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无妻徒刑【完结】>第62章 短暂

  沈慈摸了一下郁琼枝的手,指尖冰凉,她看郁琼枝只穿了蓝白色病号服,一摸,发现布料薄得很,脸色不免变得有点难看。

  “外面太冷了。”沈慈搓了搓郁琼枝的手,勉强把他的手搓热了,转头对晏清清说,“清清来,带你小郁哥哥先进去。”

  晏清清拉过郁琼枝的手,带着人往里走。

  走了几步,郁琼枝发现沈慈和晏寒声都没有要走动的意思,他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沈慈对他微微一笑,挥了挥手,是叫他安心的意思。

  “小郁哥哥,你别看了。”晏清清趴在郁琼枝耳边小声说,“我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郁琼枝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抿了抿嘴,闷声说:“我没有担心他。”

  待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沈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是个性格很温吞的人,很少露出这样严厉的脸色,晏寒声像有预感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沈慈开口。

  他们母子大概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多年后唯一一次接触,还在不久前的宴会上。

  沈慈出席扮演他温柔知性的母亲,他们一起对外做出母慈子孝的假象。

  谁都知道他们一家祥和外表下的冰冷破碎,但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找不痛快,也一起配合演出,做出钦羡的样子。

  “寒声,你过来,靠妈妈近一点。”沈慈轻叹口气,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

  晏寒声闻言,过了两三秒才给出反应,挪动自己早已僵硬的脚,走得离沈慈更近了些。

  母亲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早已模糊,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慈,晏寒声只觉得陌生。

  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就像一台早被编程好的冰冷机器,世俗的教育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或许应该起一点别样的情绪,心底的血液应在此刻变得温热,像天底下每个年幼时候就失去母亲照顾的孩子一样,感到眼底发热,包裹住自己心底炙热的思念。

  但他没有,面对自己的母亲,面对孕育自己给予他生命的女人,像面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沈慈摸了摸他的肩膀,又顺着往下摸到了他的手臂,感慨地说:“你长那么高了,妈妈都没有认真看过你。”

  晏寒声低垂下眉眼,在生养自己的沈慈面前,还是露出了自己温顺的一面。

  晏寒声思考自己是否要再多问一句“您这些年是否想念过我”时,他看见沈慈放下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这是沈慈说一些谎话时候会下意识做的小动作,在宴会上,她挽着晏寒声的手,接受别人祝福的时候,她就时不时做这个动作。

  沈慈端庄优雅的面庞在他的面前分崩离析,一点一点模糊成一团无规则的色团,被揉捏,再次重塑,变成一张扭曲疯狂的面庞。

  “你就是个错误,你就是个祸害!”女人的声音很低,但是很尖锐,从她眼眶里流出的泪水砸在他的脸上,很热,灼伤一般疼痛起来。

  被精心修剪护理的长指甲掐进他脖子的皮肉里,血珠沁出,他已经开始“嘶嘶”喘气,女人手上的力道却不减分毫,她原本秀美的五官因为痛苦而狰狞,“你害了所有人,你不该存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晏寒声闭了闭眼,将这股虚幻的窒息感驱散出自己的躯体,再次睁开眼,女人梳着整齐的发髻,与他记忆中散乱着头发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是沈慈痛苦的根源之一,晏驰为了让她打消离婚的念头,把沈慈软禁在了古堡里,并且不让她靠近自己的孩子。

  晏清清当时还很小,正是需要母亲的时候,不能见到自己的妈妈,晏清清几乎天天为此哭闹,相对而言,晏寒声表现得冷漠非常。

  他知道那段时间,晏清清经常去敲郁琼枝的门,他时常看见郁琼枝穿着纯白色的睡衣打开了门,然后弯下腰,抱起了他的妹妹。

  温暖昏黄的光打在他瓷白的脸上,晕出暖融融的光晕,因为酣睡,他的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粉,像极了一个耐心温柔的小妈妈。

  整个古堡,所有人都对晏驰的行为视而不见,也只有郁琼枝每天去到偏僻封闭的房间,趴在窗台上,往窗户缝里塞晏清清画的小纸条,和精神状态已经出现问题的沈慈说话。

  晏寒声偶尔躲过眼线,路过那间关着自己母亲的小小房间,会看见郁琼枝挂在窗台上。

  是的,挂在窗台上,直溜溜的。

  郁琼枝发育晚,腿不够长,他只能跳上去,靠着上半身撑着才能够到窗台,两条小白腿只能晃悠悠的够不到地上。

  他会唱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唱,阳光洒在他的鼻头上,亮亮的。

  沈慈逃出来过四次,其中三次,都差点杀死了晏寒声。

  晏寒声之后再没去过那间小小的房间,伤口没有处理好,疼了好几天。

  那几天,晏清清依旧挂着眼泪去敲郁琼枝的门,而郁琼枝每次都会开门,穿着那套熟悉的纯白色睡衣,睡衣很旧但很柔软,抱起他小小的妹妹。

  郁琼枝也还是会绕到那个房间去,给沈慈唱歌。

  但他不会抱他,不会给他唱歌。

  晏寒声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身边所有人天生下来都懂得情绪的意义,也没人教他,他只能一遍遍忽视心如火烤,烈油灼身的感觉。

