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霍奉时的表情勉强恢复正常，用温和的语气问乔珏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乔珏的舌头像刷了油漆，笨重到说不出话。燕寻朝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还是乔珏找回自己的声音，灵机一动，想了个理由：“我……我刚低血糖, 发晕, 没站稳, 燕寻朝扶了我一下。”
乔珏还回头对燕寻朝露出笑容：“谢谢啊。”
笑容怎么看怎么假, 甚至能看出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霍奉时看向燕寻朝，似乎在等他确认。乔珏便也盯着燕寻朝, 目光不知不觉中带了恳求。
燕寻朝终于开口：“嗯。”
乔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时竟生出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危机解除, 乔珏活了过来，主动问霍奉时：“你出来做什么？”
霍奉时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眉宇间重新染上沁人的温润：“出来透口气。你低血糖应该是没吃午饭, 以后不能这样了。”
乔珏乖乖听训。
霍奉时继续道：“你们刚在聊什么？”
乔珏：“呃……我想让燕寻朝陪我吃午饭，他说他已经吃过了。”
霍奉时点头：“嗯，这个点有些晚了，他刚才跟我一起吃的。我陪你去吧。”
乔珏的心情不太美妙，没有回应霍奉时后一句，而是问：“只有你们两个吗？”
“还有戚俊。”沉寂了许久的燕寻朝突然开口。
他不再靠着栏杆，站直身子俯视乔珏：“你很在意？”
怕乔珏听不懂, 他换了个方式说一遍：“你很怕我和霍奉时单独在一起？”
乔珏冷汗都要出来了，觉得燕寻朝实在太过敏锐。
霍奉时闻言诧异地望着乔珏, 眉头轻轻蹙起：“小珏你……”
乔珏快速反驳：“没有！我没事在意这个干嘛？”
霍奉时被他问住了, 陷入思考之中。
乔珏很怕燕寻朝再说出什么让他无法招架的话, 因此有些紧张地看着燕寻朝，好在燕寻朝什么都没有再说。
乔珏轻松口气。
霍奉时也放弃对那个问题的思考，笑着打趣乔珏：“去吃饭吧，别等会儿饿晕了。”
乔珏想说：才不会，他都要撑死了。
但他不敢让霍奉时知道，找他们吃饭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不能为外人所知。
乔珏硬着头皮回答：“现在太晚了，我估计食堂没什么了，我去超市买一点吧。”
霍奉时和燕寻朝都没说什么，乔珏只能去超市晃悠一圈，带着盒酸奶回了教室。
一下午乔珏都在思考那个问题，到底该怎样毁掉那些视频，没有头绪，乔珏沮丧地挨到放学。
这周有个假日，因此下周一不上课，加上周末休息三天，周五下午的时候教室里已经躁动起来，其他班乔珏不知道，但G班有些吵闹。
下午放学的时候，霍奉时问乔珏：“你周末有没有安排？”
乔珏摇头。
霍奉时：“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玩？”
乔珏敏锐地注意到“我们”这两个字，问：“有哪些人？去哪儿？”
霍奉时：“北边开了个度假村，我们打算过去看看，戚俊他们，你都认识。”
听到“戚俊”，乔珏问：“燕寻朝也去？”
霍奉时点头。
乔珏：“我要去。”
不能给霍奉时和燕寻朝发展感情的机会。
霍奉时：“那明天早点起来。”
乔珏：“好。”
次日，天气很好，乔珏起了个大早，收拾后背了个包就去找霍奉时了。
霍奉时正在吃早餐，看见乔珏后露出笑容：“吃早餐了吗？”
乔珏点头：“吃过了。”
霍奉时道：“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片刻后，霍奉时从楼上下来，也背了个包，他今天穿得比较休闲随意，浅灰色连帽卫衣搭着一条水蓝色宽松牛仔裤，看起来清新干净，配着那张温柔俊秀的脸，有种很强烈的少年气。
乔珏盯着他看了会儿，回过神来走过去：“要去找戚俊他们吗？还是等他们过来。”
霍奉时答：“不用，直接过去就好，我们约好12点前在订好的别墅里汇合。”
乔珏：“哦。”
