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轻若重的一声师傅,便让空弦失了神。
他回答不出来。或者说,现在还没办法回答……
一不小心思绪漂浮,便落在过去某段时光里,两个可怜人挤着小桌子吃年夜饭的时候。
“师傅,你炒的这盘笋干腊肉好咸啊。”穿着艳丽新衣的青白喝了碗汤水,才把嘴里的咸苦滋味给冲淡。
这里还是国师府,只不过空弦放下边人回家吃饭,所以冷冷清清的。
师徒俩自己弄了三个菜,一坛酒,便在后院楼阁的二层摆开了“年夜饭”。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绽放在皇城最高处的烟花。
帝君要应酬那些难缠的亲戚和文武大臣,没空理他们师徒俩,也就得了个清静。
空弦把酒碗放他面前说:“厨娘也被我打发回家吃饭去了,能整这三样已经不错咯,寥寥你可别嫌弃,否则连年夜饭也没得吃,岂不是更惨?”
“……说得也是。”青白点点头,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比平时的要香,虽然卖相和味道么,确实差强人意了些……
“寥寥啊,师傅跟你说,你要争气点把帝君给纠正过来,这样你也能回家吃饭了知道吗?”
“吃着年夜饭呢,不提那个禽兽了。”
“好好,不提他,只不过……”空弦欲言又止,深深的看眼面前忽然长大的徒儿。
少年的脸逐渐被一张阴郁的,成熟的男人脸庞替换。
回过神的空弦,从未感觉二十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间,少年成人,并且担起了重担。
唉……
终不似当年羽翼下的小孩儿,得用别的方法相处了。
“寥寥,师傅不会害你。”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我不知道。”青白定定的看着他起身漫步出去。
洞窟其实不深,最深处也刚好不让风雪泼到罢了,空弦一走出去,便被漫天的雪花落满肩头。
背景看起来寂寥无边。
“寥寥……”
灾殃担心他因为过去仅存的美好记忆被打破而难过,正想安慰,青白眼里的热泪却忽然淌下。
转而把脸埋进自己怀里闷声问着,“殃殃,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和恩师站在对立面。
翌日。
他们在洞窟这边待到第二天早上,雪停了才一起下山。
彼时梦魇他们已经帮着把粮仓挖了出来,还把包均的尸体也给挖出来了,就放在一颗枯树下。
“台首!”梦魇手里拿着铁锹过来,看见他身边还有个戴着黑色兜帽看不清脸的人,一时疑惑,“这位是?”
“故交。”
看青白不想多说,梦魇也不多问,而是回头指了指枯树下的尸身,“今早刚挖出来的,窒息死的,死不瞑目。”
“去看看。”
灾殃紧跟上去,但千渊和空弦没去。
“你为何要弄这一出?”千渊不解,双手环胸望向旁边一言不发,沉默得显出一丝诡异的人。
昨晚开始这人就不说话了,也看不见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青白戒备的态度看,他应该不是憋什么好屁。
只见空弦抬起头,望向远处在查看尸体的几人说道:“包均身为登空山知行,却占山为王,我不过是帮寥寥处理掉而已。”
“至于把自己家的地头都给埋了吗?”
“我喜欢。”
“……”
千渊不想跟他掰扯这个问题,换了话头问:“你接着打算去哪?”
“继续找霜霜”他像是忽然想起来还有银河这么个女儿,从怀里摸出用绢布抱着的长命锁递给千渊,“转交给银河,就说这是我欠她二十来年的东西。”
“我凭什么帮你?”
“你忘了自己当年还欠我个人情吗?”
“什么人情?”千渊是懂怎么装傻的,看空弦要把东西收回去,眼疾手快便拿在了手里,“我可以帮你送,但你就欠我人情,如何?”
“随便你,反正我也不认。”说罢扭头往别的方向去,千渊抓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离开。
“去哪?”
“我说了,我要去找霜霜。”
“你和青白的事情还没有说清楚,这就想走?”
“你拦得住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俩人有一秒钟的沉默后,突然身法闪动,往远处掠去!
“老家伙跑了!”灾殃看人跑了,显得有些猝不及防,但是被青白搂住腰。
“让他走,既然没死,我就会把他盯死,先解决哨站和捕猎的事情。”
灾殃转回头来,看青白阴郁的脸色,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也没有说什么,陪着他看完尸体验明正身后,就是整顿哨所。
这一通忙活,就是七八天过去。
大部队过来安营扎寨,帮着把哨站给挖出来,否则捕猎就没办法展开,毕竟绝大多数器械都被埋在里面呢。
“台首……”
换过一身干净衣裳的平兴进入营帐,就看见青白等人在处理包括,作为被害人,平兴跟着跪过去想要配合审讯。
“你不用跪,坐着吧。”青白发话,梦魇就过去扶她起来,请她坐在一边的矮桌后。
孙潇看见梦魇这般,脸上还有点不高兴,但也不敢搅和审讯,继续歪坐在大帐右边的坐榻上吃肉干。
嘴里嘀嘀咕咕,也不晓得是在骂谁。
“平兴,他刚才已经全都招了,我给你公道的同时,也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
“仇人都死了,包括这伥鬼也有台首处置,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平兴看起来很落寞,也不知道是后面又经历了什么,让她受了那么多罪也没有表现得激动。
就像麻木了那般。
在座的青白、灾殃和梦魇三人互看一眼,居然也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都是男子,并不晓得女子心里想什么,怎么样才能弥补,问又问不出,显得他们非常无力。
过了片刻,还是孙潇出来坐在她身边说:“这位姐姐,你也别欲擒故纵,想要什么直接说,只要不过分,台首哥哥都会满足你的。”
“你是?”
“我叫孙潇,你们梦魇安定使的夫人。”
青白微挑眉望向梦魇,那眼神仿佛在问“这小子平时在外头,都是这么自我介绍的吗?”
当事人之一的梦魇表示,他也不知道。
但是也没关系。
“平兴,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们都会尽力满足。”梦魇说话了,就是承认了孙潇的身份。
意外的,平兴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包均恃强凌弱,我终究护不住姊妹们,如今她们也都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又怎么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语气淡漠,眼泪从雪白的脸颊滑下,砸落在手背上。
对苦难麻木也是很可怕的事情。
看她这般伤心落泪,孙潇给了他们个建议,“不如跟在台首哥哥身边做事好了,就不要继续待在这了,等捕猎完,就跟我们回寂灭城。”
“乾乾,你过来。”青白坐回主位的坐垫上招来人。
孙潇不明所以起身过去,突然被青白抓在怀里揪头发,“你小子是不是胆肥了,让你瞎拿主意!让你瞎拿主意!”
自己担心梦魇被勾跑,就把人塞他这边,不仅伤害了平兴,还让他们难做,这小子真是几天不打,上房揭瓦!
大帐里面顿时响起孙潇鬼哭狼嚎的声音,可没有人去拦着,包括梦魇。
他是管不住孙潇的,能治他的只有青白和灾殃。
“呜哇我的头发!我要秃了!救命啊魇魇!呜哇哇哇——!!!”
噗嗤。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闹腾让平兴忍不住笑出声,反正她就是笑了。
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对青白说:“台首,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是不知教主意见如何?”
这下目光都到了灾殃那里,原本五体投地谢罪的包括也忍不住好奇,抬头看看他。
怎么感觉像小老婆在问大老婆自己能不能进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