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季央一双眼里漫上了水光, 跟要下桃花雨一样,梁焕云赶紧递了空碟子过去,“央央乖, 吐掉不吃了。”

  季央眼前一片雾蒙蒙的,口腔里都开始着火了, 但吃到嘴里的东西哪儿有吐出来的道理, 说好了要尝尝梁焕云喜欢的味道, 怎么能刚入口就吐掉, 那不太怂了么……关键是舍不得。

  他一仰头,也顾不上仔细尝味道,胡乱嚼了几下就囫囵地咽了下去。

  结果还给自己呛住了。

  梁焕云看得是又气又心疼,拿走了对方手里的筷子, 递了纸巾过去,又忙不迭给人轻轻拍着背,另一边还要顾着倒水,简直恨不能多长两只手。

  季央咳了半天才止住, 嗓子眼儿里火辣辣地一阵撩烧,吨吨吨地喝掉一杯水,又吃了两个甜丝丝的红糖糍粑压一压辣味,这才感觉好一点。

  他随手抹了下眼睛,轻轻吸了吸鼻子, 小声道:“很辣,但很好吃……”

  梁焕云弯起手指给季央擦了擦眼角的濡湿, 又从菌菇锅里给季央捞了俩鱼丸, “吃这个, 说了我的蘸碟辣,非不听, 而且你咽那么快,烫到没有?”

  季央吹了吹鱼丸,吃掉后又呼了两口气,虽然嘴里还是麻酥酥的发烫,但终于缓过来了,应道:“没烫到,放心啦,又不是小孩子。”

  梁焕云无奈地笑了笑,“那你真尝出来味道了?”

  季央相当硬气道:“尝出来了,就是香辣嘛,味道不错,下次还敢吃。”

  梁焕云反手就给了季央一个小脑瓜崩儿,“出息了是吧,行,下次给你整一桌子辣的,就怕你不敢下筷子。”

  “那咱们到时候看!”

  梁焕云微微眯起眼,盯着季央看了半天,最后满意地笑起来,对,就这样,有点活泼劲儿很好,非常好。

  季央看梁焕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对方给他涮了菜夹过来,才猛然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瞬间耳根子就滚烫滚烫的了。

  他埋头吃菜,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刚才咳嗽把脸都给憋红了,这会儿就是不好意思也看不出来。

  梁焕云给季央的杯子里又添了水,瞧着对方乖乖吃东西的样子,心情就很好。

  季央肤色白,刚才又是辣的,又是咳嗽,脸颊红润了不少,一双桃花眼更显淋漓,平时没什么颜色的嘴唇被热气和辣意熏出了粉红,怎么看怎么可口。

  今天的白玫瑰染了一点点桃瓣的粉红呀。

  有着别样的可爱。

  等对方情绪缓和下来,这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季央靠在梁焕云身上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饭后小甜点,手机震动两下后拿起来一看,乐了,指给对方看,“瞧瞧,瞧瞧!还真是利字当头呀,就这谭钰还天天鼓吹什么真爱,谁家真爱心猿意马成这样!”

  梁焕云打眼一扫,眼里透出些冷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斤两。”

  邓高瞻发来的消息内容很明确,寻求和解,使劲儿夸夸,话里话外就是要跟季央“重修旧好”。

  季央咬着小叉子,闲散地回复了一个字——“滚”,然后就撂下了手机没再回复,他留着邓高瞻的联系方式自然是有别的用处。

  这些话他看着觉得无聊、荒谬,那谭钰看着呢?

  拎刀砍人是一时爽,诛心才能让人一直疼下去,他不招惹谁,但旁人也别以为他好欺负,他很小心眼的,记仇。

  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至于邓高瞻会为什么会给他发这个消息,还要从几天前的事情说起。

  他大学时为了赚钱,在网上匿名给人操盘投资理财,宋思远在一个商业采访中说秃噜嘴了,夸他就夸他吧,还把这些往事给说了出来,结果就在网络上炸开了锅。

  小太阳自知说漏了嘴,忙不迭给他赔礼道歉,他反安慰了对方两句。

  这事儿他其实不介意大家知道,现在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又没见不得人,就是因此被网友们追捧……他是真的没想到。

