,杀她绰绰有余了。”温不弃轻哼一声。

  “依我看,你干脆从了她算了。这样她也不会有夺位的心思,你也能安心当这个楼主。衍心楼也依旧在你手中,只不过是身边多了个讨厌的人……嗯……但是她长得好看,没准日子一长你就喜欢了呢?若是我的话,说不定还真的日久生情呢。”元珩扬唇一笑。

  温不弃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她会杀了元昔闻!”

  “为何?她只是个大夫,又不妨碍她的任何利益。”元珩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喜欢她。”温不弃抬手,轻轻扬了手腕。腕上的银铃清脆响起,元珩微愣。有些不可置信,随即一口否决:“不行,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温不弃蹙起了眉头。

  “你还是快放她走吧,让她回燕宁去好好当她的大夫去。这趟浑水,别让她去蹚行吗?”

  “我会护好她的。”

  “那她人呢?还不是被抓了?你怎么护?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而且她也不喜欢你,她喜欢的是我姐姐。”

  温不弃微微抿唇,凤眸微暗暗下。她又怎不知,元昔闻喜欢的是谁。但这四年的悉心照料,也早已动心。

  而且之前的一些亲昵,她也并未拒绝。虽说……虽说她只当是儿时那般,万一她心中对自己也有所喜欢呢?温不弃想要赌一把,就赌元昔闻是会喜欢自己的。

  元珩见她这副模样,心有不忍,道:“你若不是这衍心楼的楼主,我自是开心你们能够在一起。只是身在江湖,会发生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便会有危险。不弃,她是元兰姐姐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至于险地。就算是云矜棠死了,我也不能确保有没有第二个云矜棠出现。你也不能,不是吗?”

  温不弃欲言又止,最后只淡淡说道:“北凌国的那位女帝,你还记得吗?”

  “沈之云?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她是与皇室众人夺权,失败了?”

  “她之前御驾亲征见过容姐姐。”温不弃微微抬眸。

  “什么意思?”

  “说是在北凌国,见到了与容姐姐相似之人。”

  “你还在找?那么大的火,早就尸骨无存了。”

  “你不去看看吗?”温不弃轻轻挑眉,问道。元珩微怔,有些不太自然的去拿桌上的茶杯。

  “死了也好,不用再记得那些糟心事了。”茶杯递到唇边,又放下。右手断指轻轻颤抖着,神情黯然。

  当年的大火烧毁了整个清园,温不弃没有给微生韶与徐乐容立碑,反而派了许多人去寻找。这一寻,便是整整四年。

  “师父武功盖世,绝对不会死的。”

  “但我姐姐不是。”元珩回了一句,将那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温不弃还想说什么,见元珩满脸疲惫之色,也不再言语。

  115.云矜棠

  鹿山上草木茂盛,幽深且秀丽。且有一处飞流直下的瀑布,犹如九霄银河。瀑布之下水流湍急,若是稍有不慎掉下去,就算水性再好之人都会九死一生。而整个垣州城,就是被偌大的鹿山包裹着。

  温不弃便是将杀云衿棠的地方挑在此处。

  那河流对岸有一处木屋,是她很早之时便派人建造的。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甚至还放着两套婚服。元珩见到时瞬间就退了出来。

  “其实根本没必要,横竖你也是放出了消息的。”

  “建这木屋时便让人放好了。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我也忘了这回事,这么些年,想必都藏灰了。”

  清冷的面容有些烦躁,云矜棠这人强势又霸道,她想要的别人不得染指,她不想要的,就算是毁了都不会让别人得到。

  虽说自己并没有表露过对元昔闻的喜爱,但……但就算如此,云矜棠也不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存在。

  想着,那眉头蹙的更加厉害了。

  “你都假死了四年,为何又去寻她?还要沈安文娶她,她又怎会乐意?”她抬眸看向了正在无聊摆弄着那套婚服的元珩。

  婚服上果然藏了灰,她这一拿便呛到了。满脸嫌弃的扔下,拍了拍手,又走到温不弃的身旁。

  “过去那么久,我想着她也该是忘了我的。毕竟当年接连发生那么多事,她好像连一口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沈安文不也是你举荐的吗?”

