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桉撑着胳膊, 慢吞吞坐起,浑身像被车碾过似的酸疼,小小的嘶了一声。

  西里厄斯用力扣住床单的指尖立马紧绷, 倾下身放轻了声音问:“哪里不舒服?”

  又递来一杯温热的润喉水。

  喝到嘴里甜丝丝的, 应该是放了蜂蜜, 可荀桉只轻轻呷了一口就想下床洗漱, 嗯,个人卫生无论如何都要注意。

  他掀开被子,视线落到自己腿上时赫然一震——

  雾草, 哪个傻缺打的石膏, 这特么还是两条腿么?!

  分明就是横放的废弃混泥土电线杆子!

  动都动不了!

  他清楚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两条腿还是可以支棱起来的,上面拉出的伤口也只是划破了一层皮而已!慢一点都要结痂了的那种!

  难不成这些星际士兵在搬他的时候一个不稳扔沟里去了?

  折了?

  他神色诡异地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男人,西里厄斯神情紧张, 似乎很怕从他嘴里蹦出什么绝症类的字眼。

  哦对, 他刚才问了什么来着, 哪里不舒服?

  哪哪都不舒服!

  他戳了戳硬邦邦的腿, 忍着干涩到快要冒烟的嗓子:“公报私仇是吧?”

  “趁我睡,要我命?”

  听到他还算有劲儿的语调,西里厄斯绷紧的脸倏然一松, 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开小巡护员一点也不珍惜自个儿两条小短腿, 卡蹦卡蹦乱敲的小手:“轻点轻点,我心疼。”

  荀桉神色一僵, 整个人裂成两半,脸上露出“你丫脑袋摔瓦特了”的表情:“被, 被虫族咬了?精, 精神控制?”

  西里厄斯没有回答,向来冷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和古地球上标准的贤妻良母如出一辙。

  荀桉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使劲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外头月圆了?你轰个时间变身?”

  西里厄斯听不懂,稍微往后挪了挪,以往怎么坐都显得格格不入的马扎此刻呲溜的无比娴熟,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也轻飘飘交织在了一起,看得荀桉目瞪口呆。

  噫,他难不成又穿了?

  这人到底还是不是那个金尊玉贵,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动不动就要原地休息的菟丝花皇太子?

  “你现在需要静养。”西里厄斯经过前面一系列的人设崩塌后终于恢复了正常,重新拾起他那漠然冷峻的面瘫形象。

  荀桉敲西瓜手法再次上线,甚至还弯腰贴着石膏听了听,抬起小脸,满是认真地说:“静养可以,但我想敲掉,本来就没什么大碍,睡着了还不好翻身。”

  西里厄斯双手交握,摆出一副国会谈判的架势:“虽然你之前表现出的体质很强,但我咨询了随军医疗师哈涅和皇室首席理疗师奈瑟尔,他们翻阅古籍,告诉我古地球人身体极其脆弱,任何伤口都可能致命,甚至在痊愈之后还会受到环境影响,比如在阴湿天气受伤的地方会泛酸发痛。”

  “这些后遗症极其常见,为安全起见,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不能冒这个险?荀桉靓仔无语,拜托这是我的腿好吗?!

  到底我是古地球人还是你是古地球人?!

  西里厄斯尽量使自己显得很专业,实际结结实实挡住了马扎后面堆起的古地球书籍,每一本都被翻的乱七八糟:“古地球有有句谚语,小忍则不乱大谋——”

  噗嗤,这句话是该用在这的么?

  荀桉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哈哈哈拍床狂笑,一不小心一巴掌呼在了自个儿的石膏腿上。

  只听再一声咔嚓破裂。

  他那两条大象腿就跟瓷娃娃似的炸出了冰裂纹,又或者像摊子上打折促销的叫花鸡,被一榔头敲碎了外头的泥巴,露出里间汁水充盈,白嫩无暇的肉芯。

  西里厄斯眸色发沉,先是看到了青年弯腰露出的一截雪白细腰,再然后又瞥见两条玉藕似的小腿,无辜地躺在周遭丑陋的石膏碎片里,被映衬凸显的格外诱人。

  他饥渴地舔了下嘴角,幸好荀桉正捧着肚子笑到乐不可支,没看见他这副饿狼模样。

  他轻咳一声,清了下嗓子:“复健是必要的,但还是不要走动太多,尤其不要跑——”

