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那边有事,李律先回去了,梁迢回来的时候许方思在装睡,许方思听到开门声,然后卫生间里水声响起,似乎在洗澡。
原本只是胡思乱想,这下几乎证实了不对劲,许方思听了一会儿,水声停了,他闭上眼继续装睡,卫生间门开了,梁迢拿着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出来,推开门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像一具尸体。
易感期的时候他其实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但是因为没有抑制剂,他那时候也没多少判断力,许方思又拍着胸脯大言不惭,所以还是有点过了,医生以为他玩了什么过份的花样,给许方思开了很多营养补充剂,千叮咛万嘱咐说beta不能这么玩。
算算时间,许方思该醒了,看这样子估计确实醒了,梁迢本想着体谅许方思一下,让他再逃避几天,可是关上门却又咽不下这口气,刚合上的门忽然又推开了,许方思瞬间神经紧绷,他希望梁迢只是随便看一眼,但是事与愿违,清爽的沐浴露味道骤然浓烈,紧接着被子被掀开,天旋地转,他被提起来逼到了床头,梁迢似乎一点不意外他在装睡。
许方思睁开眼正对上梁迢审视的目光,他低头回避,梁迢就不屑地冷笑。
“躲什么?”梁迢口吻冷峭。
“……什么?”许方思小声嗫嚅。
“许方思,你怎么不敢看我?”许方思明显是心虚,至于为什么要心虚……呵。
梁迢站直了身,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许方思要他从实招来,许方思则认真反思自己演技是不是太差。
顿了顿,许方思抬眼看着梁迢摇摇头:“没有。”
不对劲。
梁迢偏头打量许方思:“许方思,我是谁?”
“你是……”许方思眼皮眨了一下,试探:“靳惟笙?”
梁迢蹙眉:“嗯?”
“应该……不是吧?”
迟疑的话音落下,有一种微妙的氛围在二人间铺陈开,许方思在想怎么糊弄过梁迢,梁迢则想起他家客卧地毯下面的那些纸张,密密麻麻的关系图。
关于这个奇怪的靳惟笙的真实身份许方思推测了十多页纸,从对他表达过好感的大学室友猜到剧组某个场务,箭头乱成了毛线团,唯独没有出现过梁迢的名字。
许方思在那些纸上一条条列下这些可能的人跟他的关系,写下他们做过的惠及过他的事,写下他们有可能救他收留他的原因。
那些清单连高中时候告白过的学长、某个配角的助理帮他带过一次饭都写上了,梁迢一条一条仔细地看,才知道许方思虽然脾气不好,居然也挺受欢迎的。
可是他呢?十多页纸,没有一个角落出现过梁迢两个字。
许方思宁愿相信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会救他都不愿意想想眼前朝夕相对的人有可能是那个说着跟他恩断义绝又忍不住找了他三年的梁迢吗?
梁迢心想,只要许方思说出正确答案他就不计较这些了,他就不再执着于许方思当年莫名其妙的选择,他就原谅许方思,反正他们已经不明不白发生了关系,在这么不清不楚地走到一起又怎么样呢?反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许方思三个字破例。
许方思则盯着眼前的人陌生的脸,模糊的五官在脑子里组合,他的面容终于逐渐清晰,他告诉自己:这是梁迢。
分手之后还愿意收留他的梁迢,阔别已久、每天忍不住想起的梁迢。
他眨着干涩的眼皮,喉咙里发出滞涩的声音,困惑又迟疑:“是……谁啊?”
梁迢盯着许方思,要他自己想。
他想,只要两个字,他就原谅许方思当年的所作所为。
许方思捂着额头痛苦地叹息:“谁呢?”
可是,会不会是认错了?
明天醒来,他还在吗?万一这只是一场梦呢?
梁迢问:“谁呢?”
许方思垂着眼,目光落在空悬的某处:“我总觉得会有人来救我的。”
梁迢:“嗯。”
“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我可以自己走掉。”最开始他是这么以为的,他只要离开梁迢就可以自由。“然后后来,我以为,他会来……”
梁迢问:“谁?”