  “我哪以为你是要给她找夫君?所以她有没有认出你来?”

  “嗯……可能从一开始就认出来了,只是后来才确定。”说着,元珩伸手去摸温不弃的轮椅,有些好奇,又有些不解。

  “你干嘛呢?”看着她一直在打量着自己的轮椅,温不弃问道。

  “你们衍心楼不是有擅用机关术之人吗?何不让人做一辆便于你自己行动的车?你这车普普通通,还要靠人来推着走。”

  温不弃只是微微侧首,没有答话。元珩看了那轮椅半天,那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

  “你是故意让元昔闻时刻照看着你?”

  “有何不可?”

  “何处都不可!”

  她站起身,琥珀色的眸子瞪着她。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最后她长叹一声,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迟迟没有说话。

  元兰离世,元昔闻对于她来说就是此生要保护要照顾之人。若她出了意外,自己下了黄泉都无颜去见元兰了。

  “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是什么衍心楼的楼主。我自是乐得你们在一起。但你同你那混账师父一样,手握权势不肯放手。若这次能杀云矜棠自然最好,若杀不掉,你喜欢元昔闻此事便是害她!云矜棠的手段你最清楚!”

  “可我怎么愿意放手?你不也放不下林卿吗!就算假死,也要用着一个假身份去接近她。既然不愿放手,你又何必假死欺她?到时她真的答应嫁给沈安文,你能确保自己不去抢亲?”放在扶手上的手紧握着拳头,面色愤然。

  “我……!只是元珩不配她,我才用这青鸟之名。她若是乐得嫁给沈安文,我当然不会去……抢亲……”那双眸透着股哀戚。

  说出这句话,她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当初沈安文那般亲昵唤她名字,当时心里都快气坏了,酸痛无比。那一刻想的是,摘下面具,告诉她,元珩还活着。

  但之前对她做的种种,无论是何原因,好像自从认识她以来,自己就不停地在欺骗,在伤害。

  不是不愿同她相认,而是不敢……

  “你这样说,连自己都不信吧?”

  温不弃斜睨她一眼,继续道:“所以你也不必说什么,她不喜欢我之类的话来。我既已决意要她,那便不会放手。的确,她如今是不喜欢我。但日子一长,她……她也会的。”温不弃有些恼怒,但最后那句话却又十分心虚。

  元昔闻喜欢徐乐容那么些年,那是自小便喜欢的。

  她,又算什么?仅用这四年便能夺得她的心?

  元珩是第一次见到温不弃如此失落的模样,从前的她一向都是冷冷清清,总之她年少成名,江湖之中也是无人不知这位衍心楼少主的威风。四处去挑战江湖高手,就算是败了,那不经意流露出的傲气也是让人会误认为,赢得是她。

  以往都只觉得,她这般人物,这辈子可能都与武学打交道了。就算是多年前与自己的那一段,她好像也只是在学着什么,不过学的七七八八,像是没开窍似的。

  怎料她居然也会为情所困吗?

  元昔闻悉心照料温不弃四年,是否也对她有情呢?若她对温不弃也有情,那此事便可另说了。

  元珩想到这里,摆手道:“也罢,等云矜棠的事情一了。你向她表露心意,看她是否能够接受。若不能,你便要放手。若能,那正好。”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这四年,元昔闻的心意是否发生了变化?毕竟徐乐容已死,就算是还活着,她心中也只有微生韶。

  她一直这样念着终归不好,若能与温不弃相守一生,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吧。

  前提是,云矜棠这个危险因素一定要解决才行。

  “仔细想想,若她能喜欢你也很不错的。反正交给别人,我也是很不放心的。”

  “你还比她小上两岁呢,怎么好像她长辈似的。”凤眸微挑,她轻哼一声。

  “别人家且还有二十几岁唤几岁的小屁孩作舅舅呢。年龄而已,我又不在乎的。”

  “这又不一样,你同她没有血缘。”

  “早在最初见她,我们就结拜啦!她还唤我姐姐了。”

  “莫不是你诓她的吧?”温不弃挑眉。

  “嘿嘿,过程不重要。反正是喊了的。”

  “定是就一次!”

