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置身于地狱火海一般, 纪应淮的意识不停下落。他挣扎着试图从黑暗中脱离,但四肢无力得仿佛瘫痪了似的,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忽然, 喧闹的锣鼓声伴随着唢呐吹出的喜乐传入了他耳中。
纪应淮的眼前出现了一间被红烛映得亮堂堂的屋子。
在那屋中, 他看到了被许多侍女围绕着,坐在铜镜前梳妆的安立夏。
立夏穿着一身红色婚服,如瀑的长发被金冠束在脑后。他面上扑了薄粉, 唇上也添了一抹嫣红,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如玉。
边上,每一位侍女手中都端着雕琢精美的托盘,那上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皆是婚礼上用得到的。
一方红色的盖头被侍女呈上来, 安立夏拿起了它,没急着往自己头上罩, 只是轻轻地攥在了手中。
他回眸向纪应淮这边瞥来时,那被精心修过的细眉轻轻一挑,少年意气尽在其间。
“夫君,是来接我了么?”
说话的声音很缥缈,像是二人之间隔了一层水幕般, 遥遥地叫纪应淮听不仔细。
他开口想唤立夏,可下落的速度太快,只一瞬, 那场景便飘走了。
纪应淮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他猛地扑动了一下, 想把那光亮重新抓到眼前来。
“……”
重力感突然回归, 他没有听到物体砸落的声音, 却感觉自己已经摔到了实地上。
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
“纪大人, 您醒了?”
纪应淮疑惑谁在叫他,立夏去哪了。缓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他发高烧了。
忍着头疼,他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几时了?”
那声音哑得似要撕裂开一般。
在一旁候着随时观察他的情况的太医连忙回答,“您晕了两日余了,外头现在天将将亮。”
具体的时辰太医也不知道,他一直在忙活,压根没空去瞧日晷走到哪了。
“分院里头可还好?”
“都挺好的,”太医道,“您配的新方很有效,重症的几位恢复得都很好,您放心。哦对,您手上的伤今日开始结痂了,热度也比前两天低多了,只是还没完全退下去,还需再休养休养。”
纪应淮点了点头,有点想撑起身子坐起来,但他稍微一动就觉得天旋地转的,很想吐,只好停住了动作。
“城中情况如何?”
太医叹了口气,“城中……不大好。”
大理寺那边又找到了两处骨坑,每一处都至少清点出了数十余具白骨。而且他们昨夜传来消息说,在这条横穿整座城区的大河上游,渭城西边的小山谷里头有许多盘旋的黑鸟。
他们怀疑那里也埋着东西,今日天大亮后就要去打探。
“我知道了,”纪应淮闭了闭眼,“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吗?”
太医回想了一下,“郁县令昨日好像去城门那迎了一些人回来,只是大家都蒙着面,我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人。他们拖了好些箱子进县令府。”
大概是郁县令请来的援手吧。
“多谢。劳烦把我现在用的汤方给我看一眼。”纪应淮道。
太医“哎”了一声,很快就把方子递到了他手中。
纪应淮眯着眼看了下用药,根据自己的情况做了些删减,交与太医去修改了。
连续烧了几天,他有点气力不足。这两天晕着睡足了,困倒是不困,就是睁不开眼。
反正瞪着天花板也帮不上什么忙,纪应淮干脆阖上了眼闭目养神。
他的思绪飞转,盘算着怎么把季遥揪出来。
现在季遥在暗他在明,在金手指面前,他压根拿季遥没办法,形势对他很不利。
虽然他们找到了毒雾的源头,但如果不先把季遥处理掉,他还会谋害更多的人,产生更多的毒雾。
就这么放任他逍遥法外的话,这个世界早晚会变成乌烟瘴气的一团浆糊。
……
渭城所在的南方这周围一片,向来都是国库粮食储备的重要来源地。水源与土地被污染后,粮食不知会不会也被污染,而无法再被人类食用。
再往深处想一点,若是突发饥荒,官府无法安置好百姓,发放下去的食物中出现了致病源,那么百姓定然会背井离乡,去寻求一个能存活下去的桃源乡。
这时,四处流窜的人将是溃病行走的传染源,病死的尸骨会酿生新的灾祸。
而当流民的队伍壮大到一定程度,总会有对官府心存埋怨的人想要喊起反对的口号。到了那会,季遥这位带着金手指,身上还有从纪应淮这儿抢来的主角气运的高人就能顺势揭竿而起……
先前他还在想,季遥的目的是为了断净因果纠缠,他在县城与渭城埋尸,可能是因为这些地方与他有纠葛的人比较多。只要控制住毒雾不要播散、找到源头烧毁就能解决问题。
但这会发了场烧,纪应淮突然开窍了似的,他猛地反应过来这疯子的真实意图了。
因果纠缠。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囊括的东西可是大得很呐。
连那至高之位上的皇帝,也是这位野心十足的季公公要解决的目标之一。
要解决的目标太多,他已经放弃了逐个解决的计划了,季遥现在要做的,是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坑死。
为什么一开始纪应淮没有想到呢?
