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出自名匠之手的茶杯在墙上砸的粉碎,让人难以相信屋里某个行将朽木的老家伙,还能在盛怒之下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那他身上的定位器和微型炸/弹呢?”
“今天早上尝试引爆的时候,发现已经……已经被拆掉了。”
朗姆和贝尔摩德并肩站在门口,刚才茶杯擦着朗姆的头顶飞过,他却连轻微的躲避动作都没有。两个人完全把自己当作是不会喘气的家具,呼吸的声音都放到最轻,房间里只剩下急促、剧烈地喘息声。
呼吸面罩里的白雾凝结遮住了半张脸,只能看见那双浑浊的眼睛,皱纹堆积皮肤下垂,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鬣狗,或者老鼠的眼睛,充斥着贪婪和野心。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到朗姆感到自己紧绷的腰背酸涩,额角的一滴汗水顺着脸侧滑落的时候,老人才终于开口。
“朗姆、贝尔摩德,我最亲爱的两个孩子。”
这声音沙哑,因为隔着呼吸面罩的原因,又低沉模糊,竟有些不像是人声。
“你们两个谁能和我这个老头子解释一下,一个是失忆,一个是十七岁的未成年,他们是怎么绕开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安排的人手,和日本公安联系的?!”
老人完全撕开了旧时代绅士的皮,像是只发狂秃毛的老野兽,狰狞又丑陋。
朗姆心里发苦,但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朗姆当初从先生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有极其不妙的预感。
任务中牵涉的势力从缅甸到公安,任务内容从绑架到送礼,说它是毛线团都是在夸它简单明了。朗姆半夜坐起来,都要骂一句有病的程度。
说实话他直到现在都不清楚先生这样做的目的。
最初,先生在任务报告中看到香取晴的照片,就直接下令让琴酒越级和他汇报所有和香取晴相关的事。还一次又一次的插手,把不断作死的香取晴保住。
所以朗姆一度以为,香取晴是先生遗留在外的某个私生子,先生再把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就在朗姆考虑要不要通过接近对方,并以此来在组织中巩固地位时,先生却又做出把诸伏景光那个条子送给他的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在基安蒂之流看来,仍是对香取晴的偏爱。
但朗姆却知道,对先生来说,这绝对不是偏爱、喜爱的含义。
朗姆跟随先生几十年,在有意或无意中,都了解到了许多有关先生的秘密。
先生姓氏乌丸,这个姓氏从明和年间(三百年前),就是日本赫赫有名的富商家族,几百年的积累,更是让这个家族的资产达到了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程度,甚至足以支撑先生进行各种看起来荒唐且烧钱的实验。
先生执掌这个家族超过百年,他绝对不是什么会纵容继承人或者下属的人。
所以从那次之后,朗姆就开始格外留意揣摩先生的不同命令,越揣摩也就越心惊,他发现他最开始不仅是猜错,甚至有可能连猜测的方向都完全搞反了。
香取晴是先生某个目的最大的阻碍。
目前先生似乎是在挑拨香取晴和那个缅北走私商的关系,或许是为了拉拢,又或许是为了更便宜的价格,更深层次的东西,朗姆还是毫无头绪。
但不管先生的目的是什么,都是和这两个人有关,而现在一个逃跑失踪,一个落入日本公安的手中,全部都脱离了他们的控制,也难怪先生勃然大怒。
这件事确实是他办事不力,也是香取晴那个垃圾太能伪装,在围猎的时候,疯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玩死那个条子。
朗姆甚至怀疑,当时连先生都被他骗了过去,不然也不能随便就把联络公安的钥匙,就交到了他手中。
先生现在的怒火,或许有一大半都是懊恼。
但只要朗姆不想死,他就绝对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
无论他和贝尔摩德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脑海中产生了多少念头,表面上看来,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地垂着头。
“废物!都是废物!!”
