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34章 都尹

作为青云令意志的垂照,青云士的行动无疑会让人揣测出青云令的施政方略。

陈阵两人的身份不到半日便暴露人前,是两人年纪太轻,手腕不足的体现。为防坏了幽慎庭大事,陈阵二人不得不离开东都府。

陈阵从礼核那里问来消息,是为了回王都之后有话可说,而在此之前,他们还要在上宛城等候徐方的命令。

原洗赤年已七十,加上地面积雪,行走不便,来时是两位仆从抬着轿子。

他一出轿子便不停地咳嗽,轿子旁边跟从的一位年轻丫鬟见状,立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来一粒滚圆的小药丸凑到嘴边。

原洗赤一口吞下,脸上和喉咙处的皮不断地抽动,终于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原洗赤虽是王族,但毕竟来的人代表徐方,因此还是过来向陈阵两人行礼。

“老身多病,让二位高员久等了……”

“文令言重了,我们做晚辈的应该等候才是!”

原洗赤声音沙哑,断断续续。

陈阵两人回礼问候时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原洗赤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微张着嘴巴,一只眼睛看着两人,另一只眼睛低垂着,好像是生了什么疾病,原洗赤只有左眼还有视力。

陈阵被原洗赤的这股病态惊得不知道是先关心他的身体还是先说官文,好在裴满忙站出来说:“今日天雪,我和鸣贞在此等候,等得身体都冷了,要是文令不见怪,不如带我二人去堂内暖暖身子。”

裴满的这番话,原洗赤自然是没听见的,他身边的丫鬟向两人尴尬地行了一礼,凑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原洗赤明白了裴满的请求,忙提起拐杖带二人往正堂走。

“文令近来身体好像不好?”

陈阵知道问原洗赤没用,问的是跟从在他身边的那位丫鬟,丫鬟长相普通,衣服穿得也很朴素,如果在市井中遇到,当然想不到此人竟会是王室的仆从。

经陈阵问起,丫鬟看了陈阵一眼,没有回应陈阵的问话,只是摇头,陈阵不知内情,只觉得奇怪,没有追问下去。

进入正堂之后,丫鬟将原洗赤扶到主位,然后折返回去。

再进堂时,丫鬟手中提了一个暖炉,她从陈阵旁边经过,走到原洗赤跟前,将暖炉放在木案下,又从木案下取出棉被围好。

完这些,丫鬟拿住原洗赤的手为他把脉,见脉象不平,丫鬟说:“太公莫忧哦,这药可吃不得太多。”

丫鬟说话带着一些家乡的口音,听起来别有一番趣味,裴满忍不住笑了一声。

丫鬟撞见,她侧目怒视而来,对着裴满怒嗔一声:“你们两个死命佬,如何在太公面前放肆!”

虽然言语中饱含怒意,但裴满满不在乎,和丫鬟攀谈起来。

“姐姐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陈阵按住裴满的手腕,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管你们什么人,到了都尹府都要以文令为先!就算……啊……谁来都一样。”

不久,在丫鬟的服侍下,原洗赤回过神来,丫鬟才转身对二人说:“你们可以和文令说了,但要记得不能太久。”

丫鬟说完,不等两人回应,便气冲冲地往正堂外走去,陈阵注意到丫鬟只是在门外站着,并没有走远。

“文令在上,在下陈阵,这位是裴满,我二人奉青云部令君之命,来东都府巡视,还请文令为我二人行个方便,在后堂为我二人安排一个住处。我二人对东都府近情不熟,还请文令命人为我二人找来都尹府自灵夷十八年始的文书,账册!”

不知道是不是陈阵说得不明白,原洗赤用一只眼睛看着他眼前的虚空,蜡黄色的脸上布满了疑惑,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阵又提醒了一声,原洗赤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呓语般说:“两位高员来访东府,不知是福是祸……”

“文令!”

裴满喊了一声,原洗赤惊得将身体伏在案上,不住地发抖。

丫鬟立即从堂外走了进来,来到原洗赤身边又是诊脉又是按摩,陈阵二人在正堂站着,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

“今日不见客了,两位请回吧!”