许方思像是没听到那样,继续自顾自地说:“但是我们闹得很难堪,我完全伤了他的心,他表面上好说话,其实也很骄傲的。”
“所以我想,他可能不会来,然后我就开始想一些更不可能的人了,许妍……奶奶……有时候觉得,张思远会来。”
许方思蜷成一团:“我总想起他。”
“他会在很不可能的时候出现,带着快枯萎的蔷薇花,出现在我面前,问我想不想去湖边走走。”
那是红湖村里张思远的台词。
他踩着日落出现在了王二狗面前说:“能带我去湖边走走吗?”
奶奶没有回来。
卖花的老人抱着花篮在花丛下长眠,远方来的陌生人带来了蔷薇的死讯,天亮后公交车不会再来,梦醒了一切就消失,帷幕落下故事也就此完结,没有后来。
床前垂眸的人沉默着,沉默间,许方思想:于邱会怎么解读这一幕呢?梁迢又会怎么说?
今天的采访,主持人会问这个问题吗?
有人知道那支蔷薇花的下落吗?
梁迢出去了,没多久烟雾报警器就响了,梁迢在会客厅抽烟。前台打电话问他们情况,梁迢说没什么问题,但是客房部还是派人来确认了一次没有发生火灾才作罢。
许方思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脖子,扭得很过去才能看到几个交叠在一起泛红的牙印,本来的一个浅坑被覆盖,完全看不到了。他脑子里还有一些零星的印象,他记起来梁迢咬完他又低着头吻他,吻嘴唇,然后吻到后颈。据说alpha和omega的结合过程,舔舐可以愈合标记造成的伤害,梁迢有亲吻这些地方,但他没有腺体,伤口也就没能愈合。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方枘圆凿,鸡同鸭讲,驴唇马嘴,即便努力也没有用,根源都只是不合适罢了。
即便不是生理上的原因,也是一样的,开始就有问题。
电影首映那天,梁迢包场带他去看电影,落幕的时候梁迢问:“许方思,红湖村讲的是邂逅吗?”
前一天的采访,记者问主创团队这部怪诞含蓄的电影讲的是什么主题,许方思反问看过预告片的记者看到了什么,彼时全网期待的都是同一幕,那个记者自然也一样,她问:“是邂逅吗?”
夕阳,美人,花,浮光般的一场梦,当然是邂逅了。
许方思说:“你们觉得是就是。”
电影播完了,放映厅陷入一片黑暗,许方思吻上梁迢的嘴唇,吻到最后梁迢吻了满嘴咸涩,那是许方思的答案。
他酣畅淋漓地写完红湖村,看似所向披靡,可是,穷途之歌而已,梁迢牵着他走在雪夜里给他捂手,问他下一个故事要写什么的时候他很迷茫。
他把这当成他这辈子最后一个故事来写,他像一只刺猬,前所未有尖锐地捍卫这个故事,在一切无关紧要的地方尖锐,不容许一点点瑕疵出现在他的梦里。
于他而言是告别,他没有遗憾了。
“都讲完了。”他如释重负地说。
甚至在讲完这个故事之前还遇到了梁迢,还好这个故事遇到了梁迢。
那晚,他那样殷切地希望时间停在那一秒,故事就停在那一秒,定格在大片热烈永不凋零的花丛,片尾不会播完,灯光不会忽然昏暗。他那样珍惜他拥有的一切,可是最后都会失去。
不是邂逅,是告别,是说,所有人都会离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想讲的是这句话,可是居然有点舍不得告诉梁迢,因为梁迢牵他的那只手那么温暖,梁迢问他还想写什么的时候,他居然真的有渴望继续写下去。
可是即便没有靳惟笙,他也应该明白他为什么接近梁迢,应该明白得到东西就要付出代价,如今只是从风尘仆仆变成满身泥泞而已。
三年后,许方思对着镜子里同样已经相当陌生的脸:“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要是告诉我,你是谁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就不能再回避,就该逼着自己醒来了。
关于许方思为什么要提起张思远,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有两种不同的看法。
许方思只是意识不清胡言乱语,梁迢则只能想到靳惟笙。
他本来觉得许方思应该好一些了,现在又怀疑他病情可能加重,又或者諵砜他对靳惟笙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所以当年他那么做并不是违心的?
梁迢碾着烟,在电视倒影中看自己——他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靳惟笙吗?
长相不如他?不如他有钱?
眉心的沟壑越来越深,到最后烦得不行,电话忽然响起来,家里的电话,梁迢接起来,老宅的佣人听起来慌慌张张:“阿迢啊,你外公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梁:我究竟哪里不如他!(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