  “一次也算啊。”

  二人在这山上待了一整日,一个坐在树下想着心上人,一个倚在树上念着心上人。

  翌日的午时,有第三人出现在此处。但那人却不是云矜棠,而是林卿!

  林卿走到她的面前,星眸带泪,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可元珩却是双眸一冷,迅速抬手将她的即将触上来的手给打开了。

  林卿满脸不解,眼中的泪瞬间就落了下来,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看了心软。

  元珩冷哼一声,伸出一掌毫不犹豫便朝面前的人打了过去。那人没有躲开,被她一掌给打飞了出去。别说是林卿,就算是温不弃都一阵愕然。

  “阿珩!你做什么?!”她喊了一声。

  元珩立刻来到温不弃的身边,从她身旁的桌上拔出一柄长剑,正是夏孤临的那柄黑金剑!

  剑身寒气肆意,若是普通人握着,兴许还拿不住这么冷的兵器。但在元珩手中,这把剑便是最称手的神兵利器!

  “她不是林卿!”元珩冰冷的双眸中带着杀气,余光中瞥了一眼四周。听她这样说,温不弃也仔细看向了伏在地上的人。

  只见那人嗤嗤一笑,抬手那么一挥,露出了原来面目。娇美的面容笑意盈盈,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只轻柔了被打伤的地方,逐渐又收了嘴边的笑容。

  “你可是第一个看穿我的人。就连温儿,都没有看出那夜同她鱼水之欢的不是……元昔闻呢。”

  “云矜棠!”温不弃呵斥了一声。

  “你……此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元珩猛地瞪了她一眼。

  “还说这作甚,快杀了她!”

  “还用你说!”话落,元珩持剑朝云矜棠飞身刺去,云矜棠一跃而起,很轻易便躲过了这一剑。

  她站在一处枝头上,那枝头摇摇欲坠,看似连一颗石子都撑不住,她却能轻松站立。

  “这么急着杀我,你们难道不想叙旧了吗?”云矜棠轻笑道,她将食指搭在唇边,一声哨起。四周立刻出现了许多黑衣人来。元珩只好又退回到了温不弃的身边。

  “早知道我们也带人就好了。”她嘟囔了一声。

  “这点人,还不够你塞牙缝。”温不弃紧蹙着眉头,此时对云矜棠的杀心,只增不减。

  “元珩!”听到熟悉的声音,元珩一滞。竟见到元昔闻……和林卿!

  二人被那黑衣人擒住,林卿倒还好,只是元昔闻身上有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上去是受了伤。

  “云矜棠!!”二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咬着牙,恨不得咬死她。

  “其实我与林大小姐并无瓜葛,只是想着来见你们,手上总要多个筹码。我这不也没对她如何嘛,元姑娘不必生气。”话落,她已从树枝上飞了下来,轻盈落在地上。

  “放了她们!”白发迎风飞舞,手中的黑金长剑已是饥渴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尝一尝鲜血的味道。

  “她们?我只放一人,是放林大小姐呢,还是放……圣主大人呢?”云矜棠似笑非笑,一手扣住了林卿的手腕,一手掐住了元昔闻的喉咙。

  “林姑娘与你无冤无仇,更与我们衍心楼毫无干系。请你放了她吧。”此时,元昔闻无力开口。她的声音十分沙哑,似有些说不出话。说完这句之后,剧烈的开始咳嗽,连带着血,吐了出来。

