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昔酝酿着什么，半晌，挑了挑眉。
“几点出去的？”
“九点半……到九点四十之间，节目组的工作忙完我就去外边儿逛了。”
“穿的什么衣服？”
“啊？衣服？就是我昨天穿的那件…导演发给我的工作服，黑体恤。”
“去了哪里？”
“哪里……就在我们住的酒店附近随便逛逛呗…没有目的地，我就是到处走走，也没注意路牌……”
“哦——”楚昔绕到他身前来，垂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你都看到了什么？走了那么久，十一点了还没回房，应该看到很多美景吧？”
场务咽了咽喉咙，下意识地向左瞥，躲开她的眼神。
他的心跳不自主加快，楚昔唇畔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好像瓮中捉鳖的猎人。
这地方……让人待得心理不适。
场务赶紧说道：“呃……这附近有一个塘子，周围都是树，到处都是不一样的树，很好看……我在家乡没见过，我看它们长得非常旺盛，就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时间嘛…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楚昔立刻问：“照片呢？”
场务一愣，“什么照片？”
“看那么久景色，你一张照片都没拍？”
场务顿了顿。
“那个，楚昔老师，我不喜欢拍照。”
他看了看楚昔，一脸不情不愿说道：“楚昔老师，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因为几句话就把我当成嫌疑人啊，要是没什么事，我得赶紧去工作了。”
楚昔拍拍他的肩，走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看向场务的眼神忽然变成了不屑，并且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怀疑你，而不是在发好心？念在我们在一个节目组工作，你也有点苦劳，我刚才给了你那么多坦白从宽的机会，你不要。”
她冷笑一声，仿佛是对对方不识时务的嘲笑。
“你偷拍我和任芝，任芝也许不会和你计较，但是我会。我反正也没什么通告忙，我有的是时间，你知道你触犯了哪些法律吗？”
“楚昔老师，你不能自己想……”
“对于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行为，你触犯了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而你捏造、歪曲事实，影响他人名誉，触犯了民法典第一千零二十五条，我现在告你，一告一个准。”
楚昔毫不停顿的声音打断了他微弱的否认。
“你把冒险偷拍的照片发给别人，他坐收渔利，流量和金钱都有了，你留案底，去进行劳动改造，你说你……脑子里都长了些什么呢？”
场务的表情慌了，更不敢和楚昔对视。
他转过脑袋，牵了牵自己的外套，犹犹豫豫念道：“你不能胡说，你这……也没证据啊……”
“你听说过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吗？”
楚昔十拿九稳的坐在对面椅子上，环臂看着他，浅浅发笑。
“好心为你解释一句，在一场犯罪过程中，作案人是作为一个物质实体存在的，所以，他在实施犯罪行为时，总是会无可避免跟各种各样的物质实体发生接触和互换关系。物质交换是犯罪行为的共生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规律。”
“——意思就是，风过留声，雁过留痕，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不留下证据的犯罪过程，即使你再小心。”
她的声音逐渐变沉，像密密细织的网，一步步罩住猎物。
面上不容置喙的冷漠与轻蔑，让场务直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楚昔拨了拨额角的碎发，缓缓说道：“你在打算偷拍任芝前，就已经确定过了四周的监控，多年当狗仔的经验让你很容易便找到了死角。你拿着偷拍工具，一路绕过监控的视野，蹲在任芝房间那扇落地窗正对的草丛里面，那里只是一团杂草，甚至连个禁止随地大小便的警告牌都没有，没有人会把监控设在那里。”
“你蹲在一个没有监控覆盖的区域，你的胆子不小，甚至偶尔还敢露头看看附近有没有别人路过，果然当晚那里除了你一个人都没有，你的摄像头举得很稳，你以为这一切都不会被发现。”
楚昔说到中途，还“啧啧”了两声，就像在阅读一片被人记下来的、拙劣的故事。
讲完，她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又疏离，继续道：“可是，你记得我刚才给你讲过什么吗？洛卡德物质交换原理。”
楚昔微微抬起了下巴，侧目瞥着他。
