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分钟, 顾倾才轻声道:“你也知道我之前挺混账,爸妈是很宠着我, 但别说表扬了, 连肯定的话都没说过,对我……他们只有教训、批评,可是现在他们愿意……相信我, 愿意尊重我坚持的……

  “既白,我很开心, 能被他们认可。”

  他从小面对的就是无数质疑, 即便学习成绩好,除了母亲劳累之余夸奖几句,连老师对他都没有几个笑脸,只会在大考后草草夸一句。

  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他,成绩顶好?没用。

  他知道自己性格不讨喜, 别人不喜欢他、他没什么好怪人家的,谁喜欢一身刺的人, 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疏远、回避、不被期许,他都理解。

  他告诉自己一个人没关系, 然而总有某些瞬间, 孤独感几乎要将人压垮,比如没有人能分享开心事的时候、生病的时候、母亲住院的时候……

  有些话他现在不能说,但话里的话、里面的情绪,是一致的,如果是梅既白……大概能够理解吧。

  梅既白垂下眼, 看着顾倾毛茸茸的发顶, 眼里是几分疼惜, “你做的很好,自然值得被表扬、被认可。”

  顾倾攥紧了手指,自嘲地笑了声,“那也是因为我的身份,我要不是顾家大少爷,我做得再好都没人看得上。”

  他是因为这份认可感到开心,但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身份,「顾倾」的努力能被看得见,但「余瑾年」做再多都是徒劳。

  他现在性格就比以前好了?不还是扎人的刺猬。

  梅既白顿了顿,抚着顾倾的脸颊让人抬起头,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道:“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顾家的继承人,我先看见的是你,是你这个人本身。

  “之前我对你并不感兴趣,但你改变之后我却改了主意,为什么?因为是你。无论别人怎么看,在我眼里你永远只是你。”

  顾倾看着梅既白,对方的神情温和而专注,眼里只有他。

  好半天,他的眼睫颤了颤,眉眼微垂,嘴角却是略上翘的弧度,“知道了。”

  说的对,是他钻牛角尖了。

  别人或许多多少少会,但只要梅既白真的能看到他,其他人的看法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他不是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活着的,所谓的一个人顶一万个人。

  梅既白抹了抹顾倾眼角的濡湿,“回家吧,刘姨准备了你爱吃的菜,越是忙,越要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面对眼前的事情。”

  “嗯,回家。”

  被梅既白牵住手的时候,顾倾嘴边的笑意扩大了些,眼神里的晦涩褪去,笑意明朗,心里有很奇妙的感觉,好像只要在梅既白身边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倒不是说要对方为他解决一切麻烦,但心里有依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晚饭后顾倾又跟梅既白聊了聊这次的事情,基本把思路理清楚,大致按照他的处理方向继续延伸下去就行,两天后副总和财务双双被捕,他这边新项目基本上也搞定了。

  祸兮福所倚,有异心的人早点儿清理了,总比一直埋着雷强。

  然而知道审讯结果后,他还是免不了诧异,怎么说呢,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给他下套?不针对他?怎么可能。

  他还在想怎么处理这个事儿,让他把这件事儿当个哑巴亏咽下去肯定不行,顾中锐还没出院,不追究怎么都过不去,只是牵扯到梅既平还是要慎重些。

  审讯结果是下午出来的,梅既白也知道,他本来想晚上回去再商量,结果一下班、对方直接接到公司来了。

  上了车,看着薛明涛开的方向,他狐疑地问道:“不回家?”

  梅既白微微勾起唇角,“在他动手之前就该想到,做了就会留下蛛丝马迹,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顾倾秒懂,他盯着梅既白,天黑得早,车窗外的灯光随着车子的平稳前进在对方的面颊上留下快速变幻的光影,有几分缥缈的虚幻,但他知道这人是认真的。

  大概是秋后算账?

  他抱起手臂,凑过去,问,“这是回老宅?”

  “对,回老宅,有些事情不抖露到明面上,总有人不知轻重,没有分寸。”

  顾倾想了想,上次餐厅闹事那回,梅既白知道却没有声张,他理解也赞成对方的处理,“麻烦太小不值一提,这次不说点儿什么就过不去了。”

  梅既白没接话,这些事他不是不计较,不是不在乎,只是时候未到。

  顾倾尽量放平稳心态,用路上剩下的时间把事情跟顾中锐和赵文婕交代了下,说他们会处理好,不用担心。

  回到老宅后两人走进书房,梅广麒、叶婉容夫妻,还有梅广麟一家都到了,当然,叶柏青和梅既安不在,他们大人的事儿,没必要把俩小孩儿搅和进来。

  梅既白把带来的两份资料递给梅广麒,随后揽着顾倾落座,直言道:“官方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梅广麒先前隐约知道些,然而翻看完这些资料才彻底明白过来,他将那些证据摔到梅广麟跟前,厉声道:“自己看看,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

  面对大哥少有的怒气,梅广麟吓得打了个哆嗦,他一边打着哈哈一边草草翻了一遍,扫了眼看着还很淡定的梅既平,在吕琳的催促下抖着嗓音开口,“大哥,这个肯定是误会,既白和顾倾结了婚,大家都是一家人,既平没道理这么针对他是不是?”

  他使劲儿给梅既平使眼色,让人赶紧说两句,天知道现在的情况他应付不来!

  梅既平淡定接道:“爸说的没错,我没道理针对顾倾,不要随便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栽赃,这些证据的真实性还不好说,再者,那个副总说的话就可信?”

