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春风沐雨>第66章 疼疼我

  楚沐在浴室里待了好一会儿。

  贝季风终究抵挡不住袭来的倦意,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小睡了片刻。微凉的指尖捧起他的手,划过泛了青的手腕。贝季风皱皱眉,强撑开眼帘,果然就见楚沐坐在床边。

  “疼吗?”他问道,难掩眼底的懊恼与愧色,嗓音干哑。

  贝季风轻笑了一下,“哪有那么矫情?”他抽出自己的手腕,转而牵住楚沐的手。

  话虽如此,翻涌的情绪退潮后,楚沐很清楚今晚的自己有多过分。他根本无法直视对方掩藏在白色被子下的皮肤,上面定然布满了许许多多不堪的痕迹。

  贝季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楚沐眼帘低垂着,视线就那么胶着在自己的手腕上。片刻的思忖后,贝季风索性坐起身,抱了抱近在咫尺的男人,轻拍他微弯的后背。

  这个拥抱与其说是恋人间的拥抱,倒笨拙地更像是朋友间的安慰。

  楚沐闭了闭眼睛,拉开贝季风的胳膊,“别……” 他咬牙吐出拒绝的话。

  贝季风歪歪头,吃不准他的意思,不确定道,“……还想要?”

  “不是。”楚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指尖从头顶的发根顺到发尾。

  他的沉默令贝季风眉头紧蹙,语气也变得严肃。

  “楚沐,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贝季风说道。

  楚沐抬眼看去,知道对方正在气恼的边缘。他动了动发红的嘴唇,在一阵难捱的沉默后,开了口,“别对我那么宽容,也别对我那么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贝季风的耳廓,但在没有杂音的房间里又显得很清晰。

  “为什么?”

  因为会让我松懈、放肆、越线。

  方才在浴室的时候,楚沐一遍、一遍地回想今晚的失控。显而易见的,他从没想过会在贝季风面前狼狈至此,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相册?还是应了阙青的约?亦或是来英国这件事本就是个错误。

  楚沐不确定,但他知道,若他像他们重逢之初那般谨慎、耐心,或许不会将这糟糕的一面展示出来。

  日复一日的亲密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他的防线和戒备。

  没能得到答案的贝季风显得有些失望,“睡吧。”

  楚沐绕到床的另一侧,躺进温热的被窝里,又关了床头灯。

  房间陷入黑暗,可楚沐知道,今晚的他注定会失眠。

  就像他曾单独经历过的无数个精疲力竭的夜晚一样。

  “我不介意、不在乎,也……不觉得恶心。”贝季风忽然道。

  楚沐眨了眨眼,迟缓的思维姗姗明白对方说的是那些照片的事。伴随被单摩擦的声音,贝季风紧挨上他、抱着他。

  浅棕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视着男人漂亮的侧脸。

  “我不知道你想要听的是不是这些话,也不确定你相不相信我。”

  贝季风并不天真地认为几句话、几句承诺就能让楚沐好起来,让楚沐不再为过去的经历而自卑,或患得患失。

  但他不愿再无措又谨慎地沉默了。

  贝季风收紧手臂,像抱着树枝的树懒似地黏着楚沐。

  “我在,我要你。”他诉说着心底的渴望,“楚老师,你疼疼我。”

  贝季风紧抓着楚沐的背心,声线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坦白说,他害怕。被紧掇着手腕的时候,腰侧被握得发疼的时候,还有四目相对间只能寻到对方空洞的目光的时候,他都感到害怕。

  不是害怕会被怎样对待,而是害怕自己抓不住楚沐。

  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的人,从来都不只是楚沐。

  贝季风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紧紧地抱着他。

  楚沐倒吸一口气,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他翻了个身,回抱住他的少年。

  “抱歉。”

  楚沐抚摸上贝季风还带着几分湿意的头发,安抚地揉了揉。温柔的吻落在耳尖、耳垂、脸颊与脖颈间,掀起酥酥麻麻的电流,贝季风不躲,任凭他亲近。

  在缱绻中,渐渐陷入好眠。

  意料之中的,楚沐没能睡着。一整夜,他保持同一个姿势抱着熟睡的贝季风,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由黑转白。

  六点多的时候,楚沐抽身离去。

  下床、洗漱、换衣服。

  十分钟后,贝季风就醒了。摸到身边的空位,他猛地坐起,寻找楚沐的身影,好在对方就站在衣橱前,整理着衬衫的衣袖。

  “去哪儿?”贝季风问道,晨间未开嗓的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楚沐回答道,“约了治疗师。”

  贝季风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正欲下床却被楚沐阻止。

  “我想一个人去。”

  男人的双手撑到他的身体两侧,弯腰俯身,轻轻吻了吻那张略显干燥的唇。贝季风蹙起眉头,唇角下压,担忧与不安的情绪显而易见。

  此刻,楚沐倒冷静自持许多。白色衬衫的领口微敞着,露出分明的洁白锁骨。贝季风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香气。