“很可惜，你忽视了一件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场务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然颤动了一下，眼神紧张又迫切地等待着楚昔的下文。
“你没有留意，在你蹲伏草丛的右边，有一块当地街道办事处的PVC展板，上面的内容是——上月新时代文明实践活动剪影，及本月活动计划。呵……草丛那里的确没有监控，可是，酒店的外墙上却有一道监控，能够收尽街道放展板的区域，保护公共财产。”
楚昔的食指和拇指捏起来，盯着自己的指尖，在空气中狠狠一拿——
“就在你露出头的瞬间，你忽略了，那块展板的玻璃外封上，留下了你的影像。”
空气仿佛突然一沉。
场务的瞳孔放了一圈。
“展…展板……？”他失了一半神，有些慌张的喃喃。
他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个呢？！这样也会让自己暴露！
楚昔轻轻一笑，从兜里掏出手机。
“还要多亏昨晚的月光好啊，要是没有那轮月上中天，可能还真就被你给逃掉了。现在我的手机里已经存了酒店发给我的录像，我如果把它直接交给警察，背锅的就是你。”她指向场务，锐利的目光穿入他眼底。
“但是发微博的是张小眼，我也不想放过他，你自己考虑，是我去告你，还是你和我一起，去指认张小眼？我不喜欢鹬蚌相争，让别人收渔翁之利。”
场务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机，连喊她的名字。
“楚昔老师，楚昔老师，我只是想赚点外快，我没想影响您的名声，我就是个打工的，我没想到张小眼那么快就会把我发给他的录像发出去……我不知道啊，发微博的事与我无关！”
他慌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没想到自己百密一疏，居然会因为一道影子被认出来！
他在节目组工作这么多天，他知道楚昔聪明，聪明得过人，但没想到连侦察的心思都那么细密，一点蛛丝马迹就把自己给捉住了！
他算是怕了楚昔了，什么都瞒不过她。
但这次偷拍到任芝和楚昔，受益最大的是张小眼，凭什么背锅的要是他？要负责任也该张小眼去负，什么话都是张小眼往外说的！线著服
“楚昔老师，我愿意帮你去指认张小眼，确实是我把录像发给他的，但我也只是拿去卖钱，没想过发出去诋毁你和任芝老师的声誉。”场务这时知道抓住机会，坦白从宽了。
楚昔思考了几秒，问他：“所以，你一共拍了任芝多少？”
“从任芝老师回房，就一直录着的……”场务老实交代道。
楚昔的手动了动，场务还一直压着她的手机，她低头看了眼，说道：“松手。”
“楚昔老师，你还是去告张小眼吧，我不是职业的狗仔，真不是……”他也没有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去蹲局子的觉悟。
场务无措地望着楚昔，满脸恳求之色。
楚昔“呵”的一声笑了，乐的。
“你把前天晚上对着任芝房间录像的文件，全部，原原本本发给我，这件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场务点头，连连答应，“好好好，楚昔老师，我马上就发给你，都给你！”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楚昔问：“那……你要去告张小眼吗？”
“不去，没这个功夫。”
“那我那个监控录像，您别……”
场务想说，别给别人。
楚昔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接着一句话把他问懵了。
“你真信呐？”
场务：“……啊？？”
楚昔站起身，居高临下，笑吟吟地看着他，“草丛的右边压根什么都没有，没有PVC展板，更没有什么街道新时代文明实践活动剪影，都是我编的，想象而已，我其实什么证据都没有。”
“不过现在有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录音笔，在手指间灵活地转了转，“现在你亲口承认的所作所为都在这里面了，你也别怕，把前晚的录像都发过来，我会对你既往不咎。”
她收起录音笔，离开休息室时，声线轻飘飘的又笑了一声，仿佛是认为场务会相信展板、月光、投影这种东西就很有意思。
等她走后，场务花了半晌回过神来，双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啊啊啊啊啊啊啊”追悔的叫声中，不争气地用力拍着。
楚昔走出门口，遇到心怀好奇，从头到尾都在门边偷听的导演。
一出来，导演便神情复杂地朝她打量。
楚昔睇了睇他，“怎么的？那个人解决了，是个狗仔，剩下怎么处理你自己拿主意吧。”反正她只要那份录像文件。
导演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给她竖起大拇指。
“你真是个……大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