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樱桃痣【完结】>第54章 本该为他去死的。

  视觉恢复了,嗅觉也变得灵敏起来。

  那双冰凉的手如蛇信舐过肉肤,带着经年持枪的薄茧。

  还有兰花的香气。

  屋里并没有什么过于血腥恐怖的惨状,除了墙面又一道飞溅的血痕,呈喷射状,像朵向阳的柳条渗入墙纸,黏腻好似蜡液一般悚然地流淌,早已经干涸了,状如无数道烛泪。

  殷姚并不知道这是谁的血,但既然在床边如此近的位置,那有可能,那人是为了保护在床上睡着的自己。

  “在疑惑什么?”他歪了歪头,又故作恍然道,“也是,我现在的模样,不认识也很正常。”

  殷姚喉咙动了动,手攥紧床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脸。

  “害怕?我明明警告过你了。”

  他摩挲着殷姚的脸颊,动作很是温柔,自言自语道,“我也不想吓着你阿,说了不要开灯会比较好……”

  那是一张几乎面目全非的脸,一道深疤从额角纵横至下巴,将面部分成两个极端,上部完好无损,下半张脸和鼻梁仿佛火烧过般惨烈。还能看到溃烂过的痕迹,鼻梁亦有蜈蚣般扭曲的增生。

  说话的时候诡异地扯动唇角,那处的肌肉已经不太自然了,像由线控制的木偶,僵硬且做不到大幅开合。

  殷姚身体紧绷,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大脑一阵阵的紧缩,阵痛纠扯着神经,恨不得将头泡进冰水里镇痛。

  但此时绝不能露怯,殷姚咬了咬牙,任凭头疼得几乎要裂开,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手紧握着那柄枪,悄悄在被褥中一点点挪动着。

  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将刀柄对准殷姚的脸,寒刃紧贴着皮肤,森凉慑人,“我说了别动。”他眼睛眯了起来,“别做什么小动作,”又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也是啊……养尊处优的少爷,对这些事自然是没什么经验的。殷时嬿是真疼爱你。”

  殷时嬿?

  听见这名字,更如同电过脊背似的,太阳穴抽紧弹跳,殷姚几乎痛得要闷哼一声。

  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却又觉得熟悉无比,殷姚感觉自己眼眶和鼻腔莫名涨热,那种眩晕的感觉,像是有什么要从雾里冲出来。

  到底还是忍不住地低吟一声,殷姚挣出那些乱七八的记忆,睁开眼,仰起头,虽脸色苍白,却目光如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殷时嬿又是哪一位。别打哑谜能不能直接说你到底想要……”

  “你又是谁呢?”那人饶有兴趣地打断他。

  殷姚简短地哈笑一声,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好像被锁住喉咙 ,做不出任何回答。

  他是谁。

  是谁来着。

  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包括他自己。

  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格,知道阿迟是与他齐肩并行的爱人,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发生了很多事,同苦同难,同舟共济。

  他知道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一切故事,却又总觉的自己不过是打开一本由外人记直述的人生传记。

  细细想来,好像所有回忆都无法去回忆,皆是自他者视角之下的相濡以沫。

  殷姚眼前闪过一丝茫然,松弛下来,包括那本温润的眉眼,总是不自然地吊着,都忘了原本是双柔和的眼睛,“我是……”

  在和阿迟相处的时候,他想自己一举一动该是自我而独立的,即便所有记忆都只围绕这个男人展开。

  他不应该扑上去,不应该讨吻,更不应该示弱。

  也确实这么做了,总是拒绝不平等的溺爱,拒绝他的过度保护,即便心里因被偏爱而暗地里萌生喜悦,也只是将无奈的政迟推开,像是本该如此相处。他自是不会说什么,自己却也觉得十分别扭。

  阿迟……甚至于这个称呼,也觉得拗口。

  “啊……”头好疼。殷姚侧过脸去,面颊蹭过锋利的刀刃,血痕不深,甚至都没有发觉伤口存在,只是面上一凉。

  “啧。”越遥蹙着眉,“说了别乱动的,真是难办。”

  白燮临说过,不要伤到他。

  “你到底……是谁,”殷姚眼前阵阵发黑,“他们都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语气不善地质问。

  “这是怎么回事。”

  “啊。他刚醒。”越遥笑着回头,“只是看样子,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殷姚眯着眼看过去,微微一愣,不确定道,“……阿迟?”

  却又很快意识到不对。这男人不是政迟,虽身形很像,面容外表都有几分相似,乍一看很像,但细看有很大差别。

  ……男人看上去有些狼狈,眉眼阴鸷,目光狠厉,整个人戾气极重,身上除了火药气就是烟灰,像经历什么恶战似的——他半边身子都染了血,手上骨节处破了皮,有数道博弈出的血痕擦伤。

  他扯着嘴角狠厉一笑,不屑地看着殷姚,“老子哪点像你那疯狗姘头了。瞎了你的眼。”又对越遥说,“醒了就绑下来,磨磨蹭蹭的干什么,那姓白的洋鬼子几次三番催着问。”

  “政驭。”越遥还是笑着,眼神却冷冽,“不要忘了,没有他你早就是政迟脚底下的一团泥,说话最好放尊重些。”

  他并未恼,像是习惯了似的,哈哈一笑,“行,老子吃人嘴短。倒忘了姓白的还有你这条忠心护主的贱……操!”

