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无妻徒刑【完结】>第135章 月光

  早上九点四十分,沈慈到了病房,郁琼枝还在睡觉。

  他躺在床上,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身子看上去更加瘦弱了,他像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得到了休息,睡得很沉。

  沈慈放轻手脚,手伸进被子里,小心摩挲着,摸到郁琼枝放在身侧的手。

  手是暖和的。

  沈慈重新掖好了被子,转过头,和前几天一样,在桌子的左上角放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盒子。

  过了一小时,郁琼枝才转醒,他睡眼惺忪地看了沈慈一会,继而低下头去看时间,眉头明显地皱起。

  “我刚到。”沈慈在他开口道歉之前抢先开口了,她微微笑,“今天天气很好,我们今天可以去花园里散散步。”

  郁琼枝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病房,听到能去外面透透气,他心情明显好了一点,在出门之前还花了几分钟挑选了一下外套。

  他也看见了桌子上新出现的盒子,它的命运和之前那几个没有什么不同,同样被人忽视了,孤零零地躺在桌子的一角,等待着明天被替换掉。

  他们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受到了警卫不算强硬的阻止,沈慈站在郁琼枝的前面,藏在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知道,只是去花园几分钟。”沈慈面不改色,镇定地说,“你们可以向上报告,叫他来找我表达不满。”

  警卫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从腰上解下通讯器,走到角落背对着他们,过了几分钟跑过来轻轻一点头。

  “夫人,特殊时期希望你能理解,为了安全,我们需要跟在你们后面。”警卫重新扣上通讯器,没有直视沈慈的眼睛,微微低下头,“不会跟很近,不会打扰到你们。”

  医院的花园比郁琼枝想象中大,可能是怕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的病房里连扇窗户都没有开,所以他对病房外的环境一无所知。

  在这样的房间里,郁琼枝容易做梦,梦见精神病院里的单人病房,同样的没有窗户,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正对着床铺的单向玻璃,他好像一只被豢养的动物供人欣赏。

  在蔷薇花墙下,郁琼枝停下来,靠在墙边站了会,沈慈紧张地叫了他几声,在第三声的时候,他缓慢地应了一下。

  “走得有点累,想坐下休息一会。”郁琼枝轻声说,他反应很迟钝,左手在墙面上摸了半天,最后被沈慈扶住了手臂,他才不摸了。

  沈慈带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他似乎是想走好路,所以很努力地挪动着腿,姿势别扭。

  太阳照得郁琼枝发晕,他撑了一会,微微俯下身用手臂顶住小腹,才感觉好受了点。

  “你腿疼吗?”沈慈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担忧地看着他,郁琼枝摇了摇头,“太久没晒太阳了,有点不太适应。”

  外面的温度并不算高,风吹来还带着缕缕的凉,花园里的花开得茂盛,团团簇簇,从外面看几乎看不见里面的场景,郁琼枝闻着淡淡的花香,身体松懈了下来。

  “宁多利尔斯城堡的邀请,你收到了吗?”沈慈状似随意地问。

  郁琼枝记得这件事,他没有立刻回答,眼睛呆呆看着前面粉白色的蔷薇花墙,过了会点了点头,“我收到了。”

  他低下头,看自己淡色的外套被太阳光照得刺白,“我不想去。”

  “我想回家。”

  郁琼枝很少说到“家”这个字,沈慈愣了一下,居然没有立刻明白郁琼枝的意思,她因为自己下意识的想法而沉默了片刻。

  “我在艾蒙星球还有一座房子,很小,来首都星之前我一直都住在里面。”郁琼枝语速很慢,他眼睛安静地目视着前方,思索了一会才接着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不去就不去了。”沈慈拍了拍他的肩膀,“艾蒙星球一直在尝试交涉,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郁琼枝笑了笑,他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特别是在晏寒声加冕典礼在即的时候。

  从来到首都星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永远都回不去了,那些不为人知的辛秘,埋在他的身体里,成为限制他自由的枷锁。

  晏驰不会放过他,换做晏寒声,也不会放过他。

  他一生糊涂,他为仇人效力,为仇人递刀。

  沈慈走后,郁琼枝自己走回病房,警卫明显松了一口气。

  郁琼枝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转,他看了半小时书,把房间里打扫了一遍,即使病房干净得没有什么必要打扫,但他做得很认真,把书架上的书都重新摆了一遍。

  晚餐,郁琼枝还是和晏寒声一起吃的,他头一次把送来的晚餐都吃完了,并且愿意和晏寒声进行一些交流。

  晏寒声明显刚从城堡那边过来,身上还穿着联盟机甲军军装,玄墨色的军装线条笔挺,两肩的肩章和胸前的勋章闪着银光,把他眉眼衬得端正严肃。

  郁琼枝想起了晏寒声回到首都星那天的凯旋礼,目光下意识在他胸前的勋章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想到更多的,是那天站在门口的高大的男人,穿着一样的军装,松弛地倚在门框边,低着眉眼对他笑。

  郁琼枝经常恍惚,会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像那天一样,奇迹般回到他的身边。

  “你喜欢吗?”晏寒声低头看了一眼,走过来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那些象征着荣誉的勋章轻轻硌着郁琼枝的手臂,郁琼枝罕见地没有挣扎。

