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桉一贯倒头就睡, 睡下就断片，第二日再怎么用力回想，最多只有依稀的噩梦碎片, 那玩意儿尽折磨人, 他也不愿自讨苦吃, 只麻痹自己忘记。
可这次不同, 他醒来时揉了揉眼睛，居然记得自己在迷糊时被按着后颈，应了西里厄斯好几句, 虽然不清楚具体内容……
也不知道皇宫是不是装有监控系统, 他还在发呆的时候，门就被敲了两下，得了他的准许后, 进来的依旧是管家阿莱纳德, 只是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隔着老远给他递了杯水, 那模样活像是怕他现场变身。
荀桉就在这么诡异的注目下，捧着杯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谢谢。”
阿莱纳德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跳，老胳膊老腿上居然裹着一层浅浅的精神力, 急速后退的风甚至还刮起了窗帘。
荀桉茫然眨眼：“管家爷爷, 我不吃人。”
阿莱纳德嘴角抽抽：“……我也。”
荀桉叹了口气，打量着四周无人情味的装饰：“陛下不赶我和西里厄斯走吗？我已经做好走的准备了。”
阿莱纳德握住门把的手一顿, 僵硬转身：“小先生请不要这么想，我们陛下是宽厚圣明的君主, 而且这里也是皇太子殿下的家。”
“亲缘关系已经破灭了不是？”荀桉头埋在膝盖里, 自己抱着自己，语气听上去有些惨兮兮的, “我忘了他们还有血脉羁绊，唉，后悔了，昨天就不该那么冲动……”
阿莱纳德生怕再从他嘴里蹦出些侮辱皇族的词汇，直到这句话落，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话，就听荀桉又道：“未来流落街头的只有我一个，多尴尬呀。”
“西里厄斯够腹黑的，自己不说，反倒把我拿当枪使。”
“下次再也不帮他出头了，也不护着他，就该让他爹狠狠揍他一顿。”
“……现在醒来还看不到人，按照一贯小说套路，难道不应该守在我床头不吃不喝，不休不眠也要亲自盯着吗？我弱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
“我以后还能走出这个房间吗？该不会此时此刻门口就站了一群装备着量子枪的中东悍匪吧？”
“他们会噶了我的腰子么？这里是星际诶，死法应该也比较高级吧，有没有出于尊重人权，可以自己选的说法……”
阿莱纳德感觉自己的眼皮子也在跳：“荀小先生，您？”
荀桉猫咪崽子似的，自己把自己圈成一团，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道：“软禁嘛，虎毒不食子，西里厄斯顶多打入冷宫，提走了就提走了呗，又没有生命威胁。而我的下场就惨多了，你看这房间到处都冷冰冰的，头顶也不知藏了多少摄像头，我刚刚才刚坐起来你就知道了……这配置，和监狱有什么区别？”
“其实陛下并没有追——”
“你不用安慰我，西里厄斯早就和我说了，你们星际人对我天然有好感……嗯，关于这点我不详细解释了，反正我也不指望能听到实话。”
荀桉在弯弯绕绕的叹气：“我好歹也带了点寿礼来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不是我和西里厄斯，你们皇帝这辈子都喝不上桑葚酒……唉，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你们皇帝怎么就没有这种觉悟？”
阿莱纳德动了动嘴皮：“小先生，这个房间是皇——”
“是他带我来的，昨晚抱着我来的，这我知道。”荀桉的声音闷闷的，“我可真是舍命陪君子，本来可以在原始星好好待着一点儿事儿没有，结果又在军部训狗，又到首都星骂人……好了，得罪干净了。”
“也幸亏我在帝国没有朋友没有亲属，就一个人，比原始星上的那些濒危物种还濒危，不然啊，你们真的是……太过分了。”
阿莱纳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主动站出来、指着鼻头骂皇帝的似乎是您啊。
阿莱纳德定了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被带跑偏，毕竟床上那小小一团鼓起的身影实在太招惹心疼了：“……您，似乎话变多了。”
荀桉抬眼瞥了他一眼，迅速垂了回去，嘟囔着：“才没有变多呢，反正在被处以极刑之前，见的也只剩你一个，丢脸也丢不到哪去。”
阿莱纳德：“……”好有道理。
荀桉偷偷觑了觑管家的神色，恍惚又想起：“啊，你们不会是每天轮流值班吧？不同的人看守我么？那如果死缓，我可不可以申请无接触配送服务？”