  他想,那段时间,或许不止是沈慈,自己的精神也早已扭曲。

  但痛苦对他而言,总是稀薄的。

  沈慈见晏寒声始终不接话,她也没有强求,默默把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开口说:“这些年你没有在我身边,我也不敢来看你。”

  “有时候会想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现在的你很优秀,比我想象中的优秀很多。”沈慈默了半晌,才接上后半句话,“但我从没有希望过自己的孩子变得多么厉害,我只想我的孩子是个诚实、热忱、善良的孩子。”

  “琼枝身子骨弱,又只穿了那么薄的病号服,你出门为什么不顺手给他带一件外套呢?”

  沈慈抬头看着他,晏寒声把她目光定义为“慈爱”,他很少从沈慈身上看到这种眼神。

  更准确说,她应该对很多人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唯独对她亲生的儿子不会。

  “我没有义务照顾他。”晏寒声冷淡地撇过脸,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沈慈脸色变得僵硬,“但是你已经标记他了,即使是意外,你也不应该这样对他。”

  “那我应该怎么对他?”晏寒声不为所动,声线冰冷,“既然是意外,我也不可能爱上他。”

  沈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她牵着晏寒声的手捏得越来越紧,表情几近破碎。

  晏寒声的瞳孔黑漆漆的,阳光也化不开的浓黑,“他明知道这是个火坑,依旧往里跳,只能怪他自己。”

  “想要什么,总要付出一点代价。”

  “住嘴!”沈慈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体面,像扔掉什么垃圾一样,放开了晏寒声的手。

  “您可以和我说话直接点,不用走那些曲曲绕绕,我不是您期望的孩子。”晏寒声没有停止,依旧不停说,“我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恐怕要让您失望。”

  沈慈脸色煞白,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的,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孩子,至亲至浓的关系,她却只觉得一股恶寒顺着自己的脊背游走。

  她深深地看着晏寒声,“那我也祝福你,一辈子都不要感受到感情。”

  说完,她不再看晏寒声一眼,匆匆转身走开。

  晏寒声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他才抬腿跟上去。

  沈慈知道晏寒声跟在自己的身后,她竭力制止住自己想叫人把晏寒声赶出去的冲动,脚步迈得越来越快,像是在逃避着什么,在害怕着什么。

  室内开着恒温,比外面温暖很多,郁琼枝穿着崭新的厚毛衣外套,正小口喝着温热的汤。

  汤是沈慈一早叫吴妈准备好的,温在炉子上,生怕郁琼枝到家喝不上热的。

  沈慈心在看见郁琼枝安然的笑脸之后,才停止了过快的跳动,她手脚虚软,踉踉跄跄地走到郁琼枝身边。

  “怎么了?”郁琼枝察觉到她的异样,放下了碗。

  沈慈猛地握住郁琼枝的手腕,郁琼枝对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吃了一惊,只见沈慈眼中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好半天,沈慈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琼枝,我们把标记洗了。”

  她眼睛睁得很大,脸色苍白,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语速很快,“把标记洗了,然后我和清清带你走,手术会有点麻烦,但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沈慈捏着他手腕的力气很大,郁琼枝也不挣,声音慢却很清晰,“我不会去洗标记的。”

  “不行!”沈慈表现出了和往日不同的强硬,“这只是场意外,你还有很长很好的路要走,不能断在这里。”

  郁琼枝张了张嘴,他意识到沈慈接收到的信息和真实情况有差,他动了动手指,惊觉自己的指尖再次变得冰凉。

  “这不是意外。”郁琼枝小心而缓慢地呼吸,还没说话,头已经开始眩晕,“是我故意的,我给寒声下了药。”

  沈慈呆滞地看着他,她反应很快,抓住郁琼枝的肩膀,绝望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

  沈慈的声音戛然而止,想到晏寒声对她说“都是他自找的”,虚脱一般跌坐在沙发上。

  “夫人,我都知道。”郁琼枝低下头,沈慈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心却止不住往无底洞掉落,郁琼枝抬起眼,温润的眼神中含着一股坚毅,“我喜欢寒声,所以我做了错事,做了错事总要还债,有什么结果我都能承担。”

  沈慈慌张地去捂他的嘴,恰在此时,门口的光一暗,晏寒声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几乎遮住了大半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