乔珏他们过去时，戚俊他们已经到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乔珏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人，深蓝色牛仔外套，里面一件带领的白色长袖T恤，扣子在锁骨上面一点，胸口坠着条项链。
他戴着帽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手机，黑色口罩的绳子随意地挂在手腕上，衬得手骨性感而白皙，仿佛成了一种装饰品。
似是察觉到乔珏的视线，他掀起眼皮看来，微微抬高了帽檐，露出那冷淡而黑的眼。
“你们到多久了？”霍奉时问。
戚俊回答：“没多久，刚坐下你们就来了。”
燕寻朝和乔珏没有说话，一道吵闹的声音响起。
“everybody，快来接驾——”纪子皓背着个包进来。
看到乔珏时，他眼睛一亮：“乔珏，你也来了。”
“最后一个来，还好意思让人给你接驾。”乔珏嗤他。
纪子皓并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上前，“你饿不饿？我带了吃的你要不要，我姐从国外给我带的。”
乔珏没有兴趣，听见国外两个字勉强提起点兴致问：“是什么？”
纪子皓拿出来后，乔珏发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便不理他了。
纪子皓再接再励，贴近乔珏：“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
乔珏偏头不理他，纪子皓继续往他面前凑。
其余三人看着他这狼外婆模样，最后还是戚俊看不过去，把他从乔珏面前拽走，“你得了，没看到他不想理你嘛。”
纪子皓撇了下嘴：“所以我这不是想让他理我吗？”
“早干嘛去了。”戚俊嘲笑。
纪子皓的脸色瞬间灰了，如丧考妣，幽幽望着戚俊，“你比我好到哪里？”
戚俊闭了嘴。
“等会儿去哪儿？”霍奉时开口，“划船有人去吗？”
“我想去蹦极。”纪子皓站出去。
“那你去蹦极吧，”戚俊凑过来，“我去划船。”
乔珏也选择划船，纪子皓改了主意：“我去划船。”
戚俊睨纪子皓：“贱的嘞。”
纪子皓呲了下牙，扑上来勒住戚俊的脖子。
霍奉时跟乔珏对视一眼，再看向燕寻朝，三人往门外走。
“你们去哪儿？现在去会不会太早了。”纪子皓追上来开口。
戚俊走到燕寻朝身边。
他们选择了先吃饭，吃完饭再去到目的地。
度假村依山傍水，设施齐全，风景秀丽。五个人走到售票处，租了两艘小船。
“怎么分？”乔珏问。
燕寻朝直接上了一艘小船，看向乔珏，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乔珏看清了，他说的是：过来。
乔珏不想动，想到那个视频，还是不情不愿地过去。
船夫把救生衣递给他们，纪子皓也上了这艘船。
坐船为的是看山看水，感受自然风光，青山绿水，湖泊荡漾，两岸青山从眼前掠过，清风拂面，惬意凉爽，有种烦恼散尽的感觉。
不足的是周边有些吵闹，乔珏尽力忽略。
纪子皓见乔珏不理他，识相地闭了嘴。
燕寻朝看乔珏一眼：“以前出来玩吗？”
乔珏：“偶尔。”
没人带他玩，跟着霍奉时出去，总免不了接触他那些朋友，乔珏不喜欢，因此便跟的少了。只是现在不同，为了阻止霍奉时跟燕寻朝在一起，他必须跟着。
霍奉时的这几个朋友，乔珏依旧不喜欢，又和以前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同，乔珏说不上来。
“你几个意思，我跟你说话，你装耳聋，他一跟你说话，你耳朵就好了？”纪子皓不平道。
乔珏选择性耳聋，依旧不理。
纪子皓生气了，从船上站起来，被船夫说了一嘴，又坐下，狠狠瞪着乔珏：“不就是以前喊了你几声小狗，你至于记到现在嘛！”
乔珏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我都说了不叫了，你跟他们都没事，就是不理我！”纪子皓既生气又委屈，“你之前说讨厌我，除了霍奉时，你哪个不讨厌！”
他指着燕寻朝：“你连他都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纪子皓的声音有些大，另一条船上的戚俊和霍奉时看过来，其他船上的游客也看过来。
燕寻朝轻轻别过脸，望着前方的青山绿水。
