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桓在河边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陆云琛就出现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纪桓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水中的倒影上。
陆云琛在纪桓身边坐下：“你们坐在河边说话时，看着登阙对你不亲切，我猜你还没有和他相认，就决定在树上藏一晚。”
“我听他们说，树林里死了很多人，你有看见是谁杀的吗？”
“我杀的。”
纪桓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陆云琛的答案时，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他侧过头望向陆云琛，双唇无声地嗫嚅着，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再度落在了河边随风晃动的倒影上。
“他们来者不善，鹿清伤得太重了，一动手魔族的身份就会显露出来，那时你们若是放走一个漏网之鱼，用不了一刻钟，汇聚在澄丰城附近的仙门，就会赶到此处围剿你们四人。”
纪桓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容。
陆云琛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递到纪桓面前：“见你们还没醒，给你买了几个肉包子，你昨夜和他们在一起也没吃什么吧！”
纪桓伸手接过，还没打开油纸包，就能闻见里头散发出的肉香味，也不知道是饿过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捧着手里热腾腾的包子，竟没有胃口。
迟疑了片刻，纪桓解开绑在油纸包上的草绳，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两个包子下肚，就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干呕。
惊得陆云琛赶忙为纪桓顺了顺后背，纪桓缓了一会，浅笑着朝陆云琛罢了罢手，示意自己没事。
陆云琛慢慢停下手上的动作，柔声道：“我杀了那些人，让你觉得不高兴了，是吗？”
“没有，吃包子噎的。”纪桓又从怀里拿起一个包子，想要张嘴咬，也不知为什么身体对食物排斥的那么厉害，他只能把手里的包子又放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饿久了，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待会再吃。”
陆云琛伸手摸了摸纪桓的额头：“头有点烫，我先送你回驿所休息。”
“不可能吧。”纪桓赶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的事，我摸着好好的，再说了我一直都……”
“别嘴硬了。”
听陆云琛这样说，纪桓收拾好怀里的包子就要起身证明一下自己强壮的身板，刚站起来，眼前就天旋地转，差点一个没站稳就栽到河里去，还好陆云琛手快，先一步扶住了纪桓的胳膊。
纪桓抬起头对上陆云琛那双写着‘我就说你病了’的眼睛，尴尬地笑了笑：“是有些晕。”
“额头太烫了，得先去附近的驿站休息。”
“怎么就烧了呢。”头晕得厉害，纪桓用力摇了摇头，借着陆云琛手臂的力度才堪堪站稳身子。
见状，陆云琛赶忙又凑上去扶住纪桓的肩膀：“都病了，还逞什么强。”
“又不是什么大病，别那么紧张，我自己可以走的。”纪桓拍了拍陆云琛的手背，“我的实力不止你看到的那么点，小仙尊我远比你想得要坚强，所以……”他话说到一半，咬紧了后槽牙，后半句话久久没有说出口。
陆云琛浅笑着安慰道：“知道了，知道了，现在的纪少侠已是今非昔比，可你现在病了，病了的人，是可以脆弱一点的。”
“我…我想说……”纪桓抿了抿因为发烧有些干练的双唇，“犯不着为了我，手上沾那么多血。”
陆云琛被纪桓的话哽住了，不知道是不是烧得厉害，纪桓的眼尾有些泛红，掌心牢牢地握住陆云琛的手臂，许久才长吁了一口气，好像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可听到这段话的另一个人，却没有变得松快。
拔剑杀人，于现在的陆云琛而言，何其简单。
甚至于剑阵把那群人刺得面目全非时，他只是站在树上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如蝼蚁般的仙门弟子连反应都来不及，就倒在树林里没有了声息。
那群人的死，还不如纪桓这句自责的话给陆云琛带来的负担重。
他很想说，哪怕那群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哪怕只是为了之前的冒犯赔罪，他还是会杀了他们。
因为万圣灯会的事情，容不得一点闪失，他的师姐还在里面，他要接师姐回家，哪怕有一点变端存在，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抹除。
“杀人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陆云琛叹了一口气，轻轻敲了两下纪桓的后脑勺，侧耳贴在纪桓的耳尖上方，像是在听什么。
纪桓不解地问道：“小仙尊你这是在干什么？”
“听听你脑袋里有没有水声。”
纪桓一愣，黑着脸把陆云琛的脑袋推开：“谁脑袋里有水。”
“那就是烧坏了，净跟我说胡话呢。”
