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口相错,砰的一声,岑时阳徒手开了两瓶啤酒,上浮的酒雾像枪口升腾的硝烟,带着某种攻击性。安杞接过酒,岑时阳和他撞了撞,仰头闷了一瓶。
制版间是岑时阳相对独立的工作区域,推门一拉基本与世隔绝,他们各自坐一个高脚凳,手边摆了两盘花生蚕豆,转着身子看窗外屋檐下凌乱的树梢,豆大的雨点泼在玻璃上,留下模糊又清晰的水痕。
“这雨可算下下来了,之前憋得天都紫了。”岑时阳望着天说。
安杞:“这什么比喻,有紫色的天吗?”
“你来的时候不就是,紫天加闷雷,灭霸现世似的。”
“没注意。”安杞想了想,“就顾着低头跑了。”
岑时阳笑:“抱个饭锅跑得快吗?”
安杞:“也不知道是谁吃了四碗。”
没错,他给岑时阳盛了那第三碗后,岑时阳又用第四碗收了尾,要不是和贺台铮不对付,这人都能把贺台铮碗里的也打扫了。
岑时阳喝了口酒:“其实我今天就想吃米饭,没来得及说呢,他们火锅就已经支起来了,只好将就吃。”他用瓶口在安杞那一碰说,“所以谢谢。”
安杞慢吞吞喝了一口,意外尝出点甜。
“你那些菜谱很有用,我照着做,一天三顿没带重样的。”
“那是呗,我算着找的,就怕你不做。”那些菜谱翻得岑时阳头昏脑涨,太复杂怕安杞看不明白,太简单又怕不好吃,手机都快划烂了。
“所以之前那些顿都好吃吗?”他看向安杞。
安杞说:“刚开始几顿不怎么样,后来渐入佳境,今天的焖饭是巅峰。”
“还真想尝尝。”岑时阳继续喝酒,安杞不解地看向他。“你应该给我拍拍照,光拍食材有什么意思。”
他在说那些饭菜,好像安杞收了岑时阳的赠礼就必须拍照反馈一样,但安杞没说的是,他用岑时阳买的菜做的每一顿他都留了图,但因为味道太差没好意思给岑时阳发,现在都在他相册里躺着呢。
“我拍了。”安杞说。
岑时阳问什么,安杞就掏出手机点开相册,他在做以前从不会主动做的事,面对岑时阳他不想有任何隐瞒,只想把能说不能说的全拿出来聊聊,哪怕会被嘲笑。
“我都拍了,就是没好意思给你发。”
听了这话,岑时阳正经起来,歪着身子看着安杞:“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以后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说着他蹭着凳子离安杞近了些,安杞点开第一张食物图,白瓷盘子里黑漆漆一坨,对比菜谱岑时阳才认出这是一道青笋炒鸡丁。
“……”
“火候没掌握好。”安杞大方坦荡,“鸡肉也忘了抓散,下进去一整个粘在一起,还到处嘣油。”场面别提多混乱。
“后来吃了么?”
“倒了。”
“好的开始。”岑时阳没话硬夸,示意安杞切下一张。
手抓饼快手早餐,香肠牛角包。
“我认出是牛角包了!”岑时阳放大了仔细看,“火腿肠也保留了原色,有进步!”
安杞被他的夸夸弄得很上头,踊跃展示起后面的照片——
“青瓜虾仁,这菜很好熟,但我没听劝放了酱油,颜色就很丑。”
“西蓝花你每次都买,但我只做过一次,因为太难切了,原来困住我的不是火候而是刀工。”
“这个烤香蕉吐司做得最好,还得是空气炸锅。”
“但是千万别烤大头菜,那天我弄了一锅,结果温度过高,一打开菜丢了,就剩下菜渣。”
“这是试着做了几次沙拉,没什么技术含量。”
“这个鸡翅颜色怎么样?味道也很棒!”
越往后照片越精致,要不是岑时阳真的给安杞发过菜谱,都要怀疑是不是安杞找的网图,他脑子里同步冒出个问题,于是毫无顾忌问了出来:“那么多好吃的怎么不给我送,只送焖饭?”
他是真的想知道,为什么进度条走到今天安杞才会来。
还是个恶劣天。
“不知道。”
安杞是真的不知道,之前味道再好他也只有可惜岑时阳吃不着的念头,偏偏在刮风下雨的今天他决心一定要让岑时阳尝到,逆行的一路他都是这么想。
“偶然决定,可能是你和焖饭有缘吧。”他们离得很近,为了方便看照片,岑时阳一条胳膊撑在安杞的椅背下方,此刻距离安杞不过几厘米,室内小灯的微光映在安杞眼睛里,很亮。
岑时阳转开眼,坐直了,手里握着酒瓶轻轻转。
“那天的事儿,对不起啊。”
安杞无声看向他。
“明知道你难受我还……甭管清不清醒,事是我干的,我就得认。当时很疼吧?”一直梗在岑时阳心里的除了那晚自己的粗暴,还有安杞后来说的那句话。
那天在路边,他问安杞为什么这次好得那么快,安杞说——
大概习惯了吧。
六个字如同一把小刀,将他的心划出了一道口子。
明明可以不受这样的苦,却被他硬生生折磨到麻木,安杞说这话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岑时阳知道自己无法感同身受,只能身体力行地说对不起。
“我向你保证过不会有下次,可还是有了,我……”
“岑时阳。”安杞忽然叫他的名字。
岑时阳:“嗯?”
“干嘛总觉得是你的错,不是我自愿留下的么?”安杞面色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当时都那样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如果被害的是我,你肯定也会帮,我不是说非得发生什么,就……适当的救援措施肯定得采取一下吧?”
岑时阳大义凛然地点点头。
“所以,收回你的道歉。”
他喝光了剩的半瓶酒,酒液在他唇边泛出一串气泡,最后抿了下湿润的唇珠,岑时阳觉得此刻的安杞尤为生动,一些平时不易察觉的细节都被放大了,比如他的睫毛纤长浓密,有个天然上翘的弧度,又比如他鼻子侧面长着颗非常小的痣,即使和他近距离接触过多次,岑时阳也从没注意到过。
“谢谢。”
他说出了压在心底的另一句话,安杞勾了勾唇:“这句我受了。再来一瓶?”
岑时阳手里的早都空了,像是龟兔赛跑里的兔,在等待安杞赶上进度。
他回身去拿酒,忽然颈侧传来一阵酥麻,他手一抖,打翻了一支空瓶。
安杞在摸那块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