  什么宝贝超厉害、超优秀等等,梁焕云念给他听的时候都给他脸臊红了。

  说实话他不在乎黑子们骂他、诋毁他,从小到大他都是不讨喜的那类小孩儿,被嫌弃的时候多了,不好听的话也听多了,反倒是夸赞的话寥寥无几。

  现在被这样子夸夸,他还有些不适应。

  梁焕云相当坦然地安慰他多听就好了,他不置可否,被这么多人这样夸,是要飘的呀。

  这件事网上闹得开,谭钰自然知道,跟邓高瞻聊天中问谁更好,姓邓的估计是被这样反反复复的对比、表决心给搞烦了,没管住嘴说他更优秀,谭钰就气炸了,专门给他发了一大溜的语音问候,他才知道了这一串连锁反应。

  嫉妒?不甘?

  谁管那小少爷,连邓高瞻是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被骗也是该,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炫耀什么真爱,现在脸不疼吗?

  他把最后一块儿个头不小的蛋糕喂给梁焕云,笑道:“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啊,我身边人这么好,眼里哪儿还容得下别人,当谁都跟谭钰一样睁眼当摆设吗?”

  梁焕云注视着季央,眉眼间带着笑意,得,小机灵鬼儿。

  他咬了一口蛋糕,看着对方自自然然地吃掉余下一半,应道:“就该什么锅配什么盖,他俩挺般配的,最好绑死了别祸祸其他人。”

  季央被逗笑,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回程路上,他望着窗外已经带上了浓浓年味的街景,想了想,提起另一件事,“谭家早些天跟我说年三十晚上一块儿吃个……团圆饭,我给拒绝了,有谭钰的场合我不想去,去了八成要吵吵,我懒得应付。”

  以谭钰现在着急上火忿忿不平的劲儿,见着他非原地炸裂不可,大过年的,他不想给谭家人添堵。

  他自己也烦得慌。

  梁焕云能理解,感情的事儿不是一两天的,不全在这一个春节,他宽慰道:“不去就不去,跨年我陪你,咱俩过。”

  季央笑了声,无奈道:“焕云乖乖~别胡闹,回家跟长辈一起过年。”

  梁焕云没跟季央杠这个,他跟俩叔叔都过了多少个春节了,每次他都是锃光瓦亮一大灯泡,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当然是要一起过啦!

  那灯泡谁爱当谁当!

  梁焕云没再坚持,季央只当是跟对方说好了,毕竟是春节,长辈再纵着,大年夜总还是要回家的。

  而他过年前最后搞定的一件事就是季家公司。

  他这边拒绝了林欣彤一起吃饭的邀请,只提醒对方盯着离婚进程,转头整理好了季博平公司的资料。

  想了想,他没在年前发难,年后吧,也让他的养父过最后一个还有盼头的春节,给一点点的希望,紧接着又是彻底的绝望,这样的落差才足够。

  往后余生,对方能咀嚼回味的就只有这一份肥皂泡一样的虚幻希望了。

  还能有转圜?还能攀着谭钰再登高峰?

  做梦吧。

  公司放假后他就待在了公寓没再出门,除了跟宋思远提前聚聚,主要在卷工作,不只是接下来一年的安排和计划,还有后续十年甚至二十年的,他尽量多做一些,到时候即便有新情况,这些也是个参考。

  毕竟是一手成立、发展起来的公司,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就直接放手。

  谭家那边在年三十之前给他送了好些新年礼物,吃穿用度都有,好几个人才搬上来,其中更有一份大礼——

  是两家公司。

  说让他拿去随便玩儿。

  之前介绍些合作他能接受,总归谈不谈得成,合作到什么程度,主要是看他自己的能力,但直接送两家公司……是不是太过了?

  他本来想拒绝,但梁焕云跟他叨叨叨了一个晚上,说什么孩子都认回来了却没法回家一起过年,谭家那边肯定很愧疚,再拒绝礼物岂不是雪上加霜啦?如果觉得太贵重,以后回礼时注意下就行了嘛。

  好像……是个办法?

  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接受了。

  这两家公司都是AI行业相关的,对他确实有帮助,收下没问题,但在他离开的时候也会给对方回馈更多。

  年三十这天,午睡起来他就催着梁焕云赶紧回家,年夜饭哎,早点回去还能帮帮忙——对方跟他说过每年这一顿都是徐嘉睿做的。

  梁焕云窝在沙发里,看着收拾好东西递过来的季央,无奈地笑了声,站起身揉了揉对方细细软软的头发,“这么不想看见我?巴不得我早点走。”

  季央晃晃脑袋,把给梁焕云两位叔叔的礼物塞到对方手里,反驳道:“胡说,明明是不想耽搁你跟长辈过年!”

