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焕云注视着季央, 对方一双桃花眼本来就昳丽,现在沾染着水光更显莹亮,加上红红的眼眶和湿到粘在一起的睫毛, 还有这个懵懵然的神情。

  十足的招人疼。

  他理了理季央蹭乱的头发,在沙发边蹲下来, 看进那双眼睛里去, 低声道:“是回去了, 但又回来了, 央央,那是我家,这里一样是我的家。”

  季央怔了怔,那边是家, 这边也是?

  是……是跟他一起的家吗?

  看季央愣愣的没完全回神,梁焕云稍微靠近了些,嗓音徐缓,轻笑道:“我不想你一个人过年, 看不见你了我还要惦记,不如直接回来,怎么,央央不想跟我一起啊?”

  季央微微皱起眉,头仰起来可算是呼吸顺畅了些, 迷迷糊糊的脑瓜子也慢慢转了起来。

  他搂紧怀里的兔兔,在经历过刚才那样的低沉之后, 再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 情绪多少有些压不住。

  他的话没怎么过脑子, 问道:“谁想一个人过年,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 是……不合适,你不跟长辈一起过年的吗?今晚还是除夕夜。”

  梁焕云蹲这会儿有点脚麻,索性在地毯上坐下来,视线跟歪靠在沙发上的季央差不多同一个高度。

  他捏了捏对方有一点点红的鼻尖,解释道:“那俩多少年了还跟热恋期的情侣一样,我就一电灯泡,吃顿年夜饭就行了,往年也没守岁,再说了——

  “我平时每周都回去,真不差过年这几天非要待家里,央央,只要相互关心、把对方真的放在了心里,就算是再普通的日子,也可以算是‘过年’。

  “心在一起就是‘年’,是不是?”

  季央眨了眨眼,沉默了两分钟,才轻轻应了声。

  他稍微松开了怀里抱着的兔子,展开手臂揽住梁焕云的肩,轻声道:“谢谢你回来……这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梁焕云无声地叹了口气,不无心疼道:“以后会更好,越来越好。”

  季央笑了笑,没去想以后,能拥有眼下就已经很好了。

  抱了会儿,稍微稳住情绪了他才松开手,到底还是有点无措,还有点……丢脸,多大人了,再难的时候不是没有,多了去了,现在却因为要一个人过年而哭成这幅惨兮兮的样子。

  他略微局促地揉了揉怀里的垂耳兔兔,也就看到了被他眼泪打湿的绒毛毛。

  他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你这么宝贝它……”

  梁焕云拿走兔兔直接撂在了沙发边,安慰道:“这点儿小事道什么歉?而且你这话说的不对,我是宝贝它,但不是最宝贝它。”

  季央抿了抿唇,瞥开了眼,没接茬。

  梁焕云点到为止没再继续。

  他给季央擦了擦濡湿的眼眶,语气轻快地调侃道:“我要是不回来还不知道,居然学会偷穿我的衣服了?”

  季央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听梁焕云这么说,一顿,想起来了。

  他清了下嗓子,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扯了扯身上宽松的毛衣,煞有介事地问道:“是的呀,我偷偷穿了~要不现在就脱了还给你?”

  梁焕云被逗笑,撑着沙发边站起身,径直压了过去,笑道:“好啊,你是要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俩人就这么笑闹了会儿,衣服还好好地穿在季央身上,等到笑累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梁焕云怀里,一瞧不远处的电视,电影的片尾都快播放完了。

  他满足地轻轻舒了口气,稍稍困倦地眯上了眼,心底里是难得的安宁。

  梁焕云跟季央贴了贴脸颊,道:“叔叔说明年过年的时候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一块儿回去,不差你一双筷子。”

  季央翘了翘嘴角,他跟谭家的事儿没说出去,两位叔叔并不知道这层关系,会这么说关键还是因为梁焕云喜欢他,所以当长辈的愿意对他友善。

  他轻声回道:“那就先谢谢两位叔叔啦,明年……到时候看情况吧。”

  “嗯。”

  梁焕云觉察出季央的困倦,抱着对方去泡了澡,但收拾利落从浴室出来了,这小祖宗却又不愿意睡觉,非说要守岁。

  他拗不过,只能扯了毯子把换上睡衣的季央裹好了抱回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上,两人又挑了部电影看,漫无边际地闲聊着,对方叮嘱他一定别让自己睡着了。

  他多少能猜到这要干什么。

  但是,在怀里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没去打扰,只在距离跨年还有十分钟时把人叫醒,能睡会儿是一会儿嘛。