  “觉得无聊就自己出去逛逛,晚上做饭给你吃。”楚沐说道,似是一切都很平常,“等我回来。”

  他揉了一把贝季风睡得乱糟糟的头发。

  话已至此,贝季风只能望着他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我等你。”

  楚沐的动作顿了顿,唇角微扬,“好。”

  房门打开,又关上,自动落锁的声音响起后,整间套房又陷入了寂静。

  楚沐没有开租赁车,而是搭乘出租车前往位于市中心的伦敦大学学院。摄政公园、国王十字车站、大英博物馆,一道道著名的本地景点从车窗外飞逝而过。

  时间尚早,不仅路上空旷,就连校园里、教学楼里都寂静无声,几乎看不到一丝人烟。

  走进脑科学学院的领地,一层不染的雪白色长廊,墙壁上悬挂着的大脑解剖图,还有空气飘荡着的淡淡的氯水味,都与楚沐记忆中的印象如出一辙。

  没有丝毫变化。

  楚沐想着,他总觉得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停止的,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

  推开熟悉的办公室房门,江寒月已经等在里面了。

  “好久不见。”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搭配休闲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秀又年轻,似乎与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无异。不过,实际上江寒月已经是这所全球顶尖学府中的佼佼者,在脑科学领域、认知神经科学等领域颇有建树。

  由于是临时插入的会谈,时间定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没有助理或助教接待。不过,楚沐早就对这里的程序驾轻就熟,他沉默地坐到那张橘红色的单人沙发上,江寒月给了他一杯热茶。

  “我睡不着。”楚沐说道。

  不提前因、没有后果。

  这句突兀的话在江寒月听来无异于是在说“我又病了”。

  事实上,这就是楚沐想要表达的意思。

  在他看来,昨晚的失控是一种倒退——指临近结案,亦或是在结案后出现病情反复的情况。

  江寒月坐到他的对面。

  “先和我聊聊你回国后的生活吧?我有好几年都没回去了。”

  楚沐想了想,说道,“……我和他在一起了。谈恋爱、同居,这些事都比我想象的好了太多。”

  对于这样的回答,江寒月并不意外。

  在过去漫长的治疗中,楚沐的话题大多只围绕两个人——他的母亲楚洁,以及那个江寒月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前者是起因,后者是未来。

  当然,偶尔,楚沐也会谈论他的父亲和阙青,但次数不多,且全部由江寒月主动提起。

  “那挺好的。”江寒月道。

  这话发自内心。因为他看到了楚沐微微泛红的耳尖,说明他在羞怯,他的感情在流动而非初见时那般,犹如一潭死水。

  楚沐摇了摇头,“……不好。”他想起了贝季风青青紫紫地皮肤,“我怕我会伤害他,而且,”他自嘲一笑,“他看到了阙青给我拍的那些照片。”

  “他有什么反应?”

  “……没介意,也没生气。”楚沐回答,可听起来并没多少底气。

  江寒月了然,“但你不相信。”

  沉默片刻,楚沐缓缓点头,“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不能相信我值得现在拥有的一切。”

  是的,在经历漫长的折磨后,楚沐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再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与贝季风在一起后,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平凡”。

  他甚至开始充满希望地计划未来,去做一些他真正感兴趣的事,而并非单纯地去完成别人的期望或期待。

  但他值得吗?

  他上一次想要挣脱枷锁,就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尽管贝季风从未提起过,但楚沐不得不承认,演员这条路,他就是为了贝季风而走的。

  江寒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楚沐的面孔。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漂亮的人竟也会觉得自卑,但以楚沐的经历而言,这样的情绪并不意外。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的出生不被祝福,没有人期盼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江寒月拿过桌上的空白A4纸,递到楚沐面前,“就试试吧。”

  楚沐拿过纸和笔,知道江寒月要求他书写的内容。这个过程,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在白纸的顶端,楚沐落笔。

  【我不值得。】

  他的眼眸闪了闪,正要继续写下去,江寒月却忽然开口,“这次换一种。”他的眼角带着几分鼓励的笑意,“试着写写‘你的想法’和‘他的想法’。”

  楚沐一顿,我的想法——

  我不好。

  “你真好。”

  没人会爱我。

  “爱你。”

  我会搞砸全部,所有的一切。

  “妈的,你没有搞砸。”

  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到过。

  “我们回家。”

  我曾活得很不堪,我会伤害他。

  “我就想和你长长久久。”

  “楚沐,你已经好了。”江寒月说道,“你不再想要扮演你的母亲,也不再抗拒面对自我,大部分的时候你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

  “没人能夜夜安眠,也没人能永远冷静自持,不要把每一次的愤怒、难过、烦躁都当成洪水猛兽。这只是一个活人应有的情绪。”

  楚沐放下笔,望着纸上的字迹。

  他所有的自轻都早已被贝季风一一击溃。

  他恍然明白,原来自己在贝季风眼里也是千般好、万般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