  那胁迫着殷姚的刀刃飞速甩了出去,邦!一声,深凿入门框内,嵌得极稳,可见是下了十足的力道。

  他怒道,“你他妈想开老子的瓢?!”正要继续骂,眼神却一厉,“喂!后面——”

  越遥反应极快,察觉到不对,当即转身,动作娴熟地一把缴了殷姚的械,那把枪落在地上,很快被一脚踢开。

  他擒着殷姚的手腕,眼睛一眯,正待狠一用力想干脆折了骨头,却又有些顾虑。只电光火石之间,却没想到殷姚的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执着一把匕首,眼也不眨地对准他的喉咙,咬着牙狠狠一划!

  这才想起,政迟确实总是会在枕下放不止一把武器防身。

  这一下出乎意料,也是他正对殷姚相对轻视,确实没有太多警惕,且耐不住这一下出锋又疾又厉,即便躲得很快,但还是不深不浅地挨了一刀。

  只是划伤的不适喉咙,而是锁骨。

  乘着越遥还在惊愕,手劲微松,殷姚知道自己讨不到好处,攥紧匕首飞快地撞开越遥,直往门口跑,刀锋对着挡在前面的人,“让开!”

  “好本事!”那人咬着牙,长了双臂,又对摔倒在地的越遥嘲讽道,“瞧瞧人家,你心软,人家可不是,找准着要割你的喉呢……”

  “别他妈废话!”殷姚厉声道,“滚!让开路,不然……啊。”殷姚行动太过于激烈也毫无章法,精神高度紧绷着,此时眼前又是雪花一片,整个人都晃了一晃,一阵天旋地转。“怎么……”

  为什么好死不死会在这种时候疼成这样,殷姚死死攥着掌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不久前才受过重伤的肺部与创口也开始阵阵紧缩发痒,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敌人自然不会等他在原地缓过神。

  政驭轻轻松松反扭了殷姚的胳膊,见他吃痛却一言不发,有趣地想再试探,却听见那处越遥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冷冷道,“别弄伤他。”

  政驭讥笑,“怎么,心软?”

  “白先生说过,不让他受伤。”越遥并未理会他的挑衅,低头看了一眼伤口,虽然血淋淋的吓人,却并未见骨,只将衣服盖着,“不要做多余的事。要泄愤至少把人先送过去。”

  “我那好弟弟为了他快把老子混拆了,还不让我收点利息补偿一下?”政驭看了眼不甘示弱怒瞪自己的殷姚,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警惕什么,还不是上赶着给人操的货,老子碰你都嫌恶,要我说你们这群同性恋都该被拉去电一电脑子。”打量着殷姚的身体,伸手一摸,撇了撇嘴,“又没奶又没屁股,政迟也是脑子有包……”

  殷姚猛地一挣,“政迟,政迟在哪?!你们到底是谁!”那手又污糟地动起来,他狠狠一脚踩在那人鞋面上,唾骂道,“别动手动脚!你是人还是畜生,他妈的别碰我!”

  “不对吧,他性子之前就这么野的吗?”政驭反倒乐了,“这才有点意思……你往哪儿踹呢,老实点!”

  这一巴掌来的干脆,其实力道也不如何重,许是忌惮着白燮临。

  但到底是没轻没重的一下,殷姚只觉得耳边嗡鸣一片,大脑麻痹般钝痛。

  自是副病弱的身子,且被政迟精养了个把月,什么都没叫亲自做过,下地没两步就往起捞,几乎是把人捧着走。殷姚没有任何能与之抗衡的力气,在压制下连巧劲儿都使不出来。

  “喂,我一点力气没使!你可别晕。”

  “别废话了。”越遥从他手中一把将殷姚扯过来,蒙住眼睛,“东西找到了吗。”

  政驭沉道,“我比量着当时那屋子的布置,几个书房搜遍了也没找到。”

  “所以还在西苑。”越遥说,“政迟为了掩饰,应该就混在我那一堆录像中,或许重新洗过,单独找是找不出来的。”

  “那怎么找,都他妈一个样儿。”

  越遥摇了摇头,“当时我为了获取他的信任,给他的是录像原带,只要有那个就足够了。外观和老电影的母盘很像,都放在一起。西苑现在应该全是政月的人在守,她……很不好对付,或许会比政迟还不好对付。”