  床上人已经空了,西里厄斯只来及看见一搓卷毛擦着残影嗖的飘了过去,没有了束缚的荀桉竟比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西里厄斯不由得呼吸一顿,望向青年推开的木门,那里清晨乳白色的阳光洒了进来,又像牛奶桶倒翻淌了一地。

  进化……当整个原始星都更不上星际发展的速度而持续倒退的时候,唯一遗留的古地球人,居然能够完美适配环境,并悄无声息的发生进化。

  要知道,就连他们星际公民,帝国的普通人,之所以频频出现精神力问题,也是因为种族的进化速度追不上环境日新月异的更新。

  荀桉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的奇迹。

  荀桉冲出来过于鲁莽,差点一头撞上两手满满的安迪,但他没有主动打招呼,眼神不自然一避,就跑去了水渠边上洗漱。

  等意识完全清醒后,神清气爽抬头,才看清除了多了几人外,整个院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就是他和补给员拉蒙夯实的那堵单调白墙,现在上面被刷成了蓝粉白的渐变色,罕见的淡黄色蔷薇、碎白色的风车茉莉、深蓝色的蝴蝶兰,妃色的秋海棠,还有一嘟噜串一嘟噜串的紫藤萝瀑布,簇拥着敲到好处地装点着整个墙面。

  他之前粗手粗脚架起来又敲敲打打不了不知多少遍的动物围栏也被重新修整了一番,牢靠地插在泥土里,荀呦呦居然还拥有了自己的小隔间,伏在一团新鲜草叶上吃着蔬果,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荀呦呦猛的余光瞥见荀桉,多久不见甚是想念地站了起来,长了一寸的鹿角上扬,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还情急地向上弹跳:“呦呦——呦——”

  “它对你真热情。”一直旁观的安迪忽的凑过来,两手一摊道,“你都不知道老大抱着你一身是血回来时,它撅着蹄子,刨地往我们身上撞得有多凶残!简直超出了我对鹿的认知。”

  “你对古生物能有什么认知。”幽幽开口的是医疗师兼副官特助哈涅,脸色不善地站在不远处,白大褂上除了泥土和草屑,还有几根眼熟的仙人掌刺,大抵是刚才被扔出来的方位没选对,一屁股坐那玩意儿身上了。

  怎么可能,荀桉也翻了个白眼,荀呦呦它最喜欢的就是西里厄斯了……

  心底暗戳戳地吃味,下一秒就被荀呦呦着急忙慌伸过来亲热的脑袋顶了一下,又顶了一下,再顶一下,然后开始狗崽似的伸舌头舔人。

  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坏毛病。

  院子里忽的一阵冷风吹过,荀桉白花花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微微发冷,他感受到热量流失,蓦然低头,才看见自个儿的背带裤从大腿处就被剪掉了裤管!

  他,他他现在完全是光着两条细腿在外面晃!

  窝草,这对一只向来把背带裤当安全裤来穿的社恐来说,和裸.奔有什么区别?!背后特喵的还站着俩活人!

  荀桉想到某不仅文盲还急于作孽的皇太子,一时间整个人气急攻心,从头到脚羞成了粉色。

  MMP,劳资祝福西里厄斯他全家!

  安迪话多,主打的就是一个热脸去贴冷屁股,看见小巡护员背对着他,和军队训练场里的糙汉一样大大咧咧露着两条光滑小腿,还以为他也是个不拘小格的性子,之前的躲闪只是慢热而已。

  果断竖起大拇指:“哥们,你牛啊,当着老大的面敢拆他亲手固定的石膏托。”

  不说还好,一说荀桉就更羞耻了,连带着背影都佝偻下来,内心哭唧唧,特么的怎么能绕开身后这俩二货,回屋换衣服?

  荀呦呦又把脑袋凑过来舔,但它个头小,要死不死只能舔到被剪秃了的裤腿,以及覆在表面像糖霜一样粘在奶白皮肤上的石膏粉末。

  荀桉满脸的生无可恋,却又怕这小家伙自己把自己毒死了,摁着它的下巴往后躲闪。

  ……好的,明白你丫的为啥舔我了,还不是因为偏爱西里厄斯,连他经手的石膏粉末都稀罕。

  “哥们,后院地上还摆着十来个石膏模呢,你要用不着,回头我搬军部去,一间办公室摆一件,坐地收钱,老大亲手制作的古地球艺术品,放到整个帝国政客界也是相当炸裂的。”

  呃,那岂不是丢脸丢到政客界了……但荀桉闷着头,相当违心地僵硬回道:“拿,拿走不谢。”

  “确定?别回头惹得老大揍我,他家阿瑞斯下手可狠了。”

  荀桉一咬牙:“行,我能走能蹦用不着。”

  反正上面也没刻名字,鬼知道那些水泥桩是我的尺寸。

  “呵,我就说嘛,理疗舱泡了五十个小时,就是被刺穿心脏伤口也该长实了!”