  梅既白握着顾倾的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不疾不徐道:“如果你仔细看过,就知道这些证据没有推翻的余地,既平,上次你找人到餐厅去闹事,我私下警告过你,你承认了,怎么,今天想再听一听录音吗?

  “而这次的事情,你伙同公司副总卷走大笔资金,如果不是顾倾应对不错,新项目就折了,副总为了争取减刑选择了招供,不要把别人当傻子,你帮他出主意只是想给顾倾一个教训,你以为你们的合作有多牢靠?

  “或者,你真正想针对的是谁。”

  随着梅既白话音落下,本来就惴惴不安的梅广麟更慌了,吕琳脸色难看,没有了刚才的镇定,而梅既平……面上的温和褪去,眼里的郁色占了上风。

  坐在主位上的梅广麒沉默着,兄弟阋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叶婉容扫了眼顾倾,拍了拍丈夫的手臂当做安慰,她对自己的儿子很了解,如果不是十分的把握,绝对不会把事情拿到明面上说。

  顾倾表面上还算淡定,心里却惊讶。

  上次餐厅闹事儿,他调查完发现跟梅既平有关系,有证据但只是间接的证据,但看梅既白的样子似乎是十拿九稳,而且现在积累到一块儿,梅既平不给个说法都过不去。

  而对梅既平的调查和私底下的警告,梅既白都没跟他提过,对方最后用的是肯定的叙述句,这事儿八成是因为他跟梅既平闹过不愉快,这位才针对的他,还能通过针对他来挑衅梅既白,一举两得。

  他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就是……自己的事情被另一个人真的放在了心上。

  被关心,被看重,被全心全意地对待。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坐下后两人就没松开的手,心头滚烫,热意一路烧到了眼眶。

  梅既平没想到一向顾全大局的梅既白会直接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他眼里的阴鸷一闪而过,看来是他低估了顾倾对梅既白的重要性。

  事情到现在已经很清晰,梅广麒扫了眼梅既白和顾倾,看向梅既平,“既然都说明白了,既平,你自己说怎么处理。”

  吕琳自然向着梅既平,插话道:“大哥,只是孩子们闹点儿小矛盾,我代他跟顾倾道个歉就行了,既白也是说得严重了,哪里会针对他,都是一家人,理应相互扶持、相互帮助,都是误会。”

  梅既白却没给吕琳模糊重点的机会,“二婶,证据确凿,既平确实出了主意,总该有个表示,顾倾是我的爱人,断然没有被欺负的道理。”

  梅广麒接道:“既白说的是,一家人归一家人,但做了错事就要有个态度,事情没必要闹得太大,面子上都不好看,既平,你说呢。”

  梅既平在沉默半天后突然笑了声,打破了僵局,“是我听了别人的挑拨才会犯这种错误,我一定引以为戒,以后绝不再犯,大哥,嫂子,对不起,我错了,这次给顾家公司造成的损失,我来弥补。”

  梅既平道了歉,梅广麟忙道:“既白,顾倾,这下子可以了吧,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就到这里,以后可不许再拿着说事儿了。”

  啧,顾倾心里冷笑,梅广麟这不情不愿、说得好像道歉跟施舍一样。

  不过,梅既平明明不服气,却因为被揪到证据不得不道歉的憋屈、不甘愿的样子,他看着到底出了点儿气。

  梅广麒略略皱起眉,他这弟弟护短护得太过着急,反倒显得梅既平的道歉不太有诚意,“你着什么急,先看看顾倾怎么说。”

  说着,他没顾及叶婉容的眼神阻拦,对顾倾道:“这件事确实是既平做错了,错了就要承担责任,他现在道了歉还说要补偿,具体怎么处理你来决定,爸给你做主。”

  顾倾有点儿意外,这是帮他的意思?

  他看向梅既白,对方只微微勾了勾嘴角,让他自己看着办。

  顾倾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梅既平身上,眼神冷厉了些,没搭理刚才梅广麟的话,道:“道歉我接受,当弟弟的做错了事,只要肯改,我这当……大嫂的,不会得理不饶人,至于补偿就算了,这次说到底没损失,我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跟已经知错的弟弟计较。

  “只是我爸这回气得不轻,现在还在医院,年都没过好。  “事情当然可以压下,免得传出去了梅家面上难看,但二叔二婶带着既平去给我父亲郑重道个歉,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梅既平不缺钱,给补偿无非是钱多钱少,人家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那算什么补偿,道歉,他要的是心高气傲的梅既平不得不低下头。

  这样的道歉和补偿才够有诚意。

  梅广麟还没反应过来,吕琳和梅既平的脸色先变了。

  梅广麒把顾倾上下一打量,打了圆场,“确实应该,别人就算了,咱们一家人,别因为这件事闹出龃龉来,去探望、问候一下,把事情说开了。”

  梅广麒发了话,梅既平再不愿意也只能答应。

  说好时间,梅既白就打算离开了,他没有留在老宅吃晚餐的打算。

  走到书房门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揽着顾倾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看着对面的父母和二叔一家,声音浸冷,“我再强调一遍,顾倾是我的爱人,我希望大家明白一点,针对他就是针对我,冒犯他就是冒犯我,从现在开始,无论是谁,再敢做对他不利的事情……如果某一位不要情面在先,自己不要的东西我不会再顾及。”

  此言一出,偌大书房的空气几乎凝滞。

  顾倾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话带着明显的暗示,说得……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