丫鬟见陈阵两人只穿着寻常衣服,猜测二人不是什么大人物,当即下了逐客令。

“文令这是犯的什么病?”

裴满问丫鬟,正堂只有四人,要是原洗赤不明不白出点什么事,他们两人事后不好解释。

丫鬟没有理会二人,专注给原洗赤疏通经脉。

过了一会,裴满向陈阵使了个眼色,陈阵会意,两人出了正堂。

两人只是要书册而已,晚点也没关系。

两人又等候了一个时辰,等来了都尹周休。

周休年纪和原洗赤差不多,脸上却没有丝毫病态,他将两人引入官方,又对仆人说自己要会客,会客时不要让其他人打扰。

“哦,你们说文令啊……”

周休坐在官房中,他的眼底跃动着青铜炉中的火光,听闻两位青云士问及原洗赤的病情,周休先是叹了一口气,才说:“本月都二十八了,那大概是本月十八十九时候的事。那天夜里我已睡下,有仆人说文令病危,我赶过去时已经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了。好在王爷府下有一位女医官医术高明,用家传的灵药护住了命,我前日去看过,病情已经好转,他为我说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许多后生在稗馆浑身是血,受了惊吓!我家文昌也在稗馆,我都没做过这种梦。”

周休对待两位青云士的态度非常恭敬,让他正气严肃的面容上有了一股不适宜的谄媚。

“文昌是谁?”

裴满不知道稗馆中有哪位叫文昌,便问陈阵,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周休听见了。

周休笑着说:“这位文昌是我长孙周敖,如今是稗馆的一位行议大夫。”

裴满哦了一声,故作熟悉,实则是完全不知道此人是谁。

陈阵也不知道周敖,他和青将垣的将官走得很远。

三人寒暄了一阵,知道陈阵还没有吃午食,周休吩咐仆从送来了一份都尹府的食物,这份食物非常朴素,只有黍米,野菜和一块一尺长的腌鱼肉。

“青云士久在王都,多半吃不得我们地方上的这些东西。”

周休笑着调侃,短短一句话让他和陈阵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让都尹见笑了!”

陈阵飞快地将饭菜吃完,周休在一旁笑着注视着二人,等到陈阵放下筷子,他说:“说起来我年少时想去鲸山,在寒经馆枯坐一世,没想到寒经馆见我世俗之气太重,把我转到了怀鹿馆去,怀鹿馆的医书我全看不明白,后来也不管了。看到两位,我心中竟然想着当年要是去珑文馆,会不会扶了青云。说起来,我再年轻些的时候,还想着宁尝和言须褐二人联手,能让申国摄威于天下。不料一代人已经老去,却也不知,要几代人才能完全如此伟业!”

“我在珑文馆时听闻长辈教诲,皆言跬步之微可累千里之远,良臣之国可蓄万乘之势。今申国顺良臣,逆奸邪,鸣贞断言,都尹之愿不远矣!”

听闻陈阵之言,周休扼腕抵掌,双目光彩大盛,仿佛三人并不置身官场,而是鲸山上同行的三人,有纵情畅谈之乐。

“不知申国良臣,鸣贞可有实例!”

“私以为良臣无外乎此三人。一人见国有存亡之征,君有得失之兆,事未发而改之。一人行喻礼,言喻义,顺百官之德,显国君之仁。一人守律奉法,尽忠其职,使保民之策,解社稷之急。”

陈阵一言听呆了裴满,裴满本以为来周休这里走个过场就罢了,没想到陈阵连连高论,让他感觉自己也得说几句不可。

可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就算说出来也不过是引用圣贤之言,不像陈阵说得这般有见地。裴满缩了缩脖子,将身形藏在陈阵后方。

“申国可有此三人!”

“有!”陈阵答得非常有底气,“青云令洞见申国之危,频出良策,是为良臣!宁尝公怀仁存义,宽以待人,德隆望重,是为良臣!北府都尹礼元,居北府七年,北府政通人和,官民皆有为公之心,是为良臣!”