  梁焕云看看季央,再看看礼物,到底还是在对方又是推又是拽的催促下走到了门口。

  他都握住门把手了,又转回来冲着季央张开了手臂,“那过来再抱一下,抱一下我就走。”

  季央一顿,随即笑起来。

  他两步上前扑进梁焕云怀里,狠狠抱了抱,“回去好好过年,不用惦记我,你不都跟管家说过了?他们会按时送饭的,我保证乖乖吃饭按时睡觉!”

  梁焕云叹了口气,不惦记才怪。

  他偏过头贴着季央的头发蹭了下,嘴角又无声地勾了起来,既然放心不下,他打算给他的小玫瑰一个惊喜。

  他只强调道:“我明天上午就过来,中午能一块儿吃饭。”

  “嗯!”

  季央开开心心应了,用一副乖巧开朗的笑模样把梁焕云送出门,门关上后,他盯着门板看了三秒钟,笑容随之褪去,一张脸淡漠得几乎没有一点表情。

  唯独一点失落漏出了马脚。

  他转身慢吞吞上楼,梁焕云的陪伴食髓知味,习惯了两个人,现在……说实话他不想一个人过年,可除了这里他能去哪儿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哪儿能围着他转。

  回到书房他就投入了工作,还是工作好啊,他什么时候需要都会在,忙起来就好,就不会再去想有的没的了,眼下这样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好境遇,快别多想啦!

  他忙完工作,吃了一个人的年夜饭,又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窝在卧室落地窗边的躺椅上打开了一场热闹的合家欢电影,中间他跟梁焕云断断续续在聊天,吃饭的时候还通了会儿视频,亲眼看着自己好好吃了东西,对方也能放心。

  刚过九点他就跟那边发了消息说要睡觉,趁着这几天不上班了多补补觉。

  道过晚安,他看着自己发过去的挥着爪爪说晚安的垂耳兔表情包,嘴角微微下敛,睡觉?

  他睡不着。

  他看了眼移动电视上正在播放的电影,里面的角色即便有争吵、有分歧,最后还是解决了困难和危机,达成了圆满的happy ending,每个人都笑脸盈盈,家人朋友聚在一起和和美美的。

  这曾经是他憧憬过的场景,但现在看着只觉得嘲讽。

  他放下手机,抱紧了怀里的垂耳兔兔,手还攥着身上宽松的毛衣——梁焕云回去了,他就是偷偷穿对方的衣服也不会被发现,不然这黏糊劲儿也太过了。

  好像他多离不开人一样。

  听着窗外零零星星放烟花的声音,他慢慢歪倒在沙发上,整个人蜷了起来,外面越是热闹,就越是衬托出他的孤独寂寞。

  他抿了抿嘴唇,在听到电视里传来的笑闹声时,眼眶不由得酸涩起来,而这一刻他没忍着,反正没人看见,干嘛连哭都不敢,他没在季家,这里是……

  是他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他把脸埋在兔兔身上,眼泪从眼眶滑落后就被兔兔软软的绒毛给吸收了,他都搞不明白自己哪儿来的这些眼泪,明明没想哭的。

  被宠坏了的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他紧闭着眼,在结束之前或许他也能做个被宠爱的“小孩子”,当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呢。

  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时间流淌的痕迹轻微到容易让人忽略,他也没留意到底过了多久,直到自己喘不上来气了才慢慢止住眼泪,安静了下来。

  而电影已经播放到了最后,正是大团圆一起吃年夜饭的热闹时刻,烟花炸裂的声音越发鲜明。

  他想关掉电视,却连抬手去摸遥控器的力气都没有,索性又把脑袋往下蹭了蹭,贴在了兔兔的肚肚上,脑子里闷闷沉沉的。

  昏昏欲睡之间,突然,一只暖融融的手掌揉了揉他的脑袋。

  他迷迷瞪瞪地抬起头,看见眼前人时还没太反应过来,说的话都没过脑子,嗓音沙哑中透着绵软,喃喃道:“你明天上午才过来的……”

  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