乔珏本不想理会，但被对方死死盯着，加上被吼得也有了火气，忍不住生气地看过去：“我是今天不理你的吗？我什么时候理过你！”
纪子皓被这句话说懵了，刚要生气，就被乔珏的下一句话打得失去了力气。
乔珏：“你别忘了，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过跟你交朋友，是你不要的！”
纪子皓愣住：“什么时候？”
乔珏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眶红了，他似乎觉得好笑：“纪子皓，你竟然忘了，你忘记你最开始的时候是怎么欺负我的吗？”
纪子皓的记忆模模糊糊，只觉得胸口像让人打了一拳。
乔珏：“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小学，我们一个班，你最开始不是叫我小狗，你叫我野狗，你说我有妈生没妈养！”
纪子皓的眼前有些晕，他觉得自己可能晕这湖水。
燕寻朝望着湖水的目光收回来，落到乔珏脸上。
乔珏看纪子皓这表情，就知道他应该是想起来了。
幼年，乔珏被送回乔家后，乔家人将他送去学校，乔珏在乔家待得不快乐，对学校生活充满期待，满怀希望能交到新朋友。
上学的第一天，下课的时候他被堵在座位上，一个长相可爱的男孩从围着的同学中走出，乔珏鼓起勇气跟对方说话：“你好，我叫乔珏，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男孩抬手撑在乔珏桌面上：“你就是乔家的那个野种。”
乔珏小脸微白，明白自己和这个男生没法做朋友了。
男孩长得可爱，穿得也精致，说出的话却叫人想要发抖：“我不跟野狗做朋友，识相点，滚出二班，我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乔珏抖了一下，害怕地看着他，小声道：“我……我要上学。”
他害怕男孩真的要他的命，可又真的很想上学。
男孩觉得自己被挑衅了，气哼哼地盯着乔珏，抬手掐住乔珏的脸，恶声道：“你完了，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乔珏一整天都活在惊惧中，害怕男孩真怕他弄死。
接下来乔珏经历了被同学们排挤，同学们往他书包里放虫子，偷他的作业本，笑话他的朗读口音，把他关在厕所不让他出来……都是些小事，却让乔珏觉得很痛苦，他知道这些一定少不了那个男生的参与，也许甚至全是对方所授意。
乔珏在家被乔家人欺负，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并没有比待在那栋房子里好多少，甚至更艰难了。
在那栋房子里，他只是孤单，现在、他很痛苦。
他痛苦到恨不得死去，反正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爱他，没人在意他，他死了也不会有人哭泣。
彼年乔珏近九岁，已然有一种被世界抛弃的苦痛与无助。
放学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到人工湖边，伸出脚尖却又没勇气落下，直到一只手将他从背后推了下去，掉下去的那一刻，乔珏感受到的不是释然，而是恐惧。
他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没有人挂念他，不会被提及，他会被世界遗忘。不知道那个不让他叫妈妈的女人，会不会为他流一滴眼泪。
乔珏不想这样，至少活着的时候，他自己还记得自己，即便痛苦却还有知觉。
但太冷了，他没有力气挣扎，也不会游泳，在刺骨的湖水中感受到另一种寒意的接近，那是生命的流逝，死神正在降临。
比死神先来的是少年的手，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到岸边，中途险些被他拉下去，最后是在一个大人的帮助下把他拉上岸。
昏迷前，乔珏看见了一个少年的脸，那是九岁的霍奉时，给了乔珏第二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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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子皓应该想起来了，想起来他给乔珏造成的伤害，只是那伤害对他而言太过微小，他甚至没能留下多少记忆。