  季央睁开眼后茫然了半分钟,问梁焕云自己是不是睡着了,对方说没有,他歪了歪脑袋,困顿的思绪也分辨出了这大概只是在糊弄他。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贴过去蹭了蹭梁焕云的脸颊,然后就趴在了人家肩上。

  他听着窗外的动静,在烟花的炸裂声骤然密集的时候,就知道是十二点了,他靠在梁焕云耳边,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新年快乐。”

  既然回来了,那他想当第一个跟对方说这句祝福的人。

  梁焕云搂紧季央,认真回道:“新年快乐。”

  季央模糊地应了一嗓子,彻底放松下来后很快就睡熟了。

  梁焕云轻拍着季央的背,望着窗外在夜色中炸裂的璀璨烟火,他这几间大平层公寓层数高,视野远阔,能将半个城市的热闹收入眼底。

  喧嚣的霓虹与盛开、消散、复又重开的烟花交相辉映,几乎要把浓重的夜色染成白昼。

  他看着,心绪是前所未有的安然平和。

  在遇到季央之前,他没觉得生命中、生活里缺了什么,但有了怀里的珍宝,才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这样满足、充盈。

  有新的体验,有新的期待,未来的规划里还有对方独一无二的位置。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喜欢怀里这个人。

  也欣赏爱着对方的这个自己。

  跟季央相处的过程中他绝不仅仅是付出,更收获了许多,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两位叔叔都说他变了不少,那是自然的。

  爱是最好的雕刻家。

  他的宝贝给了他很多,很多,比对方自己想的要多得多得多。

  只是想到季央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当纯粹的协议恋人,到期就分手,他就头疼,不过方法总比困难多,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小玫瑰呀最心软了,动了真感情,到时候怎么可能舍得走。

  就是绑,他都要给人留下来。

  天知道对方离开这里之后会不会做糊涂事。

  季央多少能猜到梁焕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明里暗里都提醒了大佬他们不可能,没有以后可言。

  珍惜眼下就很好。

  而这个春节就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春节,没有之一。

  每天在梁焕云怀里睡到自然醒,他想吃什么大佬就给做什么,还会费心思给他搭配得营养均衡,除了下午茶还有宵夜,他是看看书、看看电影、发发呆,要不是对方强制性地每天晚上拉着他去游泳,他真要长出懒骨头来了。

  心情好,休息得好,还有适当的运动,几天下来他的状态很不错。

  在谭家人的坚持下,年初五他们吃的那顿饭也算是顺心,是在外面吃的,没在谭家,只要谭钰不在场,他就能跟大家和谐相处,不聊某些话题就不会尴尬、冷场。

  他还给谭家父母和俩哥哥各自准备了回礼,没过初五,就还算是新年礼物。

  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他精神头相当充沛地回到了工作状态中,这多亏了过年几天的休养生息——梁焕云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工作他是真的没做多少,都没趁着休息卷起来,但凡他要发挥一下卷王本色,大佬就开始不安生……

  咳。

  上班后他紧锣密鼓地忙叨,过了元宵后的头一件事就是举报季博平的公司偷漏税。

  他看好了时机,上面正好有文件下来,这一波举报让季博平直接撞在了枪口上,不出意外,季氏公司被当做典型严查了。

  在补交税款和吃牢饭之间,对方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地选择了前者,但这税金一补交,直接断了公司的现金流。

  季博平寻求谭家帮助却被拒绝了,而这时候跟林欣彤的离婚诉讼案也出了结果,离婚板上钉钉,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摆在面前的只有破产重组一条路。

  季央这时候站了出来,配合法院完成了并购,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剔除了季博平本人和坚定站在对方那边的一些拥趸,重新整合后基本上抹去了他这位“养父”存在过的痕迹。

  季博平对此暴跳如雷却没一点办法,俨然一只狼狈的丧家犬。

  在季家公司见面的时候,一些老员工看见他不无唏嘘,原来没实权的副总,不到一年时间居然能手握那么大一家前景远阔的公司,还把季家公司给并购了。

  放在半年前这事儿谁敢想?

  而季央在跟季博平处理完必要的交接手续后就离开了,将对方的破口大骂抛在脑后,骂他白眼儿狼,说没有他还有谭钰?