这次的茶杯准确砸在了朗姆头上,朗姆感到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下来,右侧的视野变成一片血红。
老人冷冷地盯着那抹血红,像是被安抚到了,终于控制住了情绪,而且他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支持他继续激动下去了。
“朗姆,贝尔摩德。”
朗姆悚然一惊,和旁边的贝尔摩德同时弯腰鞠躬,表示他们正在听。
“请告诉我接下来如何补救你们的失误,我不想听到把昂从公安手里抢回来这种蠢话,我们暂时还需要留在日本。”
朗姆和贝尔摩德彼此对视。
【你说吧。】
【你先说。】
【你上次欠我的人情,一笔勾销。】
朗姆最后在目光的交锋中败下阵来,狠狠咬了咬后牙,才斟酌着开口道:“现在……还不是最糟糕的境地,他们两个人彼此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只要掌控住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也会乖乖出现。”
老人从鼻腔发出“嗯”的一声,听起来不像是否认。
朗姆稍微安心,继续说:“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抢在公安前,找到香取晴,并把人牢牢控制在我们这边,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老人的含混不清的哼笑几声,像是在嘲讽这样简单的办法,他们居然这么长时间才给他,他为他们的愚蠢而羞愧。
“亲爱的孩子们,这是你们赎罪的机会,如果这件事依旧做不好……”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但其中的阴冷越发瘆人:“日本古代的武士中流传着切腹谢罪的说法,这被他们称作武士精神,我很欣赏其中包含着的那种切断退路、拼上性命要去完成的宿命感,这种坚定的东西总是很让人动容,年轻孩子们更是需要这种精神。”
“所以,请你们带上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就切腹谢罪的想法去做吧。”
两个人的头上缓缓划过冷汗,他们当然知道老人的意思——如果不能抢在公安前抓住香取晴,他们两个就要以死谢罪了。
“遵命,先生。”
*
“今晚我会留在实验室观察结果,你们先回去吧。”
宫野志保看起来专心致志的盯着面前的实验器皿,余光却注视着屋里所有人的动态,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实验室并带上了门。宫野志保走到门边反手锁上门,然后才抓起桌面上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是某个眼熟的号码。
她接起通话,对面没有说话,反而是传来清晰地喘息声,像是在奔跑或者打斗中。
宫野志保也不开口,直到那边的喘息声渐轻,听起来那头的通话人终于找到了某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志保?”是香取晴的声音。
“是我。”宫野志保松了口气,一直紧抓着笔杆的手指略微放松,她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刚才是组织的人?”
“不是,如果是组织的人就不会这样轻松就甩开了,刚才看到了几个熟面孔,好像是平田组的人。”
最近几天,组织和公安的消息逐渐泄露,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却知道他们是在抓捕曾经跟在琴酒身边的那条疯狗,他们也都认为就算是抓住香取晴,去领悬赏金或者卖组织个人情,也是相当合算的交易。
所以很多人和组织都来试着分一杯羹,这就直接导致了,来抓香取晴的人越来越多,简直像是苍蝇一样烦人。
从逃亡开始,这是香取晴第一次正式联络上了宫野志保。
“把你知道所有有关的事情都告诉我。”
宫野志保清楚他想知道的事,尽量简洁的说道:“据我所知组织里负责这件事的是贝尔摩德和朗姆,他们手下的行动组和情报组都有参与,但其中最活跃地就是基安蒂和波本了,他们两个应该是想要报上次你把他们拦在楼下的仇,所以在任务里格外积极。”
宫野志保猜对了一半,基安蒂确实是要报仇,但另一个可不是。
香取晴:“琴酒呢?”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贝尔摩德合作,这段时间你一次都没有遇到他?”
“遇到过两次,远远看到我就离开了,他应该也看到我了。”
“嗯。”宫野志保用笔尾无意识地划笔记本封皮,脑中迅速把她知道参与抓捕的人的名单过了一遍:“其实我觉得对你来说,比起琴酒更棘手的反而是另一个人。”
“谁?”
“库拉索。”宫野志保回忆她所知道的信息:“她是朗姆手下的人,朗姆超乎寻常的信任她,据说是个患有虹膜异色症和超忆症的年轻女人,身手绝不弱于爱尔兰他们,最重要的是她绝对服从朗姆的命令,朗姆吩咐她的任务,对她来说不死不休。”
“听起来是有点麻烦……”
绝对服从这种事情在组织中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成员要么是为了挣钱,要么是因为单纯能从杀戮中得到快感,都是天生的坏种。就算有从属关系,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下属会拿上司挡枪也说不定。
所以香取晴怀疑,那个叫做库拉索的女人或许是被朗姆洗脑了,这样也能解释朗姆为什么敢信任她。
这就麻烦了,被洗脑的人很难用正常人的行为逻辑来推断,他们自有一套有效的思维方式,介于疯子和天才之间,她确实是个需要关注的重点角色。
香取晴正想要再问几句,突然听到宫野志保那边骂了一句。
“笨蛋,你的手机被人监听了!”
“什么?”
宫野志保的声音压低,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我们一共通话了五分钟,现在波本已经站在我实验室的门口敲门了,如果不是监听还能是什么?”
“笨蛋!你快点检查自己的手机!这次真的要被你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