“此三人,皆是出自青云部,出自珑文馆,想来我当年果真去了珑文馆便好了!”

周休和善地笑着,心中不由高看陈阵一眼。

陈阵说:“良臣自古皆有,非是一时一地之势。我二人为后辈,见闻短浅,皆是青云部中来往之事,申国良臣众多,实有不识之愧,还请都尹多多提携才是!”

周休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隐去,心中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片刻之后,似乎是感觉到一阵寒冷,周休身体抖动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看着案前坐定的两名青云士,问:“两位都是东都府生人,且当我攀旧,不知鸣贞是否有娶亲?”

“谢都尹抬爱,鸣贞十年前便已娶亲了,此话若是让内子听去,怕是非得责骂我不可。”

陈阵惧内一事让周休哈哈大笑起来,周休问及陈阵嫁娶之事,陈阵说娶的是恩师家的次女,周休便也不问了。

裴满见气氛已经到了,连忙说起都尹府文册的事,周休又问起裴满的家世和嫁娶之事,裴满虽知这只是客套话,但还是面色恭敬地一一应答。

得知裴家是滏口的盐商,周休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掩藏在他那客套的笑容里。

从官房出来,两人回到了正堂,见到此时文令原洗赤已经不在堂中,陈阵找人来问,才知道原洗赤来都尹府走个过场,府中的事务,一律不管不问。

裴满和陈阵两人在堂中等了会,几名仆从将两人迎到了后堂的一间官房,这间房子是新腾出来的,可以见到清扫的痕迹,床具和文房用具也是新的。

裴满一头躺在床上,打着哈欠像是要睡过去,仆人们见两位客人要休息,纷纷退了出去。

“鸣贞,我一直以为徐平之下,政尧是最厉害的,没想到你竟然娶了李家的那个……”

裴满本来想说“疯婆娘”,可他口中的疯婆娘毕竟是陈阵的妻子,因此他迟疑了一阵,在陈阵不耐烦的眼色中改口说:“没想到你竟然娶了李家的那位女子!”

“你不知道吗?”

陈阵轻描淡写地说,他没有理会裴满,着手收拾自己带来的行李。

“不……不……我……”

裴满一时语塞,理顺了思路后说:“我以前对嫁娶之事很感兴趣,但你不知道吧?我有一天问政尧应当娶什么女子……大概是两年前的事情,在……”

听到裴满说起赵户,陈阵来了兴趣,手上收拾的动作轻了许多。

“唉,事太多了,我不记得在哪了,反正他当时和我说了许多,我一时兴起,问起他娶了谁家的女子,政尧突然脸上……突然就跟要杀了我一样面露凶色,明明我说前一句话时他还是笑着的,可到了我问他家室,他就和要杀了我一样。”

裴满描述得绘声绘色,陈阵不自觉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是发生什么事了?是他妻子去世了吗?”

陈阵问时,裴满突然间坐起来,歪着头看向陈阵,过了好一会才说:“不应该啊,陈鸣贞,你和政尧一前一后进的青云部,你怎么会不会知道政尧的事,莫不是对我又有什么企图吗?”

裴满看了陈阵好一会,发现陈阵是真的不知情后,他才说:“你不知道?黄家的五女黄如和政尧有婚约,但……但后来丑月把黄如娶进门了!”

陈阵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满,这个黄如他是知道的,黄如是丑月的妻子,这中间该是什么样的一段往事。

“对,所以你娶了李采做我嫂嫂,我已经不那么吃惊了。毕竟……毕竟你和李师关系很好,娶他的女儿我也能理解,就是我和李家的几个小子走得很近,最近常常挨两位嫂嫂的骂。要是知道这层关系,我一定不和李采顶嘴!”

裴满见陈阵还是呆在原地,裴满语气低沉地说:“我来得晚,不知道前辈们的事竟然如此复杂。”

裴满说完,便把被子蒙在头上,故意发出呼噜声。