“就，都不劳烦你们，门板上挖个坑，按个宠物自由出入门，或者其他啥装置都行，水啊营养剂啊之类的，摆门口我自己拿。”
阿莱纳德面部开始抽筋：“……小先生，罪不至此。”
荀桉似乎把后半生的话都交代完了，抱着自己默不作声，头顶两根呆毛软趴趴地耷拉下来，卷而翘的睫羽也在奶白色的皮肤上投下半扇形的阴影，看上去还真有那种被冤枉后蹲牢的错觉。
“阿莱纳德，告诉他真相。”
文森特强忍笑意的声音突然在管家的耳朵边炸响，阿莱纳德一僵，顿了两秒在心底组织语言：“嗯……荀小先生，其实昨晚的寿宴是直播的。”
“对于您并不畏惧陛下的精神力一事，已经成为星网的热议话题。”
啊？
荀桉唰的抬头，眼底的迷蒙和慌乱再明显不过。
阿莱纳德手握成拳挡在嘴边，清咳一声：“是的，西里厄斯殿下正在出面处理，尤其是关于您被某学者认定成了精神力绝缘体，并被冠以‘帝国撒迦利亚皇室三千年最大威胁’的名号。”
荀桉一脸懵圈，抬手指向自己：“我，绝缘体，威胁？”
阿莱纳德点了点头：“文森特陛下正在办公室里等着您。”
“另外，皇宫从不安装带有任何监控功能的仪器装置，陛下的精神力可以覆盖到宫殿的任何角落。”他又捏着拳头咳了一声，然后脸上便浮现出了一抹骄傲，“所有人都知道的，陛下的精神力全帝国最强。”
荀桉眼睛瞪得老大：“……”我不知道。
即便到了昨晚，我也只觉得他比西里厄斯厉害，大抵是撒迦利亚皇室代表而已。
荀桉又想到了昨晚自己的精彩表现，咽了咽口水：“我可以不去……”
阿莱纳德收起之前所有的表情，铁面无私拒绝：“不可以。”
行吧，还能怎么样呢，死呗……
荀桉生无可恋地拖着脚步，跟着阿莱纳德踏上了熟悉的征程，到了门口还在小声的据理力争：“大可不必线下见面了吧，陛下的判决我没有异议……呜，实在不行扔回原始星，电子脚铐我也接受，反正原始星不到五十年就消亡了，我自己就会彻底消失。”
“进。”
这次殿门不是自动打开的，而是一位带着金丝眼镜的瘦高男子从里推开，他本来抱着一沓文件，可看见荀桉的瞬间就眼眸一亮，那样子就好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狐狸，忽的见到了一块散发着香味的软肉。
荀桉又开始在心里默念起西里厄斯，就好像这人的名字是什么可以保平安的护身符。
真正的奈瑟尔压抑着亲眼看见古地球人的激动，像一位礼节到位的绅士，殷勤地为他打开了大门，白金阳光就这么从偌大的落地窗中投射而下，为端坐在前的帝王勾勒出了无上威严。
好家伙！
荀桉垂在身侧的手猛的一抖，恨不得剃了骨头蜷缩起来，感觉对面坐着的并不是帝国皇帝文森特，而是本该坐镇地府的活阎王。
嘤嘤嘤，他后悔了……
西里厄斯，快来救救孩子！
昨夜宫宴上的播音腔响起，但在这密闭的办公间里却突然变得随意起来，细听之下还有一丝戏谑：“怎么，一夜过去胆子缩水了？”
荀桉咬着牙一言不发，双手背到身后相互掐住。
“昨晚伶牙俐齿，今天又打算装哑巴？”
荀桉微垂的眼眸抖啊抖，可怜弱小又无助。
文森特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眼里多了几丝玩味儿：“幸亏雅各布不在，不然他可能会想把你泡到福尔马林溶液里做成标本，然后系上蝴蝶结，摆在殿外当成装饰。”
“……”荀桉眼睛刷的瞪大，咬着下唇满脸惊恐，“你们，你们全家都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哦，果然还是昨晚那个味道。”文森特笑眯眯的，荀桉毛骨悚然地看着，甚至怀疑雅各布那副鬼样就是遗传自他。
“神奇又神秘的小巡护员，哦不，应该叫你名声大噪的古地球人。”
荀桉浑身一颤，仿佛被一盆带冰的冷水从头浇到了尾，连带着声音都开始不稳：“你，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啊。”文森特笑的像朵太阳花，明媚灿烂，脸上根本看不出有其他任何情绪，“我在看直播间看到你的第一眼，已经确认了呢。”
“说实话哈，你昨天晚上骂我，我还挺高兴的。”
“西里厄斯难道还没有发现你其实是个小充电宝吗？”
荀桉惊、惧、慌……百来种情绪全都掺和到了一起：“你，你居然知道充电宝。”
文森特：“……其实我觉得重点不是充电宝。”
荀桉小脸泛白：“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文森特点了点头：“知道，想试试西里厄斯的护食程度。”
“经检验还可以，但在我看来还远远不够。”
他直起腰，双手交握在桌面上：“一般对于外来物种，实验室里研究人员会优先考虑切片保存，帝国的冷冻技术非常的好，之前对于无法脱离原始星的古生物也是这样剖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