  可以啊,尽管去找谭钰。

  最开始他没想太过打扰谭家人的生活,但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只希望谭钰能拎得清,别做出格的事情。

  他转头给谭琪璋发了消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毕竟是人家几位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些话他还是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是防患于未然。

  别损害到谭家的利益。

  其他的,季博平和谭钰这对亲生父子怎么吵吵都行,最好让他的好养父被亲生儿子排斥、厌弃,那才真的是有好戏看了。

  看到亲生父子反目,林欣彤会有什么心情呢?

  他等着看。

  接下来他主要着手安置了这家公司,跟他的AI事业八竿子打不着,他懒得花太多心思,但既然揽了这个烂摊子,总还是要负责的。

  他对内整合,对外寻求合作,前前后后花了俩多月才把事情收拾停当,他自己攥着百分之五十多的股份,其他的全分出去了,又聘请了职业经理人来打理公司事务。

  等缓一缓了他打算直接卖掉这些股权,彻底两清,不再牵扯。

  等他跟助理交代完关于季氏的最后一项安排,对方出去后,他坐着没动,抻了抻因为一个姿势时间长而有点酸的腰背,看着从等沙发那边晃过来的梁焕云,道:“算是了结了一件事。”

  梁焕云绕到办公桌里侧,给季央捏了捏肩颈,“季家那摊子你不再多管是好事儿,这段时间辛苦了,接下来稍微休息两天?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得有了点儿肉,这又全瘦没了。”

  从过完年到现在的暮春,对方忙忙叨叨的就没停下好好休息。

  季央的肩颈僵硬、微疼,被这么捏着酸酸的有点难耐,他忍住了没躲,也没当即回答梁焕云的话,陷入了沉思。

  说起来协议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半时间,他的计划虽然磕磕绊绊有不少意外情况,但整体上算是顺利,公司有口皆碑,不只是站稳了脚跟,更是做出了成绩,而他演过的那部电影预计在暑假七月上映,跟谭家的关系也……算是不错吧,还有时间。

  但是他没心思停下来休息。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又那么少,就拿公司来说,他要把几十年的事儿都在一年里谋划完了,还要尽可能打好基础,闲不下来的。

  而且他也不想闲下来。

  闲下来了不可避免会想东想西,不如忙一点好,比较充实。

  他懒洋洋地闭上眼,因为酸疼微微皱起了眉,应道:“不用专门腾两天休息,最多晚上早点睡,工作还多,而且我也没瘦啊,你的错觉而已,我自己能感觉不出来嘛,别担心……嘶,疼……”

  他说着,在梁焕云的手劲儿突然大了之后没忍住倒抽了一口气。

  这酸爽。

  梁焕云的手搭在季央肩上,没再继续揉按,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道:“工作永远做不完,没必要非赶这一两天,最近没生病就又怀念住院的感觉了?”

  季央一顿,听得出来梁焕云有点生气。

  他放缓语速,仰起头看过去,试图安抚道:“我心里有数,你别太担心,生病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身体的保护机制而已。”

  梁焕云一听这话就知道季央根本没觉得现在这样有问题,语气随即沉了下来,“这段时间你熬夜加班连轴转,我知道你介意季家那边,所以不劝你、不拦你,由着你折腾,能让你按时吃饭就已经是难上加难了,结果呢?

  “季央,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我着急个什么劲儿?”

  季央抿起唇,沉默下来,梁焕云的眼神并不冷,只是有些沉,还压着隐约的火气。

  对方脾气是不怎么好,但对他一直很有耐心,少有发火的时候,而这次还是因为……担心他。

  他顿了顿,思索着该怎么安慰人,说实话两人都没错,只是各自考虑的、在意的东西不一样,还是需要好好沟通,先把对方哄好了再说其他。

  但是。

  梁焕云却没给他再多思索的时间,收了手说先回去了,让他爱加班到几点就几点,不管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怔了怔,不无难受,半晌之后才抬起右手轻轻搭在左肩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梁焕云是不想冲他发脾气才走的吧?

  这么一想他心里酸酸涩涩的。

  他不想这样子,又没办法真的停下来、慢下来。

  呆坐了小半个钟头,他扫了眼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缓了口气,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去他喵的工作!他现在只想见到梁焕云。

  急匆匆收拾好东西,他快步下楼,坐电梯都没什么感觉,他的幽闭恐惧症最近都不怎么明显了,很少再出现坐个车坐个电梯就头晕焦躁的情况,说起来他家大佬功不可没。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出来电梯门才想起来忘了联系李哲给他安排车。

  他刚摸出手机,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不远处一辆亮着车灯的车子,这熟悉的牌子、这熟悉的车型、这熟悉的车牌号——

  是梁焕云。

  对方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