在他的记忆里，他不过骂了乔珏几句，和同学们一起对乔珏搞了几个恶作剧。
他不明白如此久远的事情，乔珏为什么记这么久，也想不通乔珏怎么就不能原谅他。
施暴者如果没有跟受害者易地而处，很难理解受害者的痛，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原原本本地经历一遍，但那个节点已经过去，而且伤害已经造成。
他不会知道，九年前的一日，乔珏差点死在湖水里。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觉得这跟他有关系。
雪崩的时候没有哪片雪花是无辜的，可没有哪片雪花会觉得，雪崩是它造成的。
正如此刻的纪子皓，质问乔珏为什么不能原谅他。
乔珏不会原谅，但也仅仅是不会原谅了，他无法为那年的自己讨回公道。
落水过后，霍奉时知道乔珏的遭遇，求他的母亲动用关系把乔珏换到他的班上。
霍家在雾城家大业大，霍威和夫人仅霍奉时一个儿子，自然将其视作珍宝。
霍奉时的请求，只要没有过分，他们都会答应。帮一个孩子转班，这算不了什么，相比之下，霍奉时会向她提出这种请求，更让霍夫人觉得让人寻味。
她的儿子，似乎对乔家的那个私生子很看重。霍夫人不喜乔珏的身份，对霍奉时提点两句，还是答应了他，此时她也没想到，之后两人的关系会好到分不开的程度。
要是知道，可能也不会帮那个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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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珏和纪子皓没能吵出个结果，纪子皓虽记起幼年的事，但因过去太久，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不觉得他做的那些有多过分，但也知道必定是不对的，却因为从小被宠着长大，没怎么道过歉，拉不下脸，只能沉默地坐在小船上，像是吵人的鹦鹉被堵住了嘴。
他安静下来，这条船上便没人说话，乔珏被他害得沉浸在往事中，连看风景的兴致都提不起来，望着脚下的船板出神。
一只手伸到乔珏面前，乔珏看着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的一个用狗尾巴草编制的东西，看不出是个什么，也许是枚戒指，因为是个小圈，但那个圈上又有两个耳朵，像兔子，乔珏姑且将它称作兔子圈。
乔珏看向燕寻朝，问：“什么？”
燕寻朝把狗尾巴草往前递了递，乔珏迟疑抬手去接，燕寻朝却没给他，而是将这枚“戒指”套在乔珏手指上，由于圈有点大，他套在了乔珏大拇指上。
乔珏望着手上的兔子圈，迟迟没有言语。
燕寻朝也没有说话，纪子皓盯着乔珏，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
乔珏盯着自己的拇指，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他看得出来，燕寻朝在哄他，随意地、没怎么用心的样子，像在哄小孩，却将乔珏的情绪牵了出来。
难过的时候最怕被人哄，越哄越难过。
纪子皓瞬间慌了，开口就要说话，被燕寻朝看了一眼，莫名就收了声。
燕寻朝看向乔珏，
轻轻抬手。
乔珏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哭泣，一时忘记此刻处在青山绿水中，行于扁舟之上，甚至忘了这一条及另一条船上，霍奉时、戚俊、纪子皓、船夫及四方游客都看着他们。
感官里只剩下这个怀抱，姑且把这个怀抱送给幼年的自己。
想到这儿，乔珏又想到霍奉时，从燕寻朝胸口抬起头，寻找霍奉时的身影。
而后发现霍奉时随意地坐在另一艘船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乔珏从未发现，原来霍奉时的目光也可以这样幽深。
作者有话说：
要上夹子啦，下章更新在元旦晚上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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