  “云矜棠,你……你放了她们。”温不弃急了,语气也弱了下来。她不知元昔闻遭受了什么,但依云矜棠的手段,定是折磨过一番的。她只是大夫,没有内力傍身,扛不住她的酷刑。

  “心疼了?”云矜棠挑眉,掐着她喉咙的手突然开始用力。元昔闻下意识的便去抓她的手,脸部涨的通红,十分难受。

  “不不不!我心疼,是我心疼。”元珩抢在温不弃前头开口,赶紧道。

  “哦?那你更心疼谁呢?”云矜棠笑道,另一只手慢慢移到了林卿的喉咙上。

  “你到底想如何!”元珩阴沉着脸,握紧了手中长剑。

  “此话应该问你身旁之人呀。看看她想如何呢?”

  元珩不愿去看温不弃,连她都知道云矜棠的意思,那温不弃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看着林卿,元珩缓缓放下了手中长剑。

  如今就算是她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可以既让温不弃不落入她的手中,还能救人。

  “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应你。你先放人。”温不弃的脸色发白。

  云矜棠扬唇一笑,她松了手,却只是让人放了元昔闻。元昔闻失了倚靠,她松手之后便摔在了地上。

  “元珩,我知你心思深沉。饶是我师父那等精于算计之人也被你耍的团团转。你若耍些小聪明,林大小姐,可就得受些苦楚了。”她缓缓收紧掐在林卿喉咙上的手。

  “将楼主送过来。”

  “是。”身后的黑衣人应声上前,元珩死盯着云矜棠放在林卿颈上的手。待黑衣人将温不弃推至她面前后,那只手才松开了一些。

  元珩松了口气,阴冷的眼神缓缓放在了云矜棠的身上。

  “喜欢谁不行,偏要喜欢这么一个人!她能帮你什么?”云矜棠眼眸一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不弃,躲开!!”

  她话落的同时,温不弃用手一撑,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一道厉风飞来,直逼云矜棠。她没有想到林卿都在自己手上了,元珩还敢冲过来!

  只感觉到林卿的身子突然往右侧移了一步,那黑金长剑速度之快,她已没办法用林卿去挡。

  身子已是下意识的后退两步,迅速用手中匕首去挡。黑金长剑直接断了她手中的匕首,反手一划,从肩膀处一直划到了脸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出现在她的身上。

  “啊——!我的脸!”云矜棠大怒,五指成爪状朝元珩直奔而去。

  元珩侧身躲过,怎料她在中途突然变了攻势,擒住了元珩的手腕。腕上传来一阵绞痛,手中的剑便松开了,掉在地上。元珩抬腿朝她腹部踢了去,云矜棠在她抬腿的同时也抬腿踢了过去。

  二人似是不相上下,失了武器,便是拳脚交加。又互相擒着对方的手,谁也动不了。

  “一起死吧!”她带着元珩跳入了河中,这里离得瀑布很近,二人迅速朝那瀑布冲了过去。

  “元珩!”林卿跑上前,周遭没有任何能够帮她的东西。

  她咬了咬牙,干脆也跳了下去。温不弃大惊,但奈何双腿已废,只能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人跳下去。

  “咳……!”一旁的元昔闻开始剧烈咳嗽,喊不出话来。而那些黑衣人在云矜棠带着元珩跳下去的那一刻便纷纷离去了,似乎都无人想要上前救人。

  很快,水面上出现了一片血红。紧接着,一抹白出现,元珩带着林卿从水中飞了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跳下去做什么!”元珩大怒。林卿双眸噙着泪,什么话也没说,伸手抱住了她。元珩心头一软,随即抱紧了林卿。

  差一点,差一点就真的失去了她……

  “我就算掉下去也没事的……”她软声安慰道。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林卿哽咽着,知道她会没事,但是那一刻自己脑海中想的就是,跳下去,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