  郁琼枝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晏寒声贴了一会他的颈侧,略带疲累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结束了。”

  加冕典礼当天,郁琼枝醒得很早,因为他怕自己睡醒就发现到了会场,他把门从里面反锁了,防止门外的人进来,接他的飞船在医院下停了两个小时,捱过了典礼时间,飞船才离开了医院。

  郁琼枝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晏寒声强迫他参加典礼,一道门锁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实际上去了也没事,只是郁琼枝没有办法,光是从病床到房门那几步,就疼得他冷汗细细地冒出。

  郁琼枝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着,时间在他的意识里已经失去了概念,他睁开眼睛看着白色的天花板,视线逐渐朦胧,每呼吸一下,腹腔的疼痛就加剧一分,他不得不放轻了呼吸。

  很快,熟悉的难以形容的剧痛从他的腹部开始,席卷了他整个身体,在稀薄的空气中,他小声而虚弱地喘息,身体却没有感到冰冷,他忍耐了一会,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温热的液体从下面止不住地流淌,缓慢的,从他的大腿内侧滑落,浸湿了棉质的裤子。

  郁琼枝感到了解脱,只是这种解脱是向下的,他像一艘没水的小舟,不断地往深渊下沉没。

  疼痛超出了他的预知,他开始流一些眼泪,有一阵没一阵地小声抽噎,这种时候他并不想哭,他之前听别人说过,人死前什么样子,到了下面就是什么样子,要是他带着满脸泪痕下去,太不好看了。

  他渐渐不哭了,疼痛也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去,恍惚之间,树影摇动,或许是落雪的时节?郁琼枝不太确定,树叶是葱绿的,他抬起头,月光从树叶的间隙中透过,碎影照在他的脸上,他闻到了樟树的味道。

  在他的身后,病床上的束缚带松松地垂落在地面上,满地的针剂散落。

  郁琼枝坐在窗户上,仰着头看了会,听见有人在叫他。

  他低下头,郁佘站在树下,身体骨骼舒展已经有了少年人的样子,冲他挥手挥得很用力。

  郁琼枝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眉骨高鼻梁挺直,薄薄的单眼皮,嘴角的弧度仿佛什么时候都带着点笑意。

  仿佛回到了某个盛夏的夜晚,远处的灯光掩在黑暗中,罩着朦胧的光,蝉鸣声很远。

  郁琼枝倾出身子,小声叫他,“郁佘,郁佘!”

  “下来,我带你走。”

  他从窗户上跳了下去,郁佘张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眼前的路没有尽头,他们在无边的路上狂奔,郁佘跑得像一只小猎豹。

  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郁琼枝躺在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少年人的胸膛贴在他的身侧,起伏都鲜明,风声太大,他得大声地说话才能被郁佘听见,不过他以为自己大声了,实际上声音还是很小,不算大。

  “我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郁琼枝身子随着他跑动的姿势微微颠簸,他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等了太久,他难免会感到沮丧和难过。

  “我也想你。”郁佘喊,他的声音比郁琼枝大多了,带着不太平稳的气音,“我一想到你,就会抬头看月亮,月亮又白又亮,就像我的琼枝。”

  郁琼枝觉得郁佘说的话好傻,他笑了起来,实际上等多久都可以,只要来的人是郁佘,他愿意一直等。

  他是一尾蜉蝣,朝生暮死,他很早时候就读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但是他幸运,被一朵无根的飘萍拖起来了,从此在无垠的水面上也拥有了可以安栖之所。

  在迷蒙的视线中,郁琼枝耳边响起凌乱的脚步声,然后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轻地摇晃,眼前的一切像潮水一样退去,他费力睁开眼,天花板的白压迫地挤压下来。

  “琼枝。”

  郁琼枝手上被塞入了某种冰凉的铁制的东西,棱角硌着他的指腹,他慢慢地眨了眨眼,迟钝地看着手里的勋章。

  “你会为我高兴吗?”晏寒声还没有换下衣服,白金色的披风垂落在地上,一半披在他的手臂上,郁琼枝的手背感受到上面密实的毛绒。

  他激动地亲吻着郁琼枝的手指,眼里闪动着欣喜,他第一次感受到明显的愉悦,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谁都不能郁琼枝从他的身边带走,即便郁琼枝现在不接受他的戒指,但总会试到他喜欢的那枚为止。

  他不会再离开郁琼枝,他想象不出自己离开后,郁琼枝身上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要郁琼枝不要再想那个可恶的人格,他想要什么,晏寒声都会给他,他们还有很多机会去填补,直到弥合这道伤疤。

  郁琼枝握不住那枚勋章,勋章从他的手心滑落到床褥上,他痛到发抖,脸色惨白,幅度很小地笑了一下。

  他微微闭上眼,声音艰涩,脸上却带着幸福而满足的安静,“我……我要回家了。”

  “什么?”晏寒声愣怔,郁琼枝说话的声音太轻,他靠近了些,鼻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他下意识脊背一凉。

  郁琼枝紧紧地握住他的衣角,细声细气地说:“他来接我了,他会带我走得远远的。”

  晏寒声掀开被子,大团的鲜红色晕在雪白的床单上,他脑子嗡嗡作响,意识瞬间空白,双眼迅速爬上了猩红的血丝,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