  听到能跑能跳几个字,哈涅原地跳脚,他先是受到行医生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给古地球人治病的挑战,难度类似于叫你把博物馆里诈尸的木乃伊原本原样地长出肾脏。

  后来又轮番受到安迪和皇太子殿下对他医理、医德、医风、医技全方位无死角的打击和磋磨,现如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大正常,胆子愈发的大。

  怕什么,顶多不就一死?被皇太子殿下再多瞪瞪都要脱敏了!

  啊哈~背后火辣辣的,是熟悉的皇太子殿下的凶残目光。

  内什么……还是少说话先撤退吧!

  西里厄斯站在门槛上,出乎意料地没有靠近荀桉,也没有阻断安迪搭话,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似乎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直接无视了老鼠见猫拔腿就跑的哈涅。

  安迪正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哥们,森林巡护员救助遇险古生物属于正常业务范围,但这只鹿为什么没有放归山野?”

  荀桉撇撇嘴,抬手捂住了小鹿后翘的耳朵:“……人家伤的都是蹄子或者鹿角,只有它磕到了脑子。”

  其实根本没有捂耳朵的必要,荀呦呦舔不到石膏粉,就丧失乐趣掉头回去了,在自己的隔间重趴下来,像个吸尘器似的,头一低,嘴往盆盆里一插,继续吧唧吧唧嚼果子。

  乐的安迪前仰后合,差点没把手上鲜果全撂给进去。

  安迪把盘子放下,不仅没有走远还更加靠近了几米:“不放回去一直养着没问题吗?”

  “可能所有族群都有厌蠢症吧。”荀桉喃喃低语,看着荀呦呦没吃过饭似的,一整个毛绒脑袋都埋进盆里吞咽,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就好像不知不觉中也把自己也带入了其中。

  安迪毫无察觉:“要不送到我们军部,咱们猛男队绝对稀罕!”

  又是一阵冷风袭来,荀桉两腿打颤,不只是冷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螃蟹似的横着往边上挪了一寸:“……你们养不活。”

  安迪露出不解的神色,又往前迈了一步:“咋会,难不成它们还能动不动死给我看?”

  白白漂移还莫名被克扣了安全距离的荀桉:他们死不死我不知道,但,但你要是再过来,我能当场死给你看……

  呜,救救孩子,来个人催病号回屋吧!

  “荀桉。”

  西里厄斯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救苦救难从天而降,小巡护员激动转身,完全忘了他剪自个儿裤腿那茬,看着他的眼睛都在布灵布灵放光:“啊我知道,现在就回——”

  谁道迎面就是一件硕大的披风,加厚被褥似的那种,男人低沉的嗓音隔着遮风布料传来,要多有磁性就多有磁性:“披上,冻到了我也心疼。”

  ……这话你弟弟大概爱听,而劳资特么的只想揍你!

  荀桉顶着盖头脸色越来越黑,攥紧拳头,一口银牙都快咬碎,被男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同时,闻到了西里厄斯身上特有的薄荷清香。

  天了噜,令人窒息!

  墙头蹲着一道小小的暗褐色的身影,舔着爪子悄咪咪看着,忽的一歪头,冲着另一侧花架下面蹲守的古生物们“喵”的发出一句暗号。

  近距离磕上级cp的安迪耳朵动了动,登时在心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什么,蹲点的兄弟们,还请高抬贵手,刨坑挖洞都没问题,切勿强砸俺用原始星婚房换来的门啊。

  榨干了老大又榨干了大粉头子我,你们巡护员宝贝嫁过去就只能喝风辽!

  下一秒,耗费百万,请专家利用地球古法造就的大门硬生生被一虎掌掀翻了——

  吼——西里厄斯你个狗东西,说好了只要不进去叨扰,巡护员爸爸醒了第一个通知我们家属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