因为他被小花园里鞭笞小太监的场景、柳园中的骨头珠子和齐稚莲说的话蒙了眼,他下意识地觉得,季遥会不嫌麻烦地一个一个解决那些与他有关系的人。
“……”
很难评。
纪应淮心里很郁闷,他既没学过权谋之术,也没当过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怎么突然就把这种高压担子丢到他身上来了。
无奈的纪太医长吁一口气,既然都参破了疯子的无差别攻击计划,已经是知情者了,那就算病得一塌糊涂,他也得起来干活了。
又害他受伤,又逼他上班。季遥,这狗东西,可真卑劣啊。
太医端着药汤回来时,就见面色惨淡的未来太医令大人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病人对光线都很敏|感,一看到光就觉得头疼,纪应淮也不例外。他不仅疼,他还晕,脑袋沉得跟灌了水泥似的。但不点灯他又看不清信纸,只能咬着牙忍耐。
“您要写什么就让我来代笔吧,您还没病愈呢。”太医道。
他不知道纪应淮要做什么,但瞧着他那紧皱着的眉头和飞快的写字速度,隐约能明白他是在处理很要紧的事情,便试探着提议道。
问题是这事还不能叫别人知道了去。
虽然纪应淮知道他是好心,是想帮他,但太医令与太子曾经的提醒都还在耳边。这太医署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和世家大族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他的这些推测被传了出去,那后果,纪应淮不敢想。
在当前即将晋升的时刻,万一有人看不惯他,借着这些只言片语给他扣一顶造谣、有反心的帽子,给他直接送进大牢里去了,纪应淮哭都没处去哭。
不过,代笔……
纪应淮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劳您将小芸那孩子叫过来吧,让她来写就行了。”
“哦好。”
太医出去了,很快就把小芸带了过来。
“师父,您醒啦!”小芸见到他坐在那,悬着的心往下落了落,欣喜地跑过去。
前两天师父高烧昏迷,甚至还说起了胡话,药汤灌下去都不见退热,可把她和太医们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来,你坐到这儿来,我说一句,你写一句。”纪应淮站起身给她腾位置。
就这缓慢地变换一下姿势,他都扶着桌角缓了好久,才压下了那股恶心反胃的感觉。
“师父,”小芸疑惑地问,“信不是前些日子刚写完吗,这才过了没几天,京城的回信还没来呢。”
她以为师父是烧糊涂了,毕竟这信纸只有他们在给师母写信时才会拿出来。
师父前日在睡梦中喊了好几声师母的名字,还说让师母等等他,他马上就回去成亲。
可见师父真的很想师母。
小芸觉得,按这二人的深情,醒来后急着写信好像也挺正常,可以理解。
“不是给你师母的,”纪应淮找了张椅子在边上坐下,裹了裹身上的厚衣服,疲惫地闭上了眼,“事关重大,你照着我说的写便是。写完后,我会告诉你送到何处去的。”
“好的师父。”
小芸一听“事关重大”这四个字,就警惕了起来,在落笔之前先跑去关门关窗支开侍女了。
纪应淮身侧的窗户突然传来了轻微的“吱呀”一声,一道风卷过,那窗又严丝合缝地关了回去。
“谁?”
小芸关窗还没关到这儿,她听见声音一惊,连忙跑过去,喝道。
“是我,”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齐稚莲撤下了障眼的道具,出现在二人眼前,“可有进展?”
“给龙虾的姐姐?”小芸将她认了出来。
小孩子忘性大,只记得开心的事情,乍一碰面,小芸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感。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自从县城一别,她就再没有和这位姐姐见过面。
“你好呀,小芸。”齐稚莲很喜欢她,蹲下身隔着手套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纪应淮道:“来得正好。”
郁县令迎回来的援手原来是这位,也挺合理。刚好,省得他再写信送去京城了。
齐稚莲用了个隔音道具,好方便他们说话。
如今她的系统与这个世界得到了联系,她手中的道具又充裕了许多,对上季遥的胜算也更大了些。
纪应淮把自己的猜测和她说了,齐稚莲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也恍然反应了过来。
“疯子。”她怒骂了一声。
“你可有能定位到他的东西?”纪应淮问。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但,若是有,他们就不会有现在的困局了。
齐稚莲摇了摇头,“虽然他的系统与我们连上线了,但就像他定位不到我一样,我也没有权限看到他的位置。我们分属于不同的类别,本是互相不得干涉的。”
……
该怎么办呢?
纪应淮陷入了深思。
【作者有话说】
小纪:晕晕,要立夏才能好~
路过的小芸(习以为常):这很合理。
感谢在2023-10-10 21:00:02~2023-10-11 21: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悸っ 100瓶;揍大灰狼的小白兔、竹子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