  “啧,麻烦死了。”政驭一想就觉得头疼,要不是陈韩锋那又老又蠢的挡在前头,那一枪他必定能要了政月的命,只说,“现在怎么办?政迟这疯狗精明着呢,怕是骗不了太久,估计一会儿就能发现不对劲,再折回来的话现在几个人未必扛得住。”

  话音未落,就听见窗外不远处有些骚动。

  越遥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先把他带回去。”

  当年为了投诚,从在美国初遇开始就是一场有意谋划的骗局,潜伏在政迟的身边足有十年,无论二人是什么关系,他确实是在为政迟办事,真真假假敛回不少怀特生命涉毒走私的证据。

  白燮临信任他,愿拉长线割肉喂鹰,相信他最终换走政迟一条命,能花最少的力气钱财将政药整整半条线尽数吞下来。

  政驭是个好控制的蠢货莽夫,但政月不是。要说政国元这老头子精明,懂得子女之间分庭抗礼各守一半未必是坏处,至少不管哪方垮了,都留有余地去争那绝地逢生的可能性。

  殷姚仍旧在挣扎,越遥抬起手,毫不留情地狠狠劈在他后颈,消瘦的身体终于不再乱动,安分地晕了过去。

  窗外车马声即进,没有时间再考虑别的,他不能连这件事都做不好。

  已经失败了很多次,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像个废物。十年前没有要了政迟的命,十年后在轮船上依旧失手。

  本是能完成那个任务的。

  本该报恩,本该为他去死的。

  政迟到底是什么时候看穿了他的把戏,看穿了他的心思,越遥并不在乎,或许自己也知道藏不住,也演不出。

  他更恨自己当时被蛊惑。可政迟开出的条件,诱人到或许再来一遍,他还是不会拒绝。

  是他不够虔诚。

  白燮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机会,这次一定……

  “从天井翻出去,”越遥说,“车在另一边,政迟要回返,最快的进程也只有前庭一条路,不会和他对上。”

  “非要带个他做什么!直接拉着用来威胁不就行了,”政驭怒道,“看他那样子,直接让他把碟片交出来换未必不能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会误伤,白先生要他,所以不行。”

  政驭被他贱愣了,仔细一听能听到不远处的引擎声,也不再争论,恶狠狠地呸了一口,转身翻上天井,绕开一地七七八八的仆佣尸体和火器交手后留下的庭院,地上血迹脚印交错,确实是经历过一场混战。

  越遥虽然带着人,但动作却也利索,后一步上了车,还未等车门关上,政驭点了火猛地一踩油门迅速驶离,确实是逃命的架势,身后被佯造出的屋栋逐渐远去,隐约似乎听到有人怒吼。

  那声音失了真,像什么凶兽在怒极时的震慑,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撕碎敌人的颈肉与喉管似的,即便已经隔了很远的距离,骤然爆发依旧叫人心头一跳,无法不为之感到畏惧。

  政驭深吸了口气,“他妈的,就差一点……”

  他单手把这方向盘,活动了一下左边被卸下来又才接上的胳膊。

  正面冲突时政迟煞神似的模样让他一想就头皮发麻,却因为发觉了这份怯意有些恼羞成怒,只想现在就杀了手边的殷姚泄愤。

  “下个路口换我驾驶。”

  “用不着。”无意间撇到后视镜,政驭问,“后面怎么回事?”

  越遥闻言转过头去,微微一怔。

  轿车已经驶离远郊,向后看还能眺望到那排突兀的别墅——此刻正燃烧成一片火海。

  好像有人正在火中,透过那片冲天浓黑的焦烟,厉鬼一般,死死盯着这里不放。

  “在德国纵火?!天高皇帝远的他还敢这么干?疯了?他也不怕把自己烧死!”

  那片火光爬散的速度飞快,荒无人烟的远郊没什么植被,深秋时节败盛的枯木倒多,好在空旷,但也因此,那愈饶愈烈的火海完全没什么阻拦,一口口地吞噬野草,逐渐逼近,像团地府里涌上来的蝼群。

  政驭几乎将油门踩到了底,也掩不住那滚来的浓烟。

  “弃车。”

  “你也疯了?!”政驭急骂道,“想被烧死自己去,老子想换个死法!”

  话正说着,越遥已经打开车门,“左方有道浅渠,游过去可以隔断火线,这火滚得不正常,应该是来的时候就在草皮空地泼了油。”

  政驭离奇地癫笑一声,想八成是政月做的,这兄妹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

  “做得到吗。”越遥蹙眉回头,看向驾驶座的方向,目光移到前方,却睁大眼,失声喊道,“小心——!”

  “闭嘴,老子看到了!”他早已看到前方的堆砌的路障,正打算猛打向左边调转,未想到脱臼过的胳膊此时却因用力再次扭曲,“操!妈的——”

  骨膜折损的瞬间是比韧带扭伤还要痛十倍不止,他手一滑,根本没握住方向盘的力气,车头失去控制,直直向前驶去。

  正以极快的速度,撞上那堆用汽油桶高高堆起的障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