“我……”
不等纪桓把后面的话说完，陆云琛就捏住了他的双唇：“别说了，病人就应该安静养病，再说那些有的没的，禁言术七天。”
纪桓摇晃着脑袋，挣脱出陆云琛的桎梏：“灵力恢复了，就很了不起是吧！”
陆云琛弯起唇角，故作得意地说道：“是啊，等你以后有我强了，能用灵力束缚住我的时候，再跟我讲道理吧。”
堆积在脑袋里的愁云，被陆云琛的插科打诨清扫得一干二净，纪桓也没有精力再跟陆云琛斗嘴，更没有精力再去想树林里的人命。
如果陆云琛当时没回来，那些人出了树林后也同样会跟他们动手，真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不杀吗？不拔刀吗？
纪桓想到这里笑了笑。一开始只想能从陆云琛口中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到后面又觉得不该让不染尘埃的陆仙尊动手，也许自己拔出刀杀上几个仙门弟子都行，到如今只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何必要庸人自扰。
“都劝过他们了，还要动手，就活该去阎王那里报到。”纪桓不知道是不是烧迷糊了，心里吐槽的话，也在不知不觉中从嘴里说了出来。
陆云琛捋了捋纪桓被汗水浸湿的鬓发：“阎王又是谁？”
纪桓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陆云琛说了什么。
当他再度醒来时，是在柔软的床榻上，屋外闹哄哄的，听着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我家主人正在休息，麻烦诸位能稍微安静一些。”
门外传来陆云琛温柔的语调，纪桓揉着脑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晕着，竟产生了幻听。
楼下好像传来了打斗声，人群里还有人惊呼是九尾妖狐。
纪桓急忙披上外袍来到了房间外，刚好看见陆云琛身后有九条尾巴，扣着护栏的手，惊得把木栏抓出了五个拇指印。
他那么大的一个小仙尊，怎么一觉醒来变九尾狐了！
陆云琛回过头，撞上大张着嘴的纪桓，弯起眉眼，一个跃身跳到纪桓身边，身后的九条尾巴，也随之收了起来，单膝跪地道：“主人，你身体不好，应该在房内好好休息，楼下的吵闹声奴已经处理干净了。”
卧槽卧槽卧槽！一定是我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
纪桓僵硬着身子，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房门，准备进去再睡一会。
陆云琛跟在纪桓身后进了屋，看着纪桓躺上床，重新盖上被子，合上眼睛，嘴里还嘀咕着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他脑袋里从没想过那么刺激的画面，怎么还能梦见小仙尊变成狐狸，还必恭必敬地叫自己主人。
玉楹道：“少主他烧退了吗？”
“醒了，刚才还跑到了走廊上去，不过脸色还是很苍白。”
纪桓不知道这个梦要怎么才能醒过来，干脆一个翻身把自己埋到了被子里。
“少主在念咒吗？”
陆云琛道：“可能刚才让他看见的画面，太震撼了。”
纪桓在被子里埋了好半天，才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看见额头上的浅蓝色的妖纹，又急忙用被子遮住了脸。
陆云琛端起桌上的药碗，走到纪桓的床边坐下，指节轻轻叩响了床板道：“乖，先起来喝药。”
“啊啊啊啊啊，小仙尊救命，我梦见你变成了狐狸，这个梦怎么都醒不过来，你能不能听见我的梦话啊！”纪桓在被子里一个劲地哀嚎。
陆云琛道：“起来喝药，刚才不是梦，是我吃了九尾狐的妖丹。”
纪桓掀开被子，看着陆云琛额头的妖纹，以前在修仙文里，也听过靠妖物的妖丹来修炼的，可从没见过吃了妖丹就变成妖怪的呀。
“小仙尊你在梦里还会骗人。”纪桓手里的被子遮住了半张脸，说起这句话时，委屈巴巴地。
陆云琛忍俊不禁：“是用山石的灵力催动了妖丹，这大妖是我师尊的故友，死时，把妖丹给了我师尊，希望让他留个念想，他死前把他所有妖力都凝聚在了这颗妖丹里，用山石的灵力催动后，它暂时与我融为一体。”
“融妖丹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对你有没有伤害？你这身体才恢复不久，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纪桓抓着陆云琛的手臂，眼里紧张焦急得都快冒出火星子了，“陆云琛你灵力恢复了，翅膀就硬了是不是？我跟你说……”
陆云琛一挥手，纪桓说不出话来，一双眼怒瞪着陆云琛呜呜呜地嚷嚷：“没有伤害，混入万圣灯会，你得有个像样的货物，想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我做货物才最合适。”
看着纪桓一直呜呜呜，又有千言万语要问，可奈何说不出来，只能干着急的模样。
陆云琛深吸一口气，又道：“我灵力比你强太多，进去里面才能摸清情况，你呢，得在外面和仙门中那些人交涉，我和他们在一起，不戴面具，可能很快就被认出来，眼下的安排是最合适的，要是你能接受，就点点头，我把你的嘴解开。”
纪桓乖巧地点了点头，陆云琛一挥手，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能说出话来。
纪桓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你刚才那